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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萧彦宁笑骂道:“真是个败家娘们,你不会好好脱,就这么把老子的衣裳划开,你给我缝?”
    娆荼拿着匕首在他旧伤处划了一下,割开皮肉,萧彦宁道:“再深一点。”
    娆荼只好又补了一刀,他一声不吭,只是背上的肌肉在轻轻发颤。
    “疼么?”娆荼问。
    萧彦宁摇了摇头,“也许吧。”
    说的轻淡,娆荼心中却是一震,这个人究竟是遭了多少折磨,连疼不疼也感受不到?
    “你中的毒是蜮含沙?这是什么毒?”
    萧彦宁望着道前,缓缓道:“山海经上记载,有一种叫做蜮的虫子,常藏在水中,当有人经过岸边的时候,蜮会用嘴含取沙子射向人在水中的影子。凡是影子被蜮射中的人,都会发病,甚至死亡。”
    娆荼疑惑道:“含沙射影……你中的毒,就是蜮的嘴巴里含的沙子?”
    “也差不多,是一种蛊虫嘴里分泌的唾液。那蛊虫,是吃死人的腐肉长大的。”
    “是谁下的毒?”
    萧彦宁淡淡地道:“他刚死。”
    “老皇帝?为……为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萧彦宁不再说话,娆荼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弥漫在他身上的浓郁悲伤。
    他微微偏过头,呈给她一个侧颜,此时夕阳的光辉落在那侧脸之上,消除了几分阴柔之气,娆荼不得不承认,他男生女相,却并不女气,反而阴柔之中带着刚冷俊逸。
    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笑道:“发什么愣,看看好了没,给我止血。”说着将一个药瓶抛给她。
    娆荼看了看他背上血,由暗红变成鲜红,她轻声道:“应该可以了。”
    将药粉洒在伤口上,用细针银线将伤口缝好。做完这些,马车已经行到一处小镇。
    萧彦宁弃了马车,让娆荼脱下沾满了马血的袍子,将她扶下车,两人走进一家客栈,那客栈小二见两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直皱眉头。
    萧彦宁上前拍了拍案台,“要一间上房。”
    小二挑着眉道:“上房没有了。”他不管这两人有没有银子,但看这两人邋遢行头,就懒得给上房,没必要挣点银子,污了上好锦被。
    萧彦宁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有没有?”
    小二眼神一亮,拿起金子在牙上嗑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点头道:“小的记得还有几间,这就给爷带路。”
    萧彦宁按住他的手,“去准备两套干净行头,准备热水沐浴。余下的,打赏你。”
    小二点头如捣蒜,“好好好,谢谢大爷。”一边说一边弯着腰将萧彦宁和娆荼往楼上带。
    正巧从楼梯走下来一个穿绸裹缎的富贵小姐,见了叫花子似的两个人,有些不悦,捏着鼻子皱着眉侧身避开,生怕沾到自己身上。萧彦宁却偏偏一个踉跄,往那小姐身上一靠。
    那小姐尖叫了一声,伸脚在萧彦宁膝盖上狠狠一踹,横眉倒竖,骂道:“死叫花子,你是瞎了眼还是瘸了腿?”
    萧彦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对那小姐躬身点头致歉。小姐犹不解气,伸脚往萧彦宁腿上狠狠踢了一下,捏着鼻子走了。
    娆荼见那女子如此猖狂,心有闷气,眼神流露一些不善,那小姐怒道:“疯婆娘,你看什么看!小心本姑娘挖了你的眼睛!”
    萧彦宁忙将娆荼拉到身旁,以一种蹩脚的陇西腔调道:“俺家这婆娘就喜欢跟人大眼瞪小眼,唐突小姐,担待担待,我回去打她屁股。”
    小姐忿忿走了,萧彦宁和娆荼进了房间,萧彦宁看娆荼闷不做声,咧嘴笑了笑,伸手扯了扯娆荼的嘴唇,“给爷笑一笑。”
    娆荼狠狠打掉他的手,冷然道:“请五王爷尊重一点!”
    “哟!冰山美人。”
    娆荼抬眼与他对视,“五王爷,我不是供你玩乐的女人,我的夫君生死未知,实在没有心思与你玩笑。”
    想起沈筑,她心中酸涩无已,眼眶便有些红了。
    萧彦宁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半晌才无所谓一笑,“你得好好洗洗,沈筑要是见到你这副样子,很可能会嫌弃。”
    娆荼低声道:“他不会的。”
    萧彦宁没好气道:“得得!是我嫌弃,行了吧?”说着推窗催促店小二上热水。
    须臾备好热水,小二送来两套干净衣裳。娆荼很想将身上好好洗洗,可是碍于萧彦宁在侧,有犹豫不定。
    萧彦宁沉下脸道:“赶紧去洗!还想让本王伺候你沐浴更衣。”
    “五王爷,我是沈筑的女人,请你记得。”
    “本王记得。”
    娆荼转身去了内堂,将脏衣裳脱去,浸在热水中仔细清洗身子。
    萧彦宁坐在外堂,听着她拨弄出的水声,因为那句“我是沈筑的女人”,心中浮起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黯然。
    他缓缓道:“你是谁的人都没关系,但你的命是我的。”
    娆荼洗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出内堂。萧彦宁见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灰衣,有点像男装,不过她身材纤弱,肩削骨细,将一件粗布灰衣穿出了几分清雅气度。
    湿发滴着水,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对萧彦宁道:“王爷曾经救过我,这条性命你要是想要,尽管拿去。可是王爷要想逼迫我做什么,绝无可能。”
    萧彦宁笑意玩味,“你是不是笃定我不会要你的命,所以才敢这么说。”
    娆荼盯着他,“嗯”了一声,“是啊。”
    萧彦宁撇撇嘴,又吩咐小二换了一桶热水,自己洗过,换了衣裳。神清气朗,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令娆荼将满头青丝高挽起来,“你换成男装,咱们比较好跑路。”
    娆荼赞同这个提议,依言挽发,萧彦宁笑道:“先前在金陵城的绿兰楼,我见过你这扮相。不过……略有不足。”
    “哪里不足?”
    萧彦宁道:“你跟我来。”
    娆荼随他出了客栈,在门口又撞上那位小姐。萧彦宁笑着朝那小姐点了点头,那小姐先是一愣,再是一惊,随即满面飞红,不知如何是好。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才那个脏兮兮的痞子无赖,竟然是这副好皮囊!魅颜如妖,男子此等相貌,可是将许许多多女子都比了下去,更何况这人身材修长,气度风流,人间哪得如此俊郎君呢?
    娆荼斜眼看向萧彦宁,低声道:“你非得抛媚眼惹风流债?”
    萧彦宁挑了挑眉,“知道了。”说着咳嗽一声,对愣愣出神的小姐道:“姑娘,劳烦让一让。”
    那小姐“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羞臊难当,掩面而去。
    萧彦宁看都没看那小姐一眼,对娆荼笑道:“我们走。”
    两人来到集市上,萧彦宁在一个胭脂粉黛的铺子前停下,从怀中摸出个精致的荷包,倒出一颗圆润珍珠,与铺子老板换了一盒青黛。
    娆荼有些无奈,自然猜出他手中的荷包是从哪来的,忍不住出言讥讽:“原来你不仅仅长得好,手还巧。”
    萧彦宁不理会她的讽刺,挑起一点青黛出来,为她横扫蛾眉,填眉入鬓,增添了英武之风。
    画完后端详了片刻,他煞有其事道:“很好!就这模样,你也可以去祸害小姑娘了。”
    娆荼用铺子上的铜镜照了照,自觉有几分疏朗之气,心中满意,点头道:“还行,不过我没有祸害小姑娘的癖好。”
    萧彦宁一笑置之,在一家酱牛肉馆前买了两块牛肉,用油纸抱着,将一块小的递给娆荼,“你就吃少点吧,胖了不好看。”
    娆荼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嘴贱,捧起那块她不可能吃完的牛肉,默默咬了一口。牛肉劲道,牛筋软糯,卤汁恰到好处,嚼一口唇齿留香。
    萧彦宁一边吃自己的那份,一边看着她吃酱牛肉,眼中泛着笑意。
    娆荼吃了一小半,将剩下的包好,打算收入袖中明天再吃,萧彦宁却一把抢过去,“吃不完我帮你。”在娆荼留下齿痕的肉上咬了一大口。
    娆荼无语,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着眼前这个大口嚼肉吃相却并不难看的家伙,她握了握拳头,恨不得将这人胖揍一顿。
    萧彦宁吃完了一块半的牛肉,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朝客栈走,将顺来的绣囊扔在路旁一个乞丐的碗中。
    娆荼上前问:“咱们今晚留宿在这里,那些人会不会追来?”
    萧彦宁不以为意:“既来之则安之,等他们追上来再想办法。”他这话并不老实,更像是随意敷衍。
    娆荼扯住他的袖子,不肯再往前走。萧彦宁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敲,“你不是不怕死么?”
    娆荼摇头:“我怕不明不白的死。”
    “娆荼,你知道从金陵城到阴山谷这一路上,我遭受了多少次截杀?”
    “我不知道。”
    “半个月,跑死了五匹马,我被撵的跟一条狗一样。萧彦烈的死士死了二百多个,可是,我没死。不仅是这半月没死,我已经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有太多人想让我死,我却还活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得意,眼中话中,全是恨意。仿佛这个人,经历许多次风雨捶打,可以摧毁他的身体,却无法毁灭他的意志。
    娆荼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道:“我们回去。”说完,头也不回向前走。
    萧彦宁盯着她的背影。
    娆荼,我帮你,除了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还因为我们很像。从七年前我在青州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在他心中,没有说出。
    客栈一楼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女子一袭红衣,脸上薄施脂粉,竟是一种淡淡的凄美。
    客栈门口,站着一个穿绸裹缎的小姐,脸上的表情就比较纠结,又是欢喜,又是恼怒,翘首以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红衣中年女人喝了一口酒,幽幽叹道:“明明是凉薄无情之人,却偏偏有那痴心女子留恋。这世上痴男怨女是苦,一厢情愿,更是苦事。”
    小姐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中年女人,那女人挑衅似的一笑,抬了抬手中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小姐淡笑一声,“婶婶真是好见识。”
    红衣女子道:“小丫头,我劝你别自取其辱。那个男人啊,不是你能招惹起的。”
    小姐不去理她,耳中听得道前脚步声,转头一看,对上他俊逸如仙人的面容。那张脸实在离得太近,又实在太过于俊美,她惊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后脚被门槛拦住,眼看就要向后倒去。
    后腰被搂住,他鬓角青丝垂在她的鼻尖,笑得春风和煦,“姑娘,慢点。”
    小姐顿时羞红了脸,被他扶正后,有些无地自容,讷讷说不上话来。萧彦宁微笑道:“姑娘在等谁?”
    “我……我在等我的荷包。”
    “荷包?”
    “你……是不是你拿了我的荷包?”
    萧彦宁微微一笑,伸开双手,“姑娘既然疑惑,不妨查一查。”
    小姐倒吸了一口了气,猛然摇头,“一定是我不小心弄丢了,我……我……对不起。”
    “小姐为何孤身一人?”
    “我家人要将我嫁给一个老翁,心有不甘,离家而走。”小姐痴痴地望着萧彦宁,一五一十将自己出逃原委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