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如果她们想要离开无冬城，前往其他城镇，你不能限制她们的自由。”
    “没问题。”他毫不犹豫地回道，“不过如今灰堡尚未统一，我不能保证其他地方的领民也对女巫一视同仁，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她们暂时只在西境和沉睡岛两地定居。等到我能控制整个王国时，再离开西境也不迟。”
    “我只是假设而已。”提莉满意地点点头，“其次，如果她们不愿意为你效力，你不能逼迫她们。”
    罗兰给两人倒了杯茶，“那么我能诱惑她们为我效力吗？”
    “只要不使用强迫手段就行。”提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成立。”他不禁笑道。
    要让这群涉世未深（基本觉醒后就忙于四处避难）的小姑娘们投身到工业化浪潮中，对罗兰而言并非难事——他有大把的奖励机制能令她们深陷其中，先不说薪酬，光是将香皂、美酒和冰激凌摆出来，规定只有工作的女巫才能换取，便能产生足够的吸引力了。
    资本的糖衣炮弹远不是单纯的暴力所能比拟的。
    “最后，我希望沉睡魔咒能独立存在。”说出这一点时，提莉看起来也有些犹豫，大概她认为，这个要求可能会稍显苛刻，“当然，魔咒所赚取的金额，会上缴一部分给无冬城。”
    “沉睡魔咒？”罗兰愣了愣，他记得这个组织是为了解决战斗女巫和辅助女巫之间的矛盾，并且为沉睡岛赚取利益的一个赏金性质行会。换句话说，几乎整个岛上的女巫都属于沉睡魔咒的一员，独立存在的话，也就意味着她们全部归于提莉管辖。
    他很快明白了五王女说这番话时为何会迟疑不决，搬过来定居却作为独立的组织自主管理，无论是受理赏金任务还是调遣人员前往峡湾，仍由魔咒内部决定，此举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提防他似的。
    罗兰却马上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只要她们遵循领地内部通行的律法就行。”
    这不就相当于一个私营公司么。
    事实上，当他意识到沉睡岛的女巫可能会迁往西境的时候，心里除了喜悦外，还藏有一丝担忧，就是不知道该不该把她们纳入女巫联盟。
    作为和市政厅、第一军并列的三大行政机构之一，女巫联盟显然放在忠于自己的温蒂手中才稳妥。但沉睡岛的女巫实在太多，一旦全部加入女巫联盟，势必会削弱温蒂的控制力，到时候他再介入管理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若不接纳进联盟，又显得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女巫过于冷淡，现在提莉主动提出来，反倒让罗兰感到了一阵轻松。再说提莉心中仍有一丝担忧也很正常，信任本身就是需要时间来构筑的东西，比起以前，这已算得上是巨大的进步了。
    “真的？”见到他如此爽快的答应，提莉不免有些惊讶。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就绝不会反悔。”罗兰笑道。
    “是么……”提莉也放松下来，“那么我先回房收拾东西了，俏美人号大约在三天后抵达。除开随行的战斗女巫外，我还会带走伊菲与幽羽，不过等到血牙会的事情完结后，我会再把她们送过来的。”
    “你也要等到邪月后才会回到这里吗？”
    “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因为邪魔之月，我说过……”她眨了眨眼，“我不否认这点。”
    “也就是说，你会提前过来？”罗兰追问道。
    “就跟上一年一样，哥哥。”提莉点点头，“我会和你一起对抗邪兽，直到漫天大雪平息。”
    第六百四十六章 火锅宴
    当两人离开时，跟在五王女身后的灰烬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我欠您一个道歉，陛下。”
    这还是罗兰首次听到她对自己使用敬语，“无妨，王宫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也有些……”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您。”灰烬摇摇头，“那样的人不可能带领我们战胜教会，也不可能给予女巫充分的自由与信赖，我很抱歉，一直到您击败教会后才相信这点。”她顿了顿，“每位女巫都会铭记您所做的一切，而您也比他更适合做提莉大人的哥哥。”
    灰烬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提莉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一直到最后，她们也没有相信自己就是四王子啊……罗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算是种另类的认可方式么？
    望着在她身后微笑的妹妹，他心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超凡女巫右手抚胸，微微弯腰，黑色的马尾垂下肩头，金色的双瞳犹如黄昏中耀眼的星辰。
    “灰烬使者向您致意，陛下。”
    ……
    三天后，安德莉亚等来了期待已久的送行宴。
    不是期待离开，而是期待陛下宣称的新美食。
    自从上次离别后，她就对陛下所说的比冰激凌更好吃的东西念念不忘，此番前来便一直对其抱有莫大的期待。只不过与教会作战事关重大，她也没好意思主动提起，现在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宴会并没有在城堡举行，而是安排在扩建过的后花园中。
    穿过橄榄树构成的长廊，走进花园中心时，还未看到食物，一股极为浓郁的香味就已经钻进了安德莉亚的鼻子。永冬冰川的水晶鱼？狼心峭壁之中的百味蛋？还是以鲜香著称的峡湾虹鳟？不……都不对，她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诱人的味道，哪怕是最为罕见的食材，也做不出这般香浓。
    “我忽然觉得好饿。”纱薇嚷嚷道。
    “你们在西境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莫丽尔舔了舔嘴唇，“也太让人羡慕了！”
    “我可没有享受过几次。”和风一把揽住莲和伊芙琳，“她们才是你应该羡慕的对象。”
    “这种宴会不是每天都有啦。”烛火解释说，“平时的甜点也是三天才做一次。”
    “才三天……”莫丽尔扶额道，“我为什么觉得你是在炫耀啊。”
    “诶，我没有啊。”
    “喂，可别把口水流出来了。”灰烬瞟了安德莉亚一眼，尽管她的喉头同样耸动个不停。
    安德莉亚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讥讽回去，她此刻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庭园一侧摆放的几尊圆形树桩上。
    它们乍看起来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般，粗壮的树干需要七八人才能环抱，中间翻腾着滚滚热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走进了她才发现，树桩内部已经被掏空，顶端架立着一口硕大的铁锅，浓香就是锅中的汤料里散发出来的。
    而树桩旁的矮桌上，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虽然品类繁多，但都是平常能吃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珍稀菜肴。另一个让她捉摸不透的地方便是，这些食物都是生的。
    这种设宴方式安德莉亚还是头一次看到，没有侍从穿梭席间，没有白布、曲乐和扎堆的人群，所有人都围绕树桩而坐，看这架势，似乎得自己动手了。
    果不其然，等女巫们全员到齐后，罗兰拍了拍手，宣布宴席开始，“这是一场火锅宴，吃法很简单，把喜欢的食物放入锅中，煮熟就能享用了！”
    秋天正是吃火锅的好季节，作为一种广受人民群众喜爱的烹饪方式，它操作简单，基本一看就懂，哪怕是最简单的素菜，也能吃出鲜美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十分接地气，用餐者聚拢在一起，分享同一口锅中的美食，比起讲究格调的传统晚宴，更容易提升相互间的感情，而且作为离别前的宴席，也能冲散众人心头的不舍和低落。
    火锅的精髓就在于汤料，这个时代的烹饪手法非常单调，通常一种食材就是一个味道，因此特别讲究食材本身的品质。罗兰命厨师将各类具有独特味道的食物——例如整鸡、猪骨、鸟吻菇、海鲜及香料等等混合在一起放入锅中熬煮，所得到的高汤味道之丰富，远不是一两种原料单独烹饪能得到的。
    至于带有大自然风格的火锅桌，则是叶子一手打造——森林之心能令植物按照她的心意快速生长，无须额外加工便能形成罗兰所需要的模样。它的内部被隔热涂层覆盖，即使点起酒精灯，也不会让桌子烧起来，相反内壁的温度会慢慢扩散至整个树桩，双手贴在桌面上，即能感受到温热的暖意。
    当安德莉亚将一片煮好的肉片送入嘴中时，浑厚且强烈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哼出声来。
    数十种食材的鲜香轮番冲击她的舌头，加上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这种感觉与冰激凌面包截然相反，却同样让人停不下手。
    按照贵族的用餐礼仪，应该先将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吃完后，再盛取新的食物，不过陛下弄出的新玩意显然不能这么吃，不然就只能看着别人把菜都捞光了。
    同桌的姐妹们也优雅不到哪里去，或者说火锅这种吃法注定与优雅无缘，就连提莉大人的面前，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好几盘烫过的美味，灰烬更是好几次将勺子捞到了她的面前。
    “原汁原味才是食物的真谛……什么都不放，煮出来的汤汁才更接近原味，这些都是谁说的？”超凡者模仿着她的语气说道，“我记得某人还把精盐和香料视作野蛮的烹饪方式，真正的贵族绝不屑于此道，怎么和我看到的景象不太一样？”
    若是以前，安德莉亚或许还会争上两句，甚至会感到些许心塞，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抓紧时间享受它们，比徒增口舌要有意义得多。
    她满不在乎地扫了灰烬一眼，毫不犹豫地拨开对方的勺子，将翻滚上来的肉片装入自己碗中。
    这一回，安德莉亚吃得心满意足。
    第六百四十七章 坦白
    与提莉暂别后，罗兰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抄录资料上。
    首先是各科基础课程，之前凭记忆撰写的教材并不完整，现在有机会能把那些藏于意识深处的内容重新疏理一遍，自然要将缺失的部分补上。
    其次是无冬城现役设备的图纸——能用跟好用之间还是有着不少差距的，利用这些成熟的设计，能进一步提高蒸汽机和机床的工作效率。
    在新设计图的指引下，安娜终于完成了第一台蒸汽轮机的样机制造。
    与前世陪伴女孩子的方式不同，罗兰得到消息后赶往北坡后院，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工作台上，一同欣赏着这台庞然大物。
    它长度接近六米，密布的叶轮被外壳细密贴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滚筒。外部连接有预热锅炉和蒸汽锅炉，在煤炭的加热下，主轴受高压蒸汽推动旋转，无论是效率、噪音还是震颤，都要优于往复式蒸汽机许多。
    作为新一代原动力，初号机将被用在海船上，以满足雷霆的探险需求。
    遗憾的是，尽管用途广泛，但工厂在短时间内很难具备加工蒸汽轮机的能力，加上安娜很快要投入到改进机床的工作中，暂时不会再有第二台汽轮机问世了。
    “怎么样？”她侧过身子，抵着罗兰的下巴道，“我很厉害吧？”
    安娜也和大多数女孩不同，她最开心的时候便是将设计图纸转化为实物之时，每逢完成一项重大工程，她的愉悦和满足总是会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看得出来，安娜十分中意现在的生活。
    “当然，仅次于我。”罗兰笑着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污渍，抹出了一道浅浅的灰痕。
    每次看到她清澈透明的湖蓝色双眸时，答应夜莺的那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向对方坦白出来，但实际做起来才知道有多么艰难。
    无论给自己找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能减轻这份沉重。
    最近几天他不停地抄录书籍和草图，也是想用工作来填充自己的闲暇时间，避免患得患失的空想。
    但拖延同样是种伤害，特别是对满怀期待的夜莺来说。
    他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当锅炉逐渐冷却，蒸汽轮机停止运转时，罗兰深吸了口气，凑到安娜耳边低声道，“晚上来我的卧室，我有话想跟你说。”
    ……
    入夜后，他坐在书桌前，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
    “这个时代并不像现代社会，没人会在意贵族有几个女人。”
    “我只是在遵循我的心意行事。”
    “没人会因此觉得有违常理。”
    罗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理由，又依次被自己否决，就好像头顶上有两个意识在互相搏斗一般。想要把最后一点没抄录完的内容补上，结果却空握着笔杆，半天都没能写下一个字来。
    直到房门被安娜推开。
    头顶争执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放下鹅毛笔，将注意力集中到女孩身上。
    她看起来就和往常一样，穿着宽松的睡衣，仍有些潮湿的刘海贴在额头前，怡然的神情中隐藏着一丝笑意。
    不知为何，罗兰忽然回想起了第一年邪月结束后，对方主动在楼梯口等待自己的场景。
    安娜从不会抱怨或委屈，她只会将想法和要求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
    现在轮到他了。
    罗兰将她拉到桌边，把心中的想法缓缓说出。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长到他以为安娜会转身离去，缓缓抬起头望向她，却发现她眼中的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