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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萧慈收回视线,突然笑得有几分邪气,他便不再管陆莳兰,而是开始脱自己的衣裳。黑色的丝质外袍,被霍然抖开,搭在一旁突起的干爽石头上。
    陆莳兰听到衣裳摩擦发出的声音,余光瞟向萧慈的动作,随即慢慢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她知道,萧慈这也是正常行为。湿的衣裳黏在身上谁都不舒服,升火不就是为了烤干么,能脱下来当然比穿在身上烤更好。
    她再次提醒自己——你是男子的身份。便如老僧入定般,依旧很淡定地坐着。
    萧慈本是想连中衣也脱掉,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虽不说话,但目光却始终落在陆莳兰那边,只觉先前她身上那香气,实是好闻。
    大家贵族的男子衣物也是要熏香的,京中许多公子的衣裳上都有香气,但萧慈可以肯定,那是她自己的体香。
    陆莳兰已索性闭眼,却很快听到男子的脚步声靠近,吓得她立即睁开眼,是萧慈站到她面前,道:“陆御史还是过去烤烤火吧,你这样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萧慈这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显宗最宠爱的儿子,可比萧冲邺的父亲更受显宗喜爱。娇惯出的儿子难免纨绔自傲些。这般一而再的请人,还是他头一回。
    他也并非萧家人典型的相貌,而是随了他那位美冠六宫,据说曾令显宗因过于沉湎房中险些猝死的段贵妃。也因此,萧慈的母家那时才能积累实力,独尊一方,连逆王萧真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此,萧慈若有心卖好,他的外表其实很具迷惑性。寿王风流的名声在外,但还的确都是旁人主动想贴着他,不是他强迫了旁人。反而是萧慈对人更为挑剔,模样特别出众,还要风姿独具的,才瞧得上眼。
    陆莳兰抬头看看他。其实她的身体底子还不错,不容易染风寒的。
    就算萧慈此刻表现得再像正人君子,她也不习惯和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人靠这样近。尤其是这样的光线,这样的洞穴中。
    这时,洞口却响起侍卫惊讶的声音:“首辅?”
    陆莳兰闻声更是诧异。首辅?从这里到京城里,再快也不能立马赶来吧?首辅是如何会出现的。
    她并不知道,霍宁珘这两天本就在京畿大营,只是行踪不为旁人知晓罢了。暗哨发现寿王等人在京畿大营附近出现后,立即就有人去禀报霍宁珘。
    萧慈挑了挑眉,还是来了。
    霍宁珘是从京畿大营过来,自然有人给他撑伞,但这样的暴雨,有伞也只是头发是干着的,身上早就湿透了。
    他一进山洞中,便看到坐在角落的陆莳兰,还有她身边的萧慈。萧慈已不知这样缠着陆莳兰多久了。
    霍宁珘神色如常,只是那双墨色的狭长眼眸中,晦暗不明,下颌线条微微收紧。
    萧慈先呵了声,算是欢迎他的到来,道:“居然亲自来这种地方办理公务?实是身先士卒的好首辅。”
    霍宁珘与萧慈对视片刻,唇边笑意讥诮:“王爷也开始关心臣僚,更是稀罕。”
    霍宁珘的到来,想到他那天在她房里的反常举止,令陆莳兰更加紧张,但内心深处,又觉得安心了一些。
    这洞子不大,一目了然,霍宁珘见已没有干燥的树枝可以用,便径直来到陆莳兰身前,道:“去那边。”
    陆莳兰看看霍宁珘,对方修伟的身躯已朝她俯下身,她手臂一紧,便被他从地上拉起来。霍宁珘几乎是虚虚将她搂在怀中走向火堆,顺道遮住了萧慈看陆莳兰的视线。
    虽然霍宁珘不是完全抱着她,但这姿势也很是“友好”了,的确很符合霍宁珘对他们新关系的定位。她又抬头看了看他,总觉得首辅在生气。
    第44章
    萧慈看着霍宁珘这揽人的动作,沉默少顷, 道:“还是老七管用啊。我怎么叫陆御史, 都叫不动。”
    陆莳兰总觉得萧慈这意思, 似乎是在嘲她“吃硬不吃软”,便没有说话。
    霍宁珘更是懒得管萧慈,只问陆莳兰:“怎么回事?”
    陆莳兰知道他问的是聂书云的事, 便将来龙去脉,一一道出。
    霍宁珘看了看陆莳兰, 知道她此刻心绪难宁,便也沉默下来。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雨势收得倒与下时一样干脆。天空再次放晴, 山间现出一弯彩虹,林中的树叶尖上,依旧有水珠不断往下滴。
    萧慈派出去的侍卫也都陆陆续续回来, 道:“王爷, 没有找到人。下了这样大的雨, 河里的水更急,不知那聂书云是否掉到河里,被水冲走了。”
    这就是生死不知。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这世上, 能提前推测的事很多,唯有各人的生死命数不可揣度。有的人连吃东西都能被噎死, 有的人遭遇大难却未必会死。
    霍宁珘随即下令:“从京畿营东卫调兵,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自是有人迅速领了去办。
    聂书云的搜寻暂无结果,霍宁珘便道:“你们先随我回去拾掇干净。”这当然是指陆莳兰、萧慈、谢遇非等人。
    他们身上的衣裳虽然差不多干了,都衣摆上都是泥浆,先前风雨卷着山中泥土往身上砸,一身的污浊可想而知。
    来到大营里专供高位者视察时休息所用的宿馆,霍宁珘让陆莳兰跟着自己,另有侍人来请萧慈和谢遇非,让他们去专门的房间里沐浴更衣。
    萧慈却负着手,不去那边,反而一直跟着霍宁珘。
    霍宁珘蓦地停下脚步,看向他,目光隐含不善:“你跟着我做什么?给你安排的房间在对面。”
    萧慈却是道:“霍七,我们不是好兄弟?怎么你对陆御史,比对我这兄弟还要照顾?”这是想做什么,贴身照料?
    霍宁珘淡淡道:“我还有案情要先问陆御史。”
    萧慈真没想到霍宁珘也有假公济私的一天,道:“就算要询问案情,也不至于这样急迫罢?总得给陆御史一些私人的时间。”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霍宁珘哂道:“问完案情我还有别的事,哪有时间等她慢慢沐洗。”
    萧慈:“……”必须显得很闲的纨绔王爷一时也无话可说。
    谢遇非也发现了这两位的你来我往,不禁同情地看看陆莳兰,自己这个好兄弟,真是好桃花没有一朵,烂桃花倒是不断,先是寿王,后是首辅……引来的都是些男人!也不知这是造了什么孽?
    谢遇非以前都不知道身边有这样多好男风的,顿时庆幸自己的身板儿很安全。
    陆莳兰其实既不想跟着霍宁珘,也不想跟着萧慈,她只想跟着谢遇非……但这可由不得她自己选。
    连寿王也拿霍宁珘没辙,陆莳兰自然是跟着霍宁珘进了房间。
    立即有人往里面的净室抬水来,将宽大的木桶放满。还将霍宁珘的一套洁净衣物一同放了进去。
    霍宁珘便对陆莳兰道:“进去罢,你先洗。”说着,在窗边的椅子坐下,拿起先前没有看完的卷宗,打算继续看。
    陆莳兰有些不安,她道:“首辅不是说,有案情要问我?”
    霍宁珘抬眼看看她这花猫似的一张脸,道:“你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还是先去洗干净的好。”
    陆莳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可能很脏,但她看霍宁珘的脸还好。略想想,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霍宁珘只好又道:“在我这里你还怕什么?谁还能越过我闯进去不成?”
    陆莳兰心道,怕的就是首辅你。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陆莳兰其实也对霍宁珘说的做兄弟保持怀疑的态度。只是她没有办法拒绝对方而已,首辅压根不是她能拒绝的人物。
    霍宁珘笑了笑,陆莳兰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但就是只作不知道她在忌惮什么。
    陆莳兰被霍宁珘看得没办法,知道扭不过对方,心一横,便进去落了锁。
    霍宁珘原本翻着卷页的修长手指,却有好一阵没有动。他微微阖着眼,听着净室里水被舀子从桶里舀出倾倒的水声。那水声本无特别,但想到那沐浴的女子,喉间难免有些发紧。
    陆莳兰正在木桶旁仔细清洗小腿沾的泥浆,突然听到两下敲门声,吓得心都到了嗓子眼,道:“是……首辅吗?做什么?”
    她便听霍宁珘低沉的声音在外道:“先将你的衣裳递出来,节省些时间。”
    她这身衣裳要洗涤晾干,肯定得花一阵时间,霍宁珘这建议也属正常。
    陆莳兰蹙着眉,心里也清楚,霍宁珘真想要进来,她锁着门也没用,便只得抱起自己的衣裳,将门打开一道狭窄的口子,将东西递出去,道:“有劳首辅。”
    霍宁珘的确只是想为陆莳兰省时间,他看向女子露出一截雪白小臂,凝目片刻,取走她的衣物,拿到门口,交代婢女立即洗净晾干。
    陆莳兰浴身的速度很快,不得不暂时裹上霍宁珘的衣裳。他的衣裳对她而言既长又大,她穿着空荡荡的,还得拎着过长的衣摆,走了出来。
    不过,那天她穿谢家五公子的新衣,半点异样感觉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首辅这衣裳不是全新的,她穿在身上,总有些脸热,像是接触到霍宁珘的人一样。
    她赶紧轻轻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让陆莳兰松一口气的是,首辅接着也去沐浴了,直到她穿回自己的衣裳,霍宁珘也没有什么异常举止。
    当她再次问霍宁珘:“首辅是想向下官了解什么案情?”
    霍宁珘却是道:“方才我已从别处知道了。”说完沉默片刻,又将目光落在陆莳兰胸前,忽道:“你这一处,总用布条束缚着,久滞不畅,对身体不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小盒,是他刚让月夭送来的,道:“我让人制了通利的药膏,你拿回去,每晚记得用。”
    等陆莳兰随着霍宁珘的视线低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张脸简直要烧了起来,红得像要滴血。她用力垂着头,就见男人的手拿着一枚天青色的珐琅小圆盒,递到她眼下。
    其实,这个问题嬷嬷在前年就已经注意到,找大夫开过药,也熬制了药膏。隔两三日,便会帮她敷药捏按。但她还没办法与一个男人讨论这种问题。
    见陆莳兰不接,霍宁珘道:“拿着。后面还会制了给你。”
    这药膏是霍宁珘手底下的月夭很花了一番心思所制,自是比季嬷嬷自己熬的要好。月夭用了多种珍贵药物,才这么一小盒,其中一味药材稀缺,还得等寻到了才继续做。
    陆莳兰这次却始终不收,说好是要以朋友相称,但霍宁珘这是什么意思,她大概也懂了。他其实还是将她当女人看……按照霍宁珘这专断霸道的个性,她若是始终不肯回复女儿身,那么,他会怎样对她……
    但她心里又有些复杂,毕竟,他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是在关心她……
    霍宁珘也没有再给她考虑的机会,蹙了蹙眉,道:“你不拿,那我便让人送去给季嬷嬷。”
    陆莳兰一怔,他居然这样威胁她,道:“首辅说过,我们做朋友。”
    霍宁珘挑唇又笑了,笑得竟带着一点宠溺,他看着陆莳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是做朋友。但对不同的朋友,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连陆莳兰这样对男子感觉迟钝的人,看着霍宁珘这笑容,竟也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失神。
    他又道:“听话,我不会害朋友的。将这药膏带回去。”最后这句根本不像朋友,更像情人间的呢喃。
    陆莳兰垂下微颤的眼睫,不敢再看对方,她只好伸出了手,将那珐琅小盒子接过来揣好。
    ***
    此时,蔺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七爷,薛参将来禀,在距离大营外两里河下水洞中,找到一名年轻男子的尸首。尸首已带回,谢同知已赶过去看了。”
    陆莳兰面色顿时苍白,脑子似被人敲了一棍般,紧紧抿起双唇。
    霍宁珘看看陆莳兰的脸色,收起笑意,道:“聂书云本就是一心求死。他早有准备,一旦事情败露,就予以自裁。他如此憎恨司法官员,又岂会让自己落入司法官员手中被审讯。况且,他很清楚,他以如此手法杀害这样多名司法官员,再走审讯程序,他还不如自裁死掉。”
    霍宁珘的确是句句直指要害。陆莳兰心中的迷惘,竟似一下就散去不少。
    霍宁珘又道:“你就不要去看尸首了,我会命人处理。”
    陆莳兰这次却摇头:“我去看看他。”
    霍宁珘倒是没有阻止,只是陪着她一同前去。
    那聂书云也是叫人唏嘘。
    司法**原就贻害深远,比别的**更可怕,它可能会完全摧毁人的信念,因为投诉无门,连最后一道可以维护公正的寄望也失去。人在绝境下会做出什么,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处理完聂书云的后事,陆莳兰便与萧慈、谢遇非一起回京了。霍宁珘得再待两天,没有与他们一起。
    ***
    陆莳兰回到伯府,已是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