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触感很潮湿，时不时会遇上一摊积水。这里处于地势低处，飘落进塔中的雨水会慢慢向下汇集，虽有一般地下室都设有暗沟排水，但经过数百年的风吹雨打之后，这些暗沟恐怕早就堵塞得七七八八了。
    麦茜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意味着前方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闪电放缓脚步，一点点试探出阶梯的边缘，再小心拾级而下，拐过一个弯后，她忽然看到了光芒。
    柔和的淡黄色光线从楼梯尽头透来，洒在地面上，竟折射出粼粼波光。
    她仔细观看了一番后，才发现微微晃动的地面居然是一片污水。根据小半截埋在水中的门框可以看出，地下室底部的积水大概能没过膝盖。
    她小心翼翼走到楼梯与水面的交接处，双脚离地，缓缓飘到门边，探头向里面望去。
    只见门内一片空旷——这座石塔的地下空间大得有些不可思议，已经远远超过了地上部分。她并没有看到一支燃烧的火把，黄光来自于墙壁上镶嵌的石头。它们大致勾勒出地下室轮廓的同时，也让闪电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
    房间中央有一座供起的石台，上面站立着几个身影，从背后的甲壳和魁梧身形可以看出，它们都是魔鬼无疑。好在敌人尚没有注意到门边的动静，而是举着长矛和大盾，将一块四四方方的蓝色石柱包围在其中。
    此时，求救声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她耳边响起一般。
    “救救我，救救我……”
    闪电咽了口口水，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
    “快去救她咕。”麦茜在耳边低声道。
    “诶？”小姑娘怔了怔，“可是，那里有好几个魔鬼啊……我们没可能打过它们的！”她感到握着枪柄的手心里全是汗，“如果夜莺姐在肯定没问题，可我一个人……办不到。”
    “那就是你说的魔鬼吗？”麦茜偏头道，“它们似乎都已经死了咕。”
    “什么，死了？”
    话音未落，麦茜就已经腾空而起，朝着高台飞去，吓得闪电一时愣在原地，甚至忘了伸手拉住她。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扑到了一名魔鬼身上，闪电只好咬咬牙，举枪跟上，心中默念夜莺教授的射击要领。
    结果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被猫头鹰啄了两下的魔鬼轰然倒塌，就像是一块饱经风霜的残破石头，转眼化为一堆飞灰。
    这……是怎么回事？闪电落在麦茜身旁，惊讶地打量另外三名魔鬼。
    在黄光的映照下，它们身躯上密布着细微的裂纹，两腿之间还有蜘蛛结网的痕迹，透过狰狞的头具，可以看到眼珠和皮肤呈现出灰白之色，完全不具备一丝生机的模样。原来如此，她想，昏暗光线下猫头鹰的视力要比自己好上数倍，所以麦茜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过还没等放松下来，闪电的目光已完全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魔鬼围绕的高台中，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立方体，远看时犹如石柱，近看才发现，它竟然是透明的。立方晶体中包裹着一名身着华丽衣袍的女子，她双眼紧闭，双手张开，一头蓝色的长发向后散开，仿佛还保持着随风飘扬的姿态。
    “这是女巫咕？”麦茜飞到晶体上方一顿猛啄，这次它没有应声而碎，反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好硬咕！”
    “我不知道，”闪电喃喃道，她将手放在晶体上，冰凉的寒意透过皮肤传来——晶体表面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女子在这座“石棺”中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神情栩栩如生，紧蹙的眉毛向上扬起，看上去显得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焦急和担忧。
    “救救我……”
    声音再次从晶体后方传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未知
    罗兰划动着鹅毛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段段文字。
    来到这里之前整天对着电脑绘制机械图纸，他以为自己很少有机会再用笔写字，没想到现在又重新用上了这种古老的记事方式。
    手旁摆放着两份文件，都是他接下来打算实施的计划。
    一个是硫酸的大规模制取，新的设备已经在安娜和索罗娅手中制造完成，铅制的反应容器被改为更坚固可靠的铁壳，内附防腐蚀涂层，比之前的试验版本足足大了三倍。
    考虑到现阶段根本没办法收集或净化生产废气（主要来自于硫燃烧和泄漏的氮氧化物），因此罗兰将其设置在远离赤水河畔以及居民区的位置——工业园南端，并计划在反应装置外围砌筑厂房隔离，并架设烟囱，提高废气排放高度。
    由于提高硫酸产量对扩大浓硝酸制取规模有着极大帮助，所以将设备投入生产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文书上的内容就是命令凯莫·斯垂尔挑选出一批弟子专门从事硫酸的量产工作，巴罗夫也需招募一些可靠的当地居民充作辅助杂工，整个化工厂一期人数大约在百人左右。
    第二份文件则是组建公共医疗系统。
    说实在的，罗兰对这方面并不熟悉，谈起现代医学更是一窍不通，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凭借常识制定出一个符合当前需求的简陋方案。
    首先这个部门最大作用就是宣传和科普，例如水要烧开了喝，肉要煮熟了吃，生病的原因和应对方法，寄生虫和微生物的区别等等……得益于自己日渐增长的威信，让领民按照要求去做一件事情并非难事，不过想让他们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必须有人专门进行宣传教育才行。这种事情讲一次没用，那就反复讲上七八次，数十次，如同田地里挂着的标语一样，说得多了，大家总会慢慢接受这个观点。
    其次是鼓励生育——市政厅人手有限，他不愿意再单独设置一个计生部门，便暂时把这点归入到了公共医疗之中。人口永远是这个时代最紧缺的资源，领民能多生自然是最好的，娜娜瓦的能力更是弥补了生产风险等一系列棘手问题，有她在的话，产后存活率几乎能达到百分之百。另外，为了避免抛弃女婴，以及只生不养这样的事件发生，他制定了详细的补贴和惩罚政策，例如女婴补贴略高于男婴、补贴分期发放、弃婴将面临罚款与监禁等等。
    最后一点是负责收费。除去生育治疗外，医疗院将根据娜娜瓦消耗魔力的多少来收取一定费用，既是减轻小姑娘的负担，也是为以后的医院制度打下基础。第一任部门负责人罗兰都已经想好了，就是娜娜瓦的父亲，提古·派恩子爵。
    第三份文件则是手中正在书写的这张，也是所有计划中最为复杂和庞大的一个——边陲镇建城方案。
    它涉及到小镇自身扩张和合并长歌要塞的实施问题，届时肯定要颁布一系列通行的法律来治理两地的人民，审判制度和公安体系这两环也得补上。想要将这些内容撰写得滴水不漏，单凭自己的见识肯定不够，罗兰打算先列出一份草案，其他细节部分再与市政厅总管巴罗夫讨论完善。
    写完开头部分，他活动了下有些酸软的手腕，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今天的天气十分阴沉，上午就没看到太阳，到下午时，天空中已布满乌云，似乎有场大雨正在酝酿。略带寒意的秋风扫过城堡后花园，能听到橄榄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响。
    就在此时，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并向着城堡方向飞来。
    “是闪电。”身后传来夜莺的声音。
    “大概又是去迷藏森林采蘑菇了吧。”罗兰笑道。通常没有侦察任务的情况下，闪电和麦茜的练习完全是自由飞行，所以中午不回城堡吃饭是常态，听她们两人的说法，经常会在树林里掏些鸟蛋和蜂巢，或是抓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烤着吃，大概探险家的最终形态都会转化为贝爷。
    另外，尽管鸟吻菇基本都长在树上，但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采蘑菇的小姑娘”这个典故。
    “殿下，你……笑得有些奇怪。”
    “咳咳，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你想听吗？”
    “嗯？”
    罗兰清了清喉咙，“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喜欢边采蘑菇边数……等等。”黑影越来越大，出乎意料地，对方没有掠过城堡，而是降下高度，直朝办公室的落地窗冲来。罗兰怔了怔，伸手打开窗扉，闪电毫不停顿地一头钻进了室内。
    “殿、殿下！”她刚落地便激动地嚷嚷起来，“我找到了一位女巫！”
    “女巫？”罗兰好奇地问，“在哪儿？”
    “在迷藏森林的石塔里，”闪电指向随后飞进办公室的麦茜，“她可以作证！”
    “咕咕！”麦茜仰头道。
    “石塔？”他皱起了眉毛，“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一遍。”
    听完闪电的描述后，罗兰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这家伙也太胆大了，居然带上一只鸽子就敢再次探查有魔鬼存在的古代遗迹。不过更可怕的是，遗迹中居然还封存着一名女巫？当然，也可能是被女巫封存的普通人……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求救声是怎么回事？”
    “是这个东西，我从她背后的桌子上找到的。”闪电从兜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方铁盒，乍看上去像是化妆时用的小镜子。掀开盖子，只见里面嵌有一颗红色宝石，她拨动宝石旁边的扳机，焦急的女声陡然出现在所有人耳边。
    “救救我……”
    罗兰顿时打了个寒战，这声音忽远忽近，着实有些瘆人，倘若自己听到幽暗的地下室里传来这样的求救声，肯定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宝石里有魔力，”夜莺现出身形，啧啧称奇道，“我能看到微弱的魔力旋涡，就像女巫体内运转的一样。”
    好吧，看来是个可以持续发声的魔力放录机，对方是女巫的可能性又增多了一份。“石塔地下室里还有其他这样的石头吗？”
    “我没有细看，房间许多地方都被水淹没了，”闪电摇摇头，“当时我只想着早点回来告诉您这个消息。”
    “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特别是擅自前往危险的地方，”罗兰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望向夜莺，“召集女巫联盟所有成员和铁斧来办公室，搜索遗迹的计划可能要提前进行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秋雪
    人员到齐后，罗兰将闪电发现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一座古代遗迹中出现的透明晶棺，在潮湿的地下室里没有任何腐败迹象，不断发出求救声的魔力宝石，还有化成飞灰的魔鬼……你们怎么看？”
    “您是想说，她有可能是一名女巫？”安娜思忖道，“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可以了解到更多四百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她也有可能不是女巫，甚至不属于那个时代，”书卷迟疑了片刻，“而且……”
    “而且她不一定站在我们这边。”叶子补充道。
    这句话让罗兰微微一怔，的确，假如遗迹是教会留下的，对方很可能是教会的一员，从闪电描述的华丽服饰来看，说不定还是位高层。普通人还好，万一真是女巫的话，处理起来就棘手了。
    从灰烬和夜莺交手，再到无面者袭击事件可以看出，女巫之间的战斗力并没有明确分割线，超凡者未佩戴神罚之石的情况下，也有可能抵不过能力独特的寻常女巫，而战斗型女巫被辅助女巫先手的话，同样局势堪忧。
    万一对方持有恶意，谁都不能保证她的能力不会对女巫联盟构成威胁……除非，在神罚之石的影响范围内唤醒她。
    “你们都疯了吧，居然考虑她是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莉莉无力地扶住额头，“四百年多前的人，怎么可能活到今天？女巫本来就短命，就算是身体强化的超凡者，也没有一个超过百年的，你们想得未免也太多了。照我说，说不定那玩意一碎，里面的人就和魔鬼一样化成尘埃了。”
    “短命是因为所谓的邪魔噬体，”罗兰纠正道，“女巫的身体素质普遍要强过一般人，实际寿命应该更长才对。”
    “一般人也就四五十年啊，”莉莉哼了一声，“你以为大家都跟乌龟一样长寿吗？”
    四五十年的平均寿命是因为贫乏的粮食供给和低下的医疗水平造成的，只要生活质量上去了，还能再涨个二十年。不过她说得并非毫无道理，罗兰想，即使加上这些，离四百年寿命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就算是乌龟，恐怕也活不了那么久。
    “但她确实像是活着的，”闪电嚷嚷道，“你看了就知道，和那些僵死的魔鬼完全不同，她的皮肤光润，嘴唇充满血色。麦茜！”
    “咕！闪电说得对！”
    “好啦，不要争了，”温蒂站出来打断道，“不管她是死是活，都值得我们尝试一番。”
    “你确定？”书卷皱眉问。
    “万一她真的是教会女巫，只要在她醒过来前，挂上神罚之石就好。而且我们还有安娜和夜莺，制住她问题不大。”温蒂平静地说，“关键在于，她有可能知道四百多年前发生的那场变故，光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前往营救了。”
    的确，魔鬼的情报对小镇来说十分重要，而且教会竭力想要隐藏的消息，必定对他们极为不利，若能提前掌握这些，说不定可以在将来的对抗中占据主动。
    安娜与夜莺也表示同意温蒂的看法，如此一来，书卷即使觉得不妥，亦不再反对，女巫联盟基本达成了一致。
    “第一军呢？”罗兰望向铁斧。
    “最多只能出动五十人，”后者开口道，“殿下，您之前已经派出数个小队协助市政厅招揽各地流民，现在小镇仅剩下五百多名士兵。提费科虽然遭到了天罚，但他仍有可能孤注一掷对西境发动大规模进攻，第一军必须要留下充足的人手来提防王都。”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五十人的规模实在有点少，面对魔鬼在视野范围外的远程投矛打击很可能会损伤惨重。想要弥补这一点，除了闪电和麦茜的空中侦察外，希尔维的透视能力必不可少。理想的队伍应该是热气球与地面部队协同推进，女巫承担警戒和近身作战任务，远程压制则交给火枪队。
    但如此一来，沉睡岛女巫也会知道遗迹中存在沉睡者一事。罗兰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带上希尔维，毕竟此趟营救，保障自身的安全依然是最重要的事项。
    就在他打算安排救援计划的时候，谜月低呼出声，“天呐……那是什么？”
    众人齐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由得愣住了。
    罗兰不敢置信地推开窗子，只见阴沉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满了白色的精灵，它们铺天盖地，却毫无声息。他伸出手，接住一小撮白点，手心中传来冰凉的触感。
    下雪了。
    这不正常……据他所知，西境的冬天只会下一场雪，何况现在还不是冬天！
    秋季的最后一个月也会下雪吗？他望向铁斧，而后者脸色严肃，缓缓开口道，“我来小镇也不过七八年时间，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
    一旦天降大雪，意味着邪魔之月的到来，太阳将埋藏在阴云之下，直到下一次绽放光辉。而这段时间内，整个西境都将面对邪兽的威胁。别说出动第一军了，就连用热气球运送女巫都变得危险起来——这个时候迷藏森林里到处都充满了凶残的邪兽，离开城墙保护范围绝对是件极其冒险的事。
    他不得不中止了营救计划，等待天空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