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感到自己和对方拉开了一些距离，在培罗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神色，就像是在炉火中反复捶打过的钢铁一般，映射出隐约的坚硬和沉稳。
    他正在成为一名真正的领导者，雷恩意识到。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一统
    反叛贵族在第一军的攻势面前不堪一击，仅有的几次正面交火都是在一轮齐射后分出胜负，连弹巢都无须更换，对方就已经全线溃散，扔下十几具尸体夺路而逃。更多时候，只是第一军单方面的追击和搜捕。
    铁斧以每天清理一片领地的速度，先后攻占了麋鹿、奔狼和野蔷薇家族的驻地，但当部队推进到枫叶领地时，进攻势头却迟缓下来。
    他们遇到了意料不到的麻烦。
    “该死，这简直跟要塞没什么区别，”布莱恩望着眼前耸立的伯爵府，恼火地吐了口口水，“居然连护城河都有！”
    “刚才的一轮进攻里有人受伤吗？”铁斧冷着脸问。
    “伤了两个倒霉蛋，一个胳膊中箭，一个撤退时被射中了背部，好在问题都不大，”布莱恩皱眉道，“士兵们从底下向屋顶射击太吃亏了，哪怕对方手中只有弩箭和短弓，我们也讨不到好处。”
    铁斧知道对方说得没错，谁也没料到枫叶伯爵居然将自己的住宅修成了塔楼形式，而且还是依山而建，背靠一片岩石峭壁。从绝境群山流淌下来的溪流被引入五米多宽的沟渠中，形成了一道环绕府邸的“小型护城河”，由于是活水，上面虽然飘满了浮冰和雪块，却并未完全冻结。整个塔楼只有一个入口，要想进攻大门，就必须从拱桥上跨过去，那里也是敌人盯防的重点部位。
    伯爵府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全部是平坦的雪地，占据高点的射击弥补了弓弩射程短的劣势，两轮试探性的攻击下来，第一军仅仅只击毙了对方三、四人，而己方也有好几人负伤。
    “如果炮兵营在这儿就好了，”布莱恩恨恨道，“对着大门轰上几发，就不信他不投降。”
    “可惜他们过不来，这里离要塞太远，积雪也太深。”铁斧抬头看了眼天色，“今天就先到这里，安排士兵扎营吧。”
    枫叶家族的封地位于长歌要塞西北方向，紧挨着绝境山脉，也是西境的边缘地带。光是步行至此，就要花去近一天的工夫，加上路上的积雪无人清理，十二磅野战炮根本寸步难行。
    根据他们获取的情报，这次叛乱中枫叶家族出力甚少，连伯爵本人都没有出面，这意味着对手的实力几乎完好无损，如果全部窝在这座要塞似的塔楼里，没有攻城武器的话着实不好对付。
    入夜后，营地的帐篷里点起了篝火。
    “明天怎么办，”布莱恩向火坑里添了根木柴，“命令士兵顶着箭矢冲上去？只要能炸开那道该死的铁门，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但第一军也会付出十来人的伤亡，铁斧摇摇头，没有回答。若是以前在铁砂城，别说十人，就算是百人的侍卫队交给他带领，只要能完成族长交代的任务，哪怕全部填进去也在所不惜。可到西境后，他亲眼看着这些士兵是如何成长到今天的地步，一想到罗兰殿下在他们身上注入的心血，他便有些舍不得了。
    沉默了好一阵后，他呵出口白气，“拜托女巫吧。”
    布莱恩怔了怔，“找她们？”
    铁斧也不想这么做，他记得王子殿下曾说过，一支合格的军队应该在任何时候都具备独立完成任务的能力。但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为了达成一周之内统合西境的目标，并尽可能减少伤亡，他不会抱着莫名的自尊硬着头皮上。
    因为殿下同样说过，对士兵性命负责的将领才是好将领。
    “放出信使，就说我们遇到了麻烦，需要麦茜小姐的帮助。”他吩咐道。
    隔天一早，麦茜和闪电便赶到了营地，“发生了什么事？”
    “咕咕？”
    铁斧咳嗽两声，将目前的棘手难题简要讲述了一遍，“敌人主要集中在塔楼顶端，步枪对他们的杀伤有限，加上入口处有铁门阻挡，第一军难以靠近安放炸药，只能拜托你们打开出口了。”
    “包在我们身上吧。”小姑娘拍着胸口道。
    投掷炸药对她们两人来说并不陌生，在小镇时还配合第一军一同训练过。铁斧点点头，立刻着手安排士兵，准备发起最后的总攻——不管炸药包能不能起到预期效果，至少能震慑敌人，趁着这工夫，他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破坏铁门了。
    “你要亲自上阵？”布莱恩诧异地看着铁斧背上长枪，将装填好的弹巢塞入腰带。
    “与其说给我冲，不如说跟我冲，”铁斧笑了笑，“这是殿下常挂在嘴边的话。”
    ……
    当两人带着士兵进入冲锋位置，天边出现了麦茜的身影。
    她化作巨兽，贴着山石峭壁向塔楼俯冲而下，利爪中抓着的正是一包新式炸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不同的是，第一军顿时爆发出高亢的欢呼声，而塔楼顶端则陷入了一片混乱，枫叶家的佣兵和侍卫纷纷调转弓弩，朝着巨兽射击，可惜收效微乎其微。
    而麦茜已经完成了速度积累，她展开硕大的翅膀用力扇动，将身形猛地拉高，同时松开爪子。炸药包就像是一颗出膛的炮弹，呼啸着直朝楼顶而去——
    铁斧感到四周瞬间寂静下来，接着他看到了一颗耀眼的火球从塔楼顶端升起，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世界都仿佛为止颤抖，巨大的烟柱携带着雪雾腾空而起，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甚至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双耳被震得生痛。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铁斧不禁想起了第一次目睹王子殿下试爆黑火药的场景，而这一次，爆炸威力远胜于初，隔着近百米的距离，他依然能感受到火球里蕴含的灼热温度。至于那些在楼顶近距离接触天罚的敌人，下场可想而知。
    他向三神默默祈祷了一句之后，向前高举起长枪，“为了王子殿下，第一军，全军冲锋！”
    “为了殿下！”士兵们高喊着口号，向伯爵府蜂拥而去。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阻挡他们。
    当铁斧班师返回长歌要塞时，时间刚好是第六天傍晚。
    整个西境终于全部归于罗兰的掌控之中。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事后处置
    要塞的城堡书房比小镇办公室要宽敞许多，高大的书柜占据了左右两面墙壁，柜脚边缘镶嵌着镀金的金属包边，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一路看下来，从杂谈史诗到历史游记应有尽有。为了方便取阅顶层的书籍，书柜边上还摆放着一架木质扶梯。
    大概是处于安全考虑，书房里唯一一扇窗户仅有半人高，并且在外面加装了铁栏杆。当光线从户外射进屋内时，能清晰地看见一道狭窄的光束洒落在陈旧的毛绒地毯上，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如果是安娜的话，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罗兰不禁想，但对他而言，还是拥有落地窗户、房间里总是亮堂堂的小镇办公室更合自己的心意。即使狭小，却充满舒适之感。
    至于夜莺，看她经常靠在壁炉边打瞌睡的模样就知道她有多么不喜欢这里了。
    此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罗兰将手中的《西境秘史》放回柜子里。
    “殿下，”培罗·赫尔蒙走进书房，将一沓白纸放在桌上，“您让我做的统计已经完成了。”
    罗兰回到书桌旁，细细翻看他递上来的贵族统计列表，“这就是西境余下来的所有贵族了吧？”
    “是的，”培罗简要解释道，“我把他们按照有罪和无罪两大类划分开来，再以家族姓氏排序。有罪的贵族一共六十四人，拒绝参与叛乱，或者对此毫不知情的则有一百三十七人，后者大多是自由骑士、爵士和小贵族。”
    罗兰翻开列表首页，列在第一位的赫然便是枫叶伯爵罗曼·坎迪。听铁斧的汇报，这位大贵族在府邸被攻破后藏身于地下室的酒桶里，被第一军士兵搜出来时连裤子都吓湿了，他也是此次统一之战中抓获的爵位最高的叛乱者。
    接下来一整页都是枫叶家的贵族，例如两个儿子、其他亲戚，以及分封的骑士。
    罗兰很快翻到了最后，随后满意地叠好统计表，“干得不错。”
    总的来说，西境的六大家族已经成为了历史——雄狮莱恩、枫叶、奔狼和野蔷薇四家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金银花和麋鹿虽然留存下来，却也不再是过去意义上的封地贵族，西境的全部权力都将归于他一人之手。
    “殿下……”培罗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名单上的有罪及无罪裁定都是由铁斧先生提供给我的，会不会……可能存在误判？”
    罗兰不禁轻笑了两声，“他对审讯十分在行，而且也没有进行严刑逼供，所以我认为最终的裁定还是能够相信的。”
    而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幌子，所有抓获的贵族被关入地牢后，都由夜莺负责鉴别了一遍——只要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能清楚对方是否有参与到这场叛乱中来。这也是罗兰敢下重手清理贵族的原因，有了夜莺的协助，他可以真正做到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既不玩株连那一套，也不故作开明，将作乱者放走。
    “那……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些有罪的贵族？”
    “怎么了，”罗兰抬起头，扫了培罗一眼，“这里面还有你的朋友？”
    “不，殿下，”后者摇摇头，“我只是想，若您将他们统统处死的话，可能对您今后的统治不利。”
    “你在一周前还要求血债血偿，”王子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头，“现在又想放过他们吗？”
    “我的确想让这些人统统下地狱，但就算亲手把他们一个个掐死，也不能挽回什么……反而有可能会激起其他贵族对金银花的反感。而且大肆处决贵族的名声传出去的话，其他城市或许也会掀起反对您统治的浪潮。”
    听到这番话，罗兰颇有些意外，这种想法确实是成熟政治家的思考方式，抛开个人情绪，更多的是衡量利益……看来这场变故没有让他更加厌恶争斗，反而使他变得成熟起来。
    “提前告诉你也没问题，”他站起身，走到小窗前，“我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宣告给所有人，然后在广场上公开判处所有谋反者，包括贵族、侍卫、扈从和佣兵……罪魁祸首，也就是叛乱的直接发起人，以及手上沾有人民鲜血的恶徒，都会被判处绞刑，而从犯则剥夺爵位，发配北坡矿山劳动改造。”
    “按这个处置方法，绞死的贵族也就那么五六个，麋鹿伯爵和奔狼子爵已经当场死在了战场上，而剩下的人相当于用爵位挽回了一条性命。消息传出去后，我想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个判罚太过苛刻——毕竟，背叛王室本身就是种重罪。”
    培罗稍稍松了口气，“殿下仁慈。”
    当金银花家的长子离开后，罗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此次行动为他彻底扫清了整合西境的障碍，今后无论是制定律法，还是颁布政策，在这块广阔土地上都将畅通无阻。
    更重要的是，他收获了大批人民和贵族的支持——将反对者剔除掉后，剩下的自然都是潜在支持者。
    特别是贵族——失去分封权力和领地法制权后，他们想要过上舒坦日子，必然得紧跟自己的政策，并且不遗余力地推广它。由于贵族手中的资源远多于平民，所以只要稍微动下脑子，从中获取利益并不困难。
    而一旦尝到甜头，他们就再也不会想回去过曾经的那种苦日子了——毕竟这些小贵族也没怎么享受过领地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如果运营不好的话，还得倒贴钱财。很快他们便会意识到，只需按照规则来下棋，轻轻松松就能过上之前想象不到的生活。
    毫无疑问，建城计划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罗兰擦掉窗子上凝结的水汽，透过模糊的窗户眺望这座笼罩在皑皑白雪中的城市——既然自己还要在此地待上一阵子，以后也会常来长歌要塞处理政务，干脆就按照自己的喜好把这间书房改造成王子专用的办公室好了。
    比如……先从落地窗开始。
    第四百五十四章 抚恤与惩处
    三天后，罗兰在长歌要塞的剧院中发表了演讲。
    为了这次宣传，他事先让培罗将叛乱之事的详情告知给全城人民，还特意叫麦茜专程从边陲镇捎来了回音。
    当天，汇聚到剧院里的群众比他想象得要少，尽管已是春天，但外面飘荡不止的雪花阻碍了人民出门的念头。
    好在第二军和他们的家属基本悉数到场，看来是自己在预告中提出的“阵亡士兵皆有丰厚补偿”起了作用。至于其他民众，可以今后慢慢去争取，罗兰相信，最好的宣传便是来自人们的口耳相传，只要在这批人心中埋下种子，它迟早会影响到更多的人——这也是他坚持打造人民军队的缘由。
    他们是利刃，是铁壁，同样也是宣传的榜样。
    “我的领民，早上好。我是西境领主罗兰·温布顿，相信你们大多数人已经听说过我的名字，”罗兰环顾台下的民众，“首先，我对这次动乱造成的人员伤亡表示哀悼。这是一场来自王都的阴谋，提费科为了插手西境秩序，三番五次挑起战争，而令人痛惜的是，西境四大家族不仅没有站在人民一边，反而充当了对方的打手，才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
    王子没有过多讲述有关叛乱方面的内容，比起自己正儿八经地宣讲，人们更喜欢在酒馆里打探这些“秘辛”，因此只是简单开了个头，他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众人更关心的补偿一项上。
    “在动乱中，西境第二军一百一十二名战士里，有五十六人阵亡，而暴徒还在居民区纵火劫掠，造成十二栋房屋被焚毁，四十八名平民死亡。”罗兰沉声道，“在此我向长歌要塞的领民表示歉意……身为一境守护，我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
    王子的话在群众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显然谁也没有听说过王室贵族会向民众道歉，不少人都感到了一丝震撼和错愕，不过在罗兰眼里，这仅是作为一地之主应有的态度。他没有贵族那些不可理喻的高傲自尊，不把人民放在眼里，人民就不可能真正拥护领导他们的人，这一点也是被历史反复证明过的。
    “我保证，每个人的血都不会白流！阵亡战士不仅会得到厚葬，他们的家属也将获得五枚金龙的抚恤金，并且之后每个月，还可以向市政厅领取一份粮食和木炭作为额外补偿！这个标准和西境第一军完全一样，而且我在此允诺，今后新加入第二军的领民，也能获得同样的待遇！”
    欢呼声寥寥无几，显然大部分要塞民众对这些丰厚补偿持怀疑态度，毕竟此前克扣、贪墨之事时有发生，就连冬天的救济粮都可以掺入沙子和树叶，更何况是金龙。
    不过罗兰早已想好了应对方法，既然是宣传，自然要将“话题性”做到最好。他拍了拍手，培罗、铁斧和两名抬着箱子的第一军士兵从幕后走上了剧台，“此刻我手中便有一份阵亡者名单，现在就由长歌要塞的执政官培罗·赫尔蒙亲自将抚恤金发放到你们的手中！”
    随着士兵将箱子里金灿灿的钱币全部倒在桌上，人们的反应才变得热切起来。
    “第二军，火枪营一班，阿亚！”
    “第二军，火枪营一班，铁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