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提莉微微一怔，虽然早已经知道这座城镇公开了女巫的存在，但当她亲自听到普通人以如此平和的语气问出这句话时，心底仍掀起了一阵波澜。“没错，我们是女巫。”
    “是想要来加入共助会的吧，”卫兵笑了起来，“麻烦在此等候，我立刻向上面报告。”
    “等候？不，这位是——”
    “好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提莉伸手打断了灰烬的话，“另外，我能问下这些人都在忙什么吗？”
    “啊，他们正在抢修船坞，因为这场大雪来得太突然，很多事情都乱了套。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
    等卫兵回到岗位后，灰烬不解地问道，“为何不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你难道不感到好奇吗？他会如何接收一名来自其他城市的女巫。”提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没过多久，一名身材高挑，穿着一袭白衣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有着一头金色长卷发，容貌无可挑剔。即使看不到魔力，提莉也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锋锐气势，简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
    毫无疑问，来人是一名战斗型女巫，而且是实力极为强大的那种。
    “我还真以为有新女巫想要来加入共助会，你不是回沉睡岛了吗？”她先是望了灰烬一眼，随后扫过众人。当目光落在提莉身上时，她突然一愣，刹那间，锋锐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水般的暖意。
    “你好，我叫夜莺，”她点头致意道，“你一定就是提莉·温布顿，罗兰殿下的妹妹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缘由
    “提莉大人！”
    在夜莺的带领下走进领主城堡，五王女没想到第一个出来迎接的会是希尔维。她欢快地跑向自己，顾不上行礼，弯腰一把将自己抱住，“您怎么来了，现在还是秋天呢！”
    “和冬天也没什么区别了，”提莉笑道，“其他人呢？”
    “莲在为逃民建住宅，伊芙琳和烛火此时应该都还在工业区，蜜糖正在后花园里训练信使，”希尔维掰着手指头数道，“殿下已经派人去通知她们了。”
    “放心，我想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们。”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却又感到十分陌生的声音从希尔维身后响起。
    提莉抬起头，一位灰发的男子正对着自己微笑，他的容貌与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太多变化，笑容和神态却完全不复从前的感觉。
    “欢迎来到边陲镇，我亲爱的妹妹。”
    ……
    提莉的心中思绪翻涌，她有太多的疑惑想要脱口而出，不过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跟着罗兰·温布顿走进一间看起来像是书房的屋子。
    “请坐，”对方倒了杯温热的红茶，递到自己跟前，“整整一年不见，我知道你有好多话想和我谈谈，我也同样如此……不过不用着急，”他望了眼窗外的雪景，“今年的冬天还很漫长。”
    她握住杯子，没有接话，而是坐到红木桌旁，静静打量着四王子。
    光这个开场白，提莉就觉得不是那个印象中的哥哥能说得出的——他懦弱胆怯，外强中干，最重要的是习惯于逃避，从来不会想着要正面应对。眼前这位罗兰·温布顿则完全不同，他正在尝试掌控对话的主动权，尽管语气柔和平缓，却完全是上位者的做派。
    “夜莺。”罗兰偏偏头。
    “可是殿下……”房间里传来引路女巫的声音。
    “没有关系，她是我的妹妹。”
    “好吧。”夜莺沉默了会儿，随后现出身形，怏怏离开了屋子。
    “现在只剩下我和你了。”他笑了笑，回到方桌前。
    提莉沉默了片刻，“你……到底是谁？”
    她原以为对方会迟疑，或故弄玄虚，没想到他回答得十分迅速，“我是你哥哥，罗兰·温布顿，灰堡四王子。”随后他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变化很大，但我愿意慢慢解释给你听。”
    提莉忽然想起了他在信里写到的话——“至于是什么让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又是什么让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这些琐事有机会时可以慢慢细说。”大概正是这句话促使她下定决心来到这座偏僻小镇。
    她不由得翘起嘴角，“我会好好听着的。”
    整个故事并不复杂，却十分扣人心弦，听罗兰讲完被分封到边陲镇后的全部经历，提莉发现自己的茶杯已经空了。她长长出了口气，将这段叙述又重新回顾了一遍。简单说，一名叫安娜的女巫触动了罗兰，通过被救下的女巫，他看到了教会的邪恶与对人民的蛊惑。随后嘉西亚的暗杀更让他感受到了王族权势下的黑暗，即使躲在角落也依然逃不过如影随形的恶意，他终于决定改变这一切。
    这一段听起来虽然有些戏剧化，但勉强算是种解释，不过问题就在于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无论是蒸汽机还是火枪，都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感悟而知晓。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最终因素，还是你说的脑袋里突然多出的记忆？”提莉问。
    “的确，”罗兰认真说道，“我知道这难以令人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侥幸躲过三姐手下的刺杀后，从昏迷中醒来来就明白了这些。如果说和安娜相遇是诱因，那么记忆里的内容就是我想要改变现状的助力。”
    是女巫？提莉暗想，替换和控制的可能性都不大，希尔维已经证实了这点——共助会女巫的能力并不神秘，她们每天都要进行专项练习，没有谁的能力属于这两个范畴，连稍微接近的都没有。
    唯一的可能是占据，她不排除有这样一种能力，能通过侵占躯体而获得对方的思想。但这个猜测同样渺茫，罗兰·温布顿再怎么不被父亲看好，也是无可置疑的灰堡王子。神罚之石对他来说并不稀罕，身边也总有骑士和亲卫保护，不可能让一名没有隐藏能力的女巫轻易接近他身边。
    而且，即使有这样的女巫，又怎么可能懂得如此多超乎寻常的东西？她小时候翻遍了王宫的藏书馆，亦接受过好几位白发斑斑、博学多才的宫廷导师教导，但就算是他们，也从未谈及过利用蒸汽和雪粉来代替畜力与刀剑的知识。
    如此看来，离奇的学识跟离奇的遭遇，倒有那么一些相配。
    “你怎么证明，你是罗兰·温布顿，而不是那部分多出来的记忆？”
    提莉知道这个问题问得颇为无礼，换作以前的四王子，必然会暴跳如雷，气冲冲地掀桌离开。
    “因为我仍然记得宫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对方的语气依然平和，“我觉得区分一个人的本质，就在于独一无二的记忆。如果有名女巫变得跟你一模一样，记忆不同的话，她本质上仍是另外一个人。我多出了许多奇怪的记忆，却不记得这些记忆来自何方。而你被我丢在玻璃碎渣上哭泣的神情，直到现在仍历历在目，所以，这就是证明。”他顿了顿，“当然……我一直没来得及向你道歉，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提莉沉默不语，眼前的罗兰装束干净，神态诚恳，就像是在诉说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很明显，无论从哪点来看，他都要比以前的那位纨绔王子要好上许多，不过自己心中仍存有疑虑。
    “真是……难以置信。”
    “这很正常，”罗兰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很多事在没有亲身经历过前，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也没料到，我的妹妹居然觉醒为一名女巫，并瞒过了王宫里的所有人。不过……正如我一开始时所说的，今年冬天还很漫长，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这大概是目前最合适的解决方法了，提莉点点头，“那么接下来的几个月……就麻烦你了。”
    “交给我吧，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正式会谈
    提莉离开办公室后，罗兰长出了口气。
    显然当着一位聪明人的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件压力非常大的事，特别是还得全程维持诚恳真切的表情。好在夜莺的报告让他得到了喘息之机——沉睡岛女巫已经全部回到城堡，罗兰趁机结束了这次谈话。
    “怎么样，面对自己的女巫妹妹，有没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夜莺翻身坐上桌子，居高临下俯视王子。
    后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压力大算不算特别的感觉？”
    “我还以为是场感人至深的重逢。”她撇撇嘴。
    “我和她关系并不好，”罗兰叹了口气，“在王宫时就常常欺负她，长大后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她能来这里都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了。”
    “哦？”她意味深长道，“你跟别的陌生女巫可不会单独相处，我看你挺相信她的嘛。”
    那是因为不想你见到我撒谎的样子，罗兰没有回答，给自己的茶杯重新倒满，靠在椅子缓缓抿了一口。
    “总之……以后你会明白的。”
    夜莺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对吧？”
    “……嗯。”
    “这句承诺我收下了。”她轻笑道，随后消失在罗兰面前。
    罗兰靠在椅背上，回想整个谈话过程，寻找有没有可能的纰漏——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了。多年工作的经验告诉他，编造的谎言越多，就越经不起推敲，所以儿时故意藏拙、意外寻得古籍、或是隐士教导这样的说法，只要继续询问下去，就很难自圆其说。对方除了是自己的妹妹外，还是女巫组织的领袖，在两边形成稳定的盟友关系前，任何被揭穿的谎言都会给信任带来沉重打击。
    所以他选择在可能被揭穿的细节上实话实说，而额外的知识统统推给突如其来的记忆——尽管这听起来十分不可思议，但对比更加不可思议的穿越来说，至少没有太多负面效果，而且无法被证伪。若是后者的话，她能否接受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来客还两说。
    只要自己咬定灰堡四王子的身份，谁也没办法否认。而她想要的，恐怕也只是自己亲口作出的解释。罗兰心里清楚，一个优秀的领袖，不会一直纠结于过去，携手共进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个冬天能让她看到西境的广大前景，以及自己合作的诚意就算是一次成功的会面，至于彼此间的关系，今后有大把的时间去修复。
    到晚上时，城堡大厅举行了盛大的宴席。
    常见的胡椒牛排、煎蛋和白面包就不说了，各式白酒、香煎鸟吻菇、小笼包以及冰激凌悉数登场，将菜肴味道提升到一个全新档次，同时在装盘上引入了花式拼盘的概念，偌大一碟瓷盘里就盛装着小小一块淋满酱汁的主食，视觉效果极佳，一看便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在一片觥斛交错，杯光烛影之中，晚宴最终以融洽热闹的气氛收场。
    接下来才是较为正式的会谈。
    会客厅里，壁炉熊熊燃烧，罗兰与女巫联盟成员坐在长桌一排，提莉则和沉睡岛女巫坐在对面的一排，麦茜由于身份的敏感性，干脆化作鸽子形态蹲在头顶的吊灯上。
    提莉率先开口说道：“我这次来除了想帮助边陲镇抵挡邪兽入侵外，还打算接回之前派来的五名女巫，”她将沉睡岛的近况大致讲述了一遍，“来年春天银月湾会向岛内迁入一批普通人，额外的住房与食物需要靠莲和蜜糖解决。”
    罗兰顿感头大，抵御邪兽靠第一军也能办到，除了灵活高速型的混合种外，几乎不需要女巫出马。但在建设方面，女巫的作用就无可替代了，如今港口山岭尚未打通，船坞只修了一半，窑洞住宅他还想多建造几批，“能再晚半个月吗？”
    “我很想答应下来，可是情况发生了变化，”提莉无奈地摇摇头，“南部海角出现了变异水鬼，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鱼种邪兽。我怀疑这一切都跟提前的邪月有关，相传邪月时间越长，邪兽也就越凶悍可怖，所以她们早点上路比较安全。”
    “她们都不适合战斗。”
    “我知道，所以和风会随船护送——她的能力对付智力低下的敌人十分有效，而且我们也不打算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北，抵达碧水港后再走寻常的商贸航道前往沉睡岛。根据飞禽信使传来的消息，峡湾与王国的航线上并没有出现邪兽。”
    罗兰只得做最后的努力，“呃……那除了莲和蜜糖外，其他三人能不能留下来？初等教育刚进行到一半，现在走的话，就相当于半途而废了……”
    “扑哧，”提莉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你相当中意她们。”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我想问下，你是如何利用烛火和伊芙琳的能力的？”
    “固化金属部件和酿酒，前者能使机械运行的效率大大提高，后者嘛……”罗兰稍稍停顿，“酒是个非常不错的东西，除了喝以外，还有许多用途。”
    “而她们在沉睡岛总是担忧自己的能力无处可用，还时常会……”提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罗兰猜测应该是跟受到歧视有关，就像谜月在共助会时的遭遇一样，“能听到你这么挽留她们我感到十分高兴，果然每一位女巫都拥有独一无二的作用，能力并不会毫无意义，”她望向伊芙琳等人，“你们的想法呢？”
    “我希望跟着您，提莉大人。”希尔维说道。
    “我……”烛火摸了摸头，“在哪里都行。”
    “提莉大人，如果您需要我的话，我会返回沉睡岛，”伊芙琳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除此之外，我想继续待在边陲镇。我……还有许多东西想向书卷老师学习。”
    “不用如此紧张，我并非让你们选择去留——这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提莉笑着摇头道，“我只是想了解下你们在小镇生活的状况。你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沉睡岛，莲和蜜糖想必也不会一去不回，我甚至还想邀请边陲镇的女巫前往沉睡岛参观。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今后无论是北地还是南境，女巫们都可以自由居住。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哥哥。”
    罗兰微微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公开这么称呼自己，即使加上四王子的记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露出笑容，点点头，“会有这么一天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号角
    这件事谈完后，罗兰清了清喉咙，换成严肃的语气说道，“接下来是魔鬼和遗迹的消息。”
    他将边陲镇近日在雪山背后和迷藏森林中所发现的情况告知提莉，“我原本打算派出女巫和第一军战士，将遗迹中的被困者带回小镇，但这场提前了一个多月的大雪把计划都打乱了。”
    “传说中的魔鬼大军居然近在咫尺，四百多年前的遗迹还有人存在……”提莉惊讶得目瞪口呆，“我开始有些相信你对我说的了……”
    安娜偏头望向罗兰，后者咳嗽两声，“根据现场观察到的景象和对方的反应来看，魔鬼盘踞在雪山后应该有很多年了。我猜测它们受限于红雾作用范围，没法继续向王国大陆扩张，因此暂时不会对边陲镇造成威胁。我会在今后两年建立起沿海警戒点，监视它们的动向。”他顿了顿，“倒是遗迹里的被封印者，她很可能掌握着塔其拉圣城和教会溃败的真相。”
    “我也这么觉得，”提莉闭上眼睛思考了会，“有没有办法不走陆路，直接从空中过去？灰烬说，你有一种充满热气后即可载人飞行的工具。”
    “你想在邪月之日将她带出遗迹？”罗兰皱眉道，“遥望号热气球可以搭载十人，或者做得更大一点，将人数扩大到十五人，可无论怎样都没法带上第一军士兵。如果遇到魔鬼的话，女巫或许会遭遇伤亡，加上无处不在的邪兽……这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