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一辆造型奇怪的车辆缓缓开进了试爆场。
    它正是无冬城工业部根据灰煲设计局提供的全套图纸与技术指导制造组装出来的第一台履带式拖拉机。只不过除了底盘相同外，它的外观和试验品比起来已判若两物。车辆四周都被厚厚的装甲板所包围，乍看上去宛如一个移动的方盒子。
    它驶入爆心区域后，在融化的铁塔前停留了约半个小时，接着又调转车头，沿原路向南驶去。
    开了差不多五公里左右，一辆轮式卡车靠拢过来，接走了车上所有人员，而方盒子拖拉机则被直接遗弃在了雪地里。
    这批人员一路辗转，次日便从大雪山回到了无冬城中。
    而得到消息的罗兰第一时间将他们召进了城堡。
    “怎么样，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吧？”
    “请陛下放心，一切都十分顺利。”菲丽丝笑着将一块符印呈到他面前，“阿夏很快就定位到了当时的画面，我们逗留的时间比预期的更短。”
    “因、因为有具体的时间点，所以这并算不太难。”阿夏颇有些害羞道，“比起其他姐妹，我对能力的控制力算是差的了……”
    “行了，你就别谦虚了。”
    “是、是真的……”
    罗兰接过符印，神情却依旧严肃。他偏头望向身边的莫莫，“麻烦你了。”
    “不，您言重了，陛下。”莫莫伸手遮挡住一边的眼睛，以免看到国王陛下，同时施展出能力。片刻之后，她才放下手，朝罗兰鞠了一躬，“大家的数字和颜色都没有发生明显变化，和出发时基本一致。”
    直到这时，罗兰才松了口气，面露微笑道，“辛苦各位了。”
    “您也是。”女巫们齐声回道。
    “会客厅已经准备好了餐点，混沌饮料不限量供应，大家先填饱肚子吧。”望着一脸欣喜的众人，他笑着摇摇头。至于参与行动的塔奇拉女巫，基本都是梦境世界的常客，也无须再给予什么额外奖励了。
    利用阿夏的回溯能力，近距离观察武器发生作用时的瞬间变化，一直是工程部最为依赖的改进手段。通过调整回溯速度，可以清晰地了解目标物每一个时刻的状态变更趋势，大部分问题和纰漏都能一目了然。
    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的，太阳之辉和其他武器皆不相同，特别是反应未完全的脏弹。现场会残留下许多散发出致命辐射的物质，如果贸然进入，无疑会受到巨量的照射伤害。
    为此罗兰不惜将第一辆履带拖拉机样车投入其中，并改装成了防辐射车辆——它的左右后侧及底板都被包裹上了多层铅板，中间夹有金箔和铍片，整体厚度多达十公分，使其对光子、电子和中子射流都有较高的屏蔽作用。而全面防护带来的结构重量也只有魔方动力驱动的蒸汽机能负载得起。
    另外，车辆内部自带氧气，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避免了辐射尘埃从换气通道进入车内的风险。而为了观察到爆炸时的情景，车体前方装有一块巨大的含铅玻璃，厚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公分。
    考虑到出入试爆场可能令履带和装甲附着上沾染物，他还特意要求一旦将人员送出最危险的核心地带就立刻更换车辆，直接将前者抛弃在雪地中。
    可以说，罗兰能想到的安全措施都用了出来，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难以放下心来。
    好在最终的结果显示，这次观测行动总算是圆满成功。
    拿到现场的一手资料后，罗兰立刻和安娜、赛琳展开了研究。
    ……
    利用时光符印反复播放当时放慢数百倍的回溯场面，一号原理装置的缺陷也渐渐浮出水面。
    “我们的炸药性能太差了。”安娜低声道。
    “我也看出来了，爆炸的冲击力似乎并没有顺利传导至‘枪膛’。”赛琳点点主须，“能不能用分批引爆来改善这一问题？”
    “恐怕短时间内希望不大。”罗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连着两天观看现场的爆炸实录，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蓝白双色。
    尽管对炸药的问题早有预期，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无冬城目前一直量产的都是双基无烟火药，虽然在能量和爆速上不及黑索金等高爆炸药那般猛烈，不过对于军队来说已然足够。就算威力有所不足，也能用数量来弥补。不过放到原理装置中，麻烦就显露出来了。
    一千多公斤的炸药绝不是设计图上的一个点，它堆叠起来足有一个保险柜那么大，为了让爆炸能量向铀块传导，罗兰还特意制作了一个类似于漏斗的透镜，希望能将冲击力尽可能聚齐起来。
    该设想并无任何问题，然而引爆尚未到这一步时就已经出现了状况，由于药包总体积太大，每个点又是同时起爆，使得前后炸药产生的激波相互抵消了不少——这一点可以从回溯慢放中清晰地看出来，互相撞击的激波令整个钢铁透镜，甚至是外壳都发生了剧烈形变，这意味着有大量能量作用在了‘枪膛’之外，而推动铀块的能量自然就少了许多。
    接下来便是连锁性的反应。
    膛内压力不足导致裂变很快中止，大部分铀被高温气化，这也变相削弱了中子源的效果。
    “只能从别的途径想办法了。”罗兰摊手道。没有电子控爆技术的话，想要在千分之一秒内依次激发所有炸药，使得前后激波相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换成高爆炸药，也只改善而无法根除这一问题。
    他可以让化工部试着研究低速炸药，并将其置于透镜前方，以尽可能减少炸药间的相互影响，不过这一过程恐怕需要大量的实验来调配，能不能成功还两说。如今最可靠的做法，显然是还是通过构型设计，来弥补引爆技术上的不足。
    “看来今天晚上又得加班了。”他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会陪着你的。”安娜笑道，“奖励一次黑火按摩怎么样？”
    “突然觉得充满了干劲。”罗兰精神一振，“还有别的奖励吗？”
    “比如哪种？”
    “让我想想……对了，上次提到的那个如何……”
    这也是从梦境世界中学来的知识么……
    赛琳用主须掩住微微发烫的大脸，悄悄离开了北坡实验室。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新梦
    书卷捧着一大叠资料登上城堡三层，在办公室前遇上了正打着哈欠准备离开的夜莺。
    “你还没睡吗？”后者停下脚步，讶异地挑了挑眉。
    “大概是年纪大了，最近总睡不着。”书卷微笑着摇摇头，“陛下呢，他已经睡了么？”
    “嗯，半个小时之前他就回卧室了。”
    “那你还待在办公室里？”她掩嘴道，“该不会是在偷吃陛下的零食吧？”
    “呃……啊哈哈。”夜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咳嗽两声，“没错，我吃了他的香辣牛肉丝，还偷喝了两口混沌饮料，你可别告诉陛下啊。”
    这回轮到书卷怔住了。
    她这是怎么了……居然回得如此干脆。以前的夜莺只要不被当场抓到，可是从来不会承认的。
    不过一想到自己和温蒂也经常摸走她的饮料，书卷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接啥好。
    “那个，我先去睡了……”夜莺撇开视线，朝二楼走去，“你也别熬太晚，我听罗兰说，年纪越大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也越大。”她在楼梯下方仰起头，“晚安。”
    “……晚安。”书卷有些莫名地回了句，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尽管壁炉的火焰已熄灭，但暖气的余温仍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些淡淡余香。看来夜莺在这里待了有好长一会儿了。
    不再多想，书卷熟练地打开书柜，将手中的资料放入分类放入处理栏中，接着又将陛下待解答的资料取了出来。
    那都是一串串极长的计算式，从字迹上看既有罗兰的，也有安娜和赛琳的。她的日常工作之一便是将这些资料带给算术院，让那群占星家去计算答案，再交由中枢载体进行核对。
    单从文字描述看，这些东西应该跟陛下的新实验有关。只是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只在纸上算来算去，就能确定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无法想象到的装置尺寸。仿佛纸上的那些不是数字，而是在勾勒现实，这在她看来，跟预知未来也没什么区别了。
    每逢看到安娜娟秀的笔记，书卷就忍不住心生感叹，这名出生于边陲镇的女孩，已经走到了一个她们全然无法理解的领域。明明大家一开始都是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观看陛下做的那些有趣科普试验，谁都能插上一两句嘴。而现在仍能紧跟在陛下身边的，却只剩下安娜一人。
    不过她心中并没有感到任何失落之情，有的只是满满的自豪。
    ——因为那是她的姐妹。
    书卷坐到罗兰的办公桌前，像往常一样翻开资料，打算把它们都记忆下来。这样即使分发计算中出现遗漏或缺失，她也能及时发现。
    然而这次她却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之处。
    “我这是……眼花了吗？”
    书卷揉了揉眼睛，发现一些式子后隐约飘动着一串串字符，仿佛那就是它的答案一般。
    如果这是一份考核试卷，又或是户口档案，那倒不足为奇。自从她掌握快速查找窍门后，往往在看到文件的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它来自哪里，以及跟其相关的所有内容。
    问题在于，这份资料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光那些算术式所代表的意义书卷无法理解，就连在后面飘动的“答案”也不明所以，连看懂都很困难。
    而且并非每一个式子后都有类似的古怪符号，大部分栏目里仍是一片空白。
    若是盯那些虚无缥缈的符号久了，甚至还会感到阵阵晕眩。
    看来夜莺说得没错，熬夜太多果然有影响。书卷轻叹口气，奈何最近睡意一直不高，就好像大脑始终在高速运转一样。
    要不明天让医疗院开点安眠蕨好了，她不由得想，这东西对女巫的副作用不大，服用一两次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勉强记忆完所有资料后，书卷忽然觉得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上心头，连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之际，放在桌面上的笔架也被她失手带倒下去。
    只是这股晕眩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数息不到，她便感到自己又恢复了正常，别说有任何不适了，思绪似乎比之前还要清晰了许多。
    书卷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确实无碍后，苦笑着弯腰捡起了笔架。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浑身如遭雷殛。
    因为地板的模样……变了。
    陛下的办公室是她绝对不会记错的场景，地板是来自迷藏森林的松木，上面铺着一层羊毛地毯，虽然外观略有些陈旧，但陛下始终没有更换过。而现在脚下的地毯依旧是羊毛地毯，可远处的地板却改变了材质。
    从木头成为了石材。
    这怎么可能？
    书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一颗心持续向下沉去。
    不只是地板，整个办公室仿佛都变了个样，夜莺常坐的躺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古旧的铁质文件柜，乍看上去竟有些像是行政厅中的档案馆。
    可她之前分明应该是在城堡里才对！
    对了，落地窗！
    那是陛下最中意的装饰，也是办公室的特点，只要向外眺望，就能看到夜幕下点点灯火的无冬城——
    书卷猛地回身，拉开背后的天鹅绒窗帘。
    而映入眼中的只有一堵灰色的砖墙。
    毫无疑问，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国王陛下办公室了。
    她慌张不安地站起身来，扑到墙边敲打了两下，墙体纹丝不动——从沉稳的回响便能听出，显然那并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书卷感到了一丝绝望。
    任谁被突然转移到一个完全封闭的陌生之地，只怕都会生出强烈的无助与脆弱感。
    不……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完全封闭并不准确，在两排文件柜相夹的墙角处，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它和柜子几乎呈一个颜色，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它。
    这似乎是房间唯一的出口。
    铁门会通往哪里？
    外面等着她的是陷阱还是另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