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青牙看着山顶,眯起眼,像看见强光了一样,他有些惊骇:“怎么回事?似乎来了很多大人物,神光这么强!”
胡纯默默看了看在她眼中仍旧一片漆黑的山头,悻悻道:“钟山老祖的药还有没有,也给我吃点儿。”这药也太神奇了,青牙简直脱胎换骨,大有进境。
“别闹了,这是钟山老祖专门针对我的情况做的药。”青牙数落了她一句,胡纯只能不甘心地叹气。钟山老祖是个药痴,每次来的时候,对青牙缓慢的生长状况很感兴趣,看来终于攻克了这一难题。
“我想……是神主受了伤,他父母来看他了。”青牙猜测道,随即一喜,“太好了,神主一时半会不顾上来追杀咱们。”
“他受伤?”胡纯吓了一跳,“谁能伤了他?”
“边走边说吧。”青牙背起胡纯,她被茶泡泥淹,早没了半条命,能走也走不快。
胡纯给他指路,听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总结道:“就是说,雍唯说宁可娶玲乔,也不娶琇乔,琇乔生气了,拿剑刺他,他就真的让她刺了?”
“嗯。”差不多吧,青牙的心思不在这些细节上,雍唯要娶谁不娶谁,关他们什么事?“说是双方父母都默许了,原本要玲乔琇乔姐妹都嫁给神主,神主反悔了,才闹起来。”青牙心里突然一动,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不过是打情骂俏。”胡纯轻轻冷笑,雍唯不是心甘情愿的,琇乔那点儿本事能伤了他?看来他说无论如何保她不死也靠不太住,毕竟他肯为琇乔做到这个份上。再说,她也深刻体会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是什么滋味。“我们躲在白光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这时才认真地盘算起来,断了回世棠宫的念头。
“我们等风头过一过,去投奔钟山老祖吧。”青牙不太确定钟山老祖肯不肯收留他们,但毕竟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只要远离嘉岭,天大地大,总有办法。”
这句话说进胡纯心里,没错,她的眼界太小了,天大地大,她就不信雍唯的手能遮住所有。
“对了,你怎么能这么快下山?”她好奇地戳了青牙的肩膀一下。
“我偷了海合的珈冥珠。”青牙毫无愧疚之意,“还有点儿别的。”
胡纯自愧不如,她怎么就没顺着什么好东西呢!真是白待在世棠宫一遭。
“快走吧,天亮之前要赶到。我看我……”她把头落在青牙的肩膀上,竟然厚实可靠,“需要好好养养伤了。”
“嗯。”青牙轻声应了,加快脚步,他似乎明白她说的伤不仅是皮肉上的。
白光的家照旧简陋,和胡纯的小庙有一拼,别人的家叫洞府,她的家只能叫洞。
胡纯还好,毕竟最近住炬峰的丁神庙,档次降下来了。她当然不嫌弃老友,在白光的石床上颓然倒下,随便把被子扯在身上,闭上眼睛逼自己好好睡一觉。
青牙过了一阵世棠宫的日子,就很不习惯了,举着火把,撇着嘴,左左右右把白光的窝打量了一遍,摇头不满,“女孩子的家怎么会弄成这样。”
胡纯没有睡着,听了这话扑哧笑了,女孩子?好像她和白光都没把这个词和自己联系起来过,在她心里白光还是那个浑身是刺,扎扎的一团,她在白光眼中,也是背上秃了个八字的狐狸。她和白光都是活得很粗糙的动物,成了妖也不精致,她想到了雍唯的碧玉砖,墨玉地面……满目琳琅的世棠宫,不一样的地方生活着不一样的人。
“你先睡吧,我怎么也收拾一下。”青牙说,找了个地方插好火把,走出洞去。他已变成成年男人的声音,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安定人心的沉稳。
胡纯本就睡不着,干脆看青牙捡回柴火,熟练地升起火堆。青牙边生火边看她,问:“怎么不睡?”
“有点儿冷。”胡纯蜷了蜷腿。
“嗯,”青牙拨了几下柴,火焰大了起来,“火起来就不冷了。”
“没看出来。”胡纯双手合十垫在脸颊下,瞧着青牙笑,火光照在她脸上,皮肤紧致娇嫩,少女的甜美娇艳更胜平时,“你居然会干这些活儿。”
青牙的脸有些热,只看着火,“我独自生活在济世瓶罩着的花螺山很多年。”
胡纯沉默,青牙的童年真是又漫长又可怜。
“过来睡吧。”胡纯向里面挪了挪,给青牙让出地方,白光洞里就这么一个能躺的地方,总不能让青牙睡地上。
青牙心里一动,脸更热了,“不……不用了,我坐这儿将就……”
“不能将就!”胡纯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心里有些好笑,他们之前“形”同母子,后来又是朋友,他们是妖,又不是凡间那些拉下手就算失节的平庸人类。这点青牙就太不像他爹了,幸好不像。“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躲几天,难道你天天坐着睡?再说,处境这么凶险,不养足精神怎么行?”
青牙想想也有理,而且一味拒绝更显得他心里有鬼,装作心胸坦荡地站起身,正要往石床边走,只听胡纯又说,“不行!”
青牙无奈地看着她,还有没有准主意了?
胡纯突然笑了,眼睛里的水色星光把山洞里的熊熊火焰都压下去,“我要睡外面,靠近火暖和。”她又扭到外侧,不容商量地对青牙说,“你睡里面。”
她的声音如少女泉水般清澈动听,含笑指示的时候,分明就像在撒娇。
青牙低了头,不敢再看她,绕到她脚底那侧,跨上床去背对她躺下。
“给你点儿被子。”胡纯胡乱甩了点被子边过来,青牙没动,等听她呼吸均匀了,这才翻身,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掖好。火光照在她长长的头发上,一闪一闪的,像波光粼粼的小溪,她蜷缩在床沿边上,小小一团。青牙看得有些痴了,背着他躲避来云追击的时候,她似乎那么高大,其实只有这么小巧玲珑的一点点,他可以轻松背着她逃命,他心里甜起来。虽然前途未卜,他也能照顾保护她了,或许将来不用太辉煌,非要出人头地,和她找一个景色秀丽的山峰,建一个不太大的家,升一堆火……就足够温暖幸福了。
只要她愿意。
胡纯是被烤鸡的香味馋醒的,一睁眼,就看见青牙手法熟练地翻动着插在树枝上的野鸡肉。
她腾地坐起来,这才发现床头旁边的地上放着两个竹筒,里面是水。“你真是太贤惠了。”胡纯由衷地夸奖青牙。
“过来吃吧,烤得正是时候。”青牙一笑,竟有几分少年疏狂。
胡纯下床,觉得洞口一暗,她本能地张望了一下,对青牙说:“变天了,难道要下雨?”
青牙抬头一看,吓得手里的鸡一下子掉进火堆,人就愣在那儿了,“神主……”
胡纯飞扑过来救鸡,烫得手直往后缩,她早起头发还没梳,披散着从肩膀垂落下来,顿时就被火燎焦了一绺。
雍唯几乎是瞬间到了她身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火堆边拽开两步,他面无表情,声音却很凶恶,他瞪着她,“你这次是犯了死罪。”
胡纯的头皮剧痛,而且被人这样扯着头发很没尊严,她忍住没叫痛,顺着他的力量仰头瞥他,笑容里全是讽刺,“是么,好啊,你就杀了我吧。”
雍唯咬牙,一甩手,力量之大把她推得连连倒退,摔倒在床上。
“胡纯!”青牙肝胆俱裂,跳起来护在胡纯前面,他虽然恐惧,仍然直视着雍唯,“神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胡纯她……”
雍唯看着青牙,他拼死护卫胡纯的样子,让他深深皱起了眉。“住口!”他打断了青牙,眼睛淡淡扫过唯一的一张床,床上的一条被。他抿了抿嘴,一挥手,青牙直直飞出洞去,洞里也起了小而狂猛的风旋,把火堆吹成一条火线,飞出去一半,凌乱撒在洞里一半,将熄未熄的余烬铺在地上,山洞里宛似地狱。
他毫不费力地掐住胡纯的脖子,胡纯顿时喉咙剧痛,跪坐在床上,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使劲捶打他的手,脸涨的通红,额头的筋都爆出来。
雍唯低下头,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她,“你果然是只毫无廉耻的狐狸。”
胡纯在垂死挣扎中仍然听见了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在他眼里,她的确只能是这样了。
雍唯愣了愣,那眼泪从她闭着的眼睛流下来,落到他的手上,明明已经没了温度,却把他烫了一下。
“你的确该死,但不是今天。”他冷声宣告,松开了手。
手上的劲松了,握住心脏的劲儿却似乎紧了,他讨厌这种感受,说不清楚,只能怒火滔天。
胡纯剧烈咳嗽,捂住自己的脖子,太疼了,喉咙火烧火燎,像是断开了。
“水!水!”她嘶哑地尖叫,也没多大声,因为缺氧和惊吓,浑身抖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雍唯怒火难平,又不想看她再挣扎下去,手一虚抓,地上的竹筒飞起来被他握住。
“给你水!”他气哼哼地说。
想也没想,一竹筒水全泼在她脸上。
第21章 圣血
水很凉,一下子激在脸上,没减缓喉咙的疼痛,却冲掉了刚才的慌张。胡纯安静下来,默默地抹了把脸,嘴角的笑意也掩不住通身的疏冷。她看着雍唯,眼睛里平静无波。
雍唯就被这淡漠的眼光定住了,他经常这样看别人,却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眼神能让人感到如此冰冷。
“胡纯!胡纯!”青牙在洞外喊,胡纯看出去,他正在洞口做敲打的动作,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外面。这倒让她放了心,他冒然闯进来,又不是雍唯的对手,只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她向青牙安抚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雍唯看在眼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用袖子不耐烦地一拂,地上散落的柴火被他袖子带起的风一吹,原本行将熄灭又红通通地复燃起来,像一个个小火球,力道十足地飞射出去。青牙慌张躲避,从洞口消失了。
“这次——”雍唯停顿了一会儿,压住心里的各种情绪,恩赐道,“我原谅你。”讲道理,这次真怪不到胡纯身上,是青牙胆大包天。
胡纯听了,从鼻子里长出了一口气,无声呵呵,她瞧着雍唯,“也原谅青牙。”她提了条件,看雍唯又皱眉,露出忿忿之色,他有了表情反而比平常显得正常,至少能判断他的情绪。“是真正的原谅,”她意味深长地说,一边嘴角挑得高高的,竟然出现了一个梨涡,“不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那种原谅。”
雍唯看着那个在她嘴角旁边,浅浅的,却无比甜美的笑靥——以前她总是笑得太开,没见过这个。明知这个梨涡里装的全是讽刺,他还是明白了为什么也有人叫这个“酒窝”,真的会有点儿醺醺然的感受。他讪讪的,生怕被她看出自己被一个小肉坑打败,于是毫不妥协道:“他不值得原谅。”
胡纯眼神一寒,手暗暗向石床床头一摸,果然在的,褥子底下藏着白光用来打香梨用的细铁棍。她鼓足勇气,敏捷抓住铁棍就向雍唯胸口一捅,喊道:“那我就跟你拼了。”
她也明白这根本不能算武器,也伤不到雍唯,她只是让雍唯知道她的决心,青牙豁出命救她,她也能豁出命与他同生共死。
距离太近,又太出其不意,雍唯一下子被她戳中胸口的伤处,铁棍隔着衣服,入肉三分,血一下子喷出来,溅的胡纯满手都是。
雍唯僵直地站着,没有反应,胡纯倒尖叫一声跳起来,把铁棍远远地丢开。她呆呆地站在石床上,看着手上的血一脸无法置信。
她闻见了一股难以抗拒的香味,不是花香果香,是一种气息,比雍唯身上带的神明之气还醇厚得多的香气。她立刻被吸引住了,怔怔地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是雍唯血的味道,可是那种扰乱心神的香味并不是来自她手上的这点血,她又吸了吸鼻子,浓烈的来源是雍唯的伤口。
比第一次吸到他身上的神明之气还令人痴迷,她简直无法自控,脑子里全是那股香气,她连眼睛都眯了起来,贪婪地闻着,越闻越晕。她被他的伤口牢牢地吸引住了,像野兽捕食一样扑过去。她站在石床上,比雍唯高了一些,扑他的时候他并没躲,她实实在在把他抱了个满怀,他的血应该对妖有催化的魔力,胡纯觉得自己的犬齿都露了出来,几乎是拼了一条命地一口咬上去。
雍唯闷闷地呜了一声,这口咬得太狠了,不是吸血,简直是吃肉。
他的血果然是甜的,比甜更美味,是她形容不出的极致感受。一口灌进去,嗓子也不疼了,全身都舒坦了,还轻飘飘的,充满幸福又温暖的感觉。她使劲吸,每一口喝下去,都好像增加了几年修为,连指甲缝里都熨帖到了,这可比亲他抱他过瘾多了。
雍唯没有推开她,毕竟对妖来说,他的血无比滋补——茶泡泥淹掐脖子的后遗症都没了吧?
她吸得太多了,他觉得有点头晕,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太阳穴,没想到她还挺能喝的。
胡纯喝得直打嗝,抹着嘴一脸餍足,她看清了自己手上的血,愣了愣,尖叫一声,惊恐万分地连连后退,瘫在床沿上瑟瑟发抖。她……她喝血了!自从她当上狐仙奶奶,就摆脱了茹毛饮血的本性,更何况她现在大吸人血!
她捂着脖子干呕,想吐,内心却有那么一点点不舍得——实在太好喝了。
雍唯瞪她,刚才喝得狼吞虎咽,这会儿一副恶心样子是什么情况?吃伤食了?
“你,你,你……”胡纯觉得底限被突破,无法接受自己的凶残,流泪指着雍唯控诉,手指抖得像抽筋,“你的血有问题!”
雍唯哼了一声,不怎么甘愿地说:“我父亲是天界之主,母亲是天霜雪域圣仙,我的血就是这样。”
胡纯脑子乱糟糟的,全是——我喝血了,我咬人了,我修炼多年,兽性还没褪尽,我还行不行?她听见了这句话,却没理解雍唯的意思,大致了解他嘚瑟起出身高贵来了。
“走,回去。”雍唯走过来抓她胳膊。
胡纯一挣,竟轻松挣脱,她有点儿意外,但她有话要说也就没在意他的异样,“青牙呢?”她刚才还哆哆嗦嗦,说起青牙,又一脸坚定,毫不妥协。
雍唯闷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他不是找了个新靠山么,就滚去钟山别回来了!”
胡纯心一松,神情就缓和了,微笑有了温度。
“走!”他再拉她,她就没拒绝,乖乖地跟他走出洞口。
胡纯还左右看了一下找青牙,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结果一条黑影虎虎生风地扑过来,吓得胡纯一蹦。雍唯倒是不紧不慢,一个手刀就劈倒了黑影,胡纯一看——青牙。他虽然已经晕过去,还是像野兽一样低呜着急促呼吸,犬齿探出嘴唇。
雍唯本不把青牙看在眼里,一遛眼看见胡纯担心地打量青牙,火气就冒了出来,他狠狠踢了青牙一脚,就凭他还想吸血呢,自不量力。
胡纯暗暗撇了下嘴,人都晕了还补脚,果然是个冷血阴暗的人。当然,她没敢说出口,喝了人家的血,嘴短。
一时间,周围的山上犬吠狼嚎,加上雍唯自带的阴天效果,场面十分骇人。胡纯不自觉地向雍唯靠近了一小步,抓紧他的腰带。她在嘉岭待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嘉岭有这么多狼和狗。
雍唯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也有心情鄙视野兽们了,眼睛一扫周围的山峦,无以计数的野兽从各个山头向他们跑过来,爪声汇聚成震慑人心的噗通噗通的闷响。跑得比较快的,已经距离他们两三丈远,胡纯看清了它们血红的眼睛,张开的嘴巴,从犬齿上流下的口水。
胡纯又害怕又担心,刚才她不会也是这副嘴脸吧?
“找死。”雍唯冷哼,为了聚拢力量,松开了胡纯的手,双臂一张,一股压迫感极强的无形力量在他双手之间凝集,胡纯有点儿受不住,退开两步又不敢再远,越聚越多的野兽让她心惊胆战,这是她从未遇见,也超过她想象的场面。
雍唯双手一举,无形的力量变成滔天彻地的狂风,打着旋以他和胡纯为中心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周围昏天暗地,鬼哭狼嚎,所有袭击他们的野兽都被刮上天。胡纯惊惧地捂住耳朵,缩着脖子,太吓人了,她怕被刮走,一步都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