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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马车从热闹的街市出来,视线瞬间开阔,前头青山入眼帘,重峦叠嶂望不到边际。
    一行人走了小半日,才在路旁瞧见了茶棚,树下搭着棚子,棚下几张方桌杌凳,简陋中透着随意,纪家的护院本是看上不得眼的,不过人和马都累了,只能将就片刻,以作休整。
    锦瑟看了眼茶棚,没什么兴趣,便依旧坐在马车里不动弹。
    双儿正扶着纪姝下马车,远处忽而来了人,三三两两互相搀扶,衣衫上皆染了血迹,瞧着像是在前头遇了什么歹事。
    护院警惕上前察看,那群人也到了跟前,已然力竭,纷纷扑倒在地,见了他们像瞧见了救命稻草,
    “救命,几位相公行行好,快快报官,前头有山匪拦路,劫财杀人,甚是歹毒!”
    茶棚里的老头正上前替护院倒茶,闻言见怪不怪,“报官也没用,早和你们说了,这条路行不得,你们非要行。”
    为首一落魄汉子闻言有苦说不出,“我也是没法子,我这镖是定了时候的,就只有这一条山路可走,除开这处不知要绕多少座山,总不能走上一年半载才交镖罢,现下可好了,镖没了,可如何向人交待!”
    锦瑟闻言生了几分兴趣,起身下了马车,外头几个大汉全身是伤,说话间连站都站不稳,手上的大刀尽染血迹,可见刚头有多凶险。
    纪姝听了片刻,摸清了来龙去脉,惑道:“为何报官无用?”
    “现下世道乱,人都上战场了,哪有功夫来管这处小事,还是莫行山路保命得紧。”老头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话间全是坦然。
    纪姝退回马车中,摘了头上帷帽,神色有几分凝重,这也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
    若是换路,绕上一年半载才回家中去,可不知得传成什么样,更何况路中种种危险难以预测,保不齐别处也有山匪,还不如这一处已然知晓情形。
    纪姝思索片刻,让双儿下去救治人,顺道打听山中情形。
    双儿下了马车,先自报家门,众人知晓救人的是纪家二小姐,一时间称谢夸赞不已,又是走镖之人,行走江湖最重的是这义气名声,往后少不得多多传扬纪家二小姐的良善心肠。
    耽误这片刻,后头又陆陆续续来了些许赶路的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身上似乎还长满了虱子,叫人避之不及。
    老头上前白给了茶水,旁的倒也给不起了,而且只字不提前头有山匪的事。
    双儿疑惑,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问道:“老先生为何不告知他们前头有山匪谋财害命?”
    老头闻言不以为然,“山匪劫得是财,他们身上摸不出一个子儿,哪耐烦从他们身上下功夫呀,你们可就不一样了,走不得……”
    老头说着看了眼高头马车,又看了眼锦瑟和眼前的双儿,小姑娘家家如何躲得过山匪,抓到又怎是一个惨字了得,“换路走罢,莫害了自己性命。”
    纪姝在马车上听闻这话,使双儿去与流民换要了身衣裳来,再下马车时已然成了一个山野村姑,通身狼狈,白净的脸用泥土抹黑,身后只有两个一道狼狈打扮的婆子跟着,其余人原地不动,连双儿也留了下来,毕竟两个年轻女子想要一道混过去,实在太过难了。
    锦瑟慢悠悠走到她面前,打量了眼她的装束,不以为然,“坐马车过去便好,何必这般辛苦?”
    纪姝也没遮掩,现下马车和护院全都是她的累赘,想要过路只能这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又怎么躲过山匪?”
    锦瑟倒不觉得意外,看了一旁眼眶发红的双儿,闲来无事又问了一句,“你脱身了,那你的仆从怎么办?”
    这不是明摆着?自然是由他们领着马车当诱饵吸引山匪的注意力,她混在流民之中安全渡过的可能性才更高,这也是迫不得已,如今这般情形,只有狠下心才能多得几分生机。
    纪家规矩森严,即便不是忠仆,也知晓若是没能护着二小姐平安回去,下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倒不如争个忠心护主的名头,也让家中的亲眷有个好前途,倒也没有多少异议。
    但这话明明白白问出来就有些刺耳了,刚头还有人夸赞纪家姑娘侠义心肠,这一转头便弃了自己家仆,可不是讽刺?
    纪姝面上一僵,话间也没了和善,“这一路多有危险,我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没办法带着姑娘了,锦瑟姑娘要去要留,自行琢磨罢。”
    锦瑟闻言轻飘飘,“我可没有别的法子,也不喜欢走路,既然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也不能白坐,过会子我做一回纪家小姐,替你引开山匪罢~”
    双儿闻言实在听不下去,只觉这女子又蠢又贪慕虚荣,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想凭在小姐面前争一头,即便小姐留了她在纪家做丫鬟又如何,前头还不是死字挡着!
    她心中恼火,被留下的害怕和委屈当即发泄在她身上,直刻薄道:“漂亮话谁不会说,保不齐一会儿又要哭爹叫娘喊救命……”
    纪姝伸手打断,看着锦瑟认真问道:“你可想清楚了坐在马车里的后果?”
    “我这个人做事从来不看后果,就怕雷声大雨点小,半点没趣儿。”锦瑟意味深长笑道,行到马车旁,似笑非笑看了眼双儿,才拉着裙摆慢悠悠上了马车。
    双儿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你瞧她这般放肆,还真将自己当作小姐看待了!”她想了想又有些害怕,“小姐,这样真的可行吗?”
    纪姝闻言依旧温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你去吩咐护院,一会儿到了山中若真遇到山匪,但凡她多言一字暴露我的行踪,就将她……”她说着,后头的字慢慢消隐,只依稀可闻灭口二字。
    马车一路行过泥泞山路,速度极慢,前头极远处是流民,或搀扶并行,或推着破板车步履蹒跚前行,里头鱼龙混杂,一眼看去就没什么油水可捞。
    锦瑟拉开车帘子看着混在流民里头的纪姝,她很聪明,适应得很快,不过片刻工夫,便将流民的动作学了七分像,混于人群,不再显眼。
    她放下了帘子,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双儿,笑眼弯了弯,“你家小姐这般爱吃苦头,可真不是寻常人。”
    双儿紧张地坐立不安,闻言没好气道了句,“我们家小姐三岁便能识字,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哪是寻常人能比得上?”她说着斜了锦瑟一眼,颇有些意有所指。
    锦瑟手拢在袖间,笑眼越发弯起,“你们凡人真是有趣,总是喜欢话里有话,抓一两个逗趣也不错……”她话还未说完,坐下马车忽然一拐,引得她猛地前倾而去,连话都生生卡在了喉头。
    马车轮子被什么一拐,直往另一侧狂奔数米才生生停住,险些整个掀翻而去。
    双儿差点被甩出了马车,仅存的侥幸也没了,吓得浑身发抖,“救命啊,我……我不想留在这里陪山匪!”
    锦瑟被打断了话头,扫了大兴,面上笑瞬间消散,慢慢坐回位置,眼中神情莫名阴恻恻。
    马车刚停,外头已经一阵混乱,嘈杂马蹄声、刀剑厮杀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全部停下,谁敢多走一步,爷爷可不能保证,你们的脑袋还能不能继续待在脖子上!”
    双儿闻言面色苍白,正要大哭求救,前头遮掩的车帘子被猛然掀开,双儿吓得一声尖叫,慌忙往里头爬。
    满脸横肉的土匪看见锦瑟,瞬间双目放光,“今日可真是好日子,瞧着我们玩腻了先头那些个庸脂俗粉,特特给我们送来了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说着,猛然伸手将锦瑟从马车里拽了出去,一把扯过她,揽坐到了自己的马背前,扬着手中大刀神情猥琐,“这个等回去,咱们兄弟一起享用!”
    外头日光大亮,颇为刺目,锦瑟一出来便微微眯了眯眼,才慢悠悠看向周遭,护院中了暗算,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前头流民们蹲着不敢动弹,下了马的山匪正围着她们这一处,肆意收刮财物。
    “小的们谢老大!”山匪们一双眼色眯眯地盯着锦瑟细白的脸蛋,恨不得当即扑上去。
    山匪头子见她没反应,以为她吓着了,越发来了兴致,摸了一把锦瑟的脸蛋调戏道:“美人儿别怕,你生得这般好,合该随爷爷们回山里头享清福~”
    锦瑟闻言笑眼微弯满是纯真,细白的手轻飘飘点上他腕间脉,那白得晃眼的手,隐约给人一种沾惯了血腥的危险感,“那你可要好好对我,若是叫我没了趣,我就只能将你的心肝挖出来泄愤了……”
    她的声音满是天真无邪,像个任性撒娇的小姑娘,可话底下却藏着阴森诡异。
    山匪头子也是天生的倒霉蛋,碰着了煞神还非要往上撞,闻言哈哈大笑欲要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一口。
    突然,远处一箭凌空而来,猛地钉在了山匪的胸口上,耳畔似听见了血溅出来的声响。
    锦瑟脸颊一热,被溅上了些许血迹,她眉间一敛,抬眼看去,便见一男子策马而来,提剑刺向土匪。
    山匪头子一声痛哼,忙将锦瑟抛去挡剑,男子反应极快,身姿矫健踏着马背往上一跃,伸手接过她。
    锦瑟随着人落在了马背上,抬眼看去,此人剑眉星目,器宇不凡,在凡人中面皮气度皆是顶好的,难得一见的佳公子。
    男子抱到了人,才反应过来是个姑娘,低头看去,只见面皮白净得晃人眼,眉眼天真干净,娇娇软软的模样轻易便能唤起人心的美好。
    他一愣,只喃喃道:“……姑娘,你没事罢?”
    她眼帘微垂,面色寻常,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没事。”
    山匪头子中了一击,一眼便看见了后头拿弓箭的男子破口大骂,“何处来的孙子,胆敢暗算爷爷!”
    “在下已然留你七分余地,若是再来,恐你命歇。”身后男子的声音轻缓悦耳,低沉之间似带飘渺风流之意,似乎连轻视这样的情绪都不屑于给。
    留得不是三分余地,而是七分,似他根本不值得花力气对付,狂妄至极!
    山匪头子面上横肉一抖,面子被扫了个干净,再顾不得身上的伤,手中大刀一挥,大吼一声,“给爷爷擒了这孙子剁成肉酱!”
    “啊……!”山匪们提刀而来,高喝声颇有震山动地之势,气势极足。
    “沈兄,你先照看这位姑娘,前头我来!”葛画禀身子一斜,将锦瑟往身后骑马而来的人提去。
    锦瑟身轻如燕,葛画禀几乎不费力气,轻易便往身后拉去,薄粉裙摆在空中翩翩而起,悠悠扬扬随她落下,稳稳落在身后那人的怀里。
    眼前衣襟清简,隐约间闻到了淡淡的檀木香气,极清又微不可闻的檀香,若有似无袭来,却莫名沁入心脾,难以忘怀。
    锦瑟不禁抬眼看去,正对上了那人的眼,周围的声响瞬间轻至无声,静得只剩下他,古画点睛之笔,缀墨风流绝伦,在眼前此人面前皆是黯然失色,不及半分风华。
    锦瑟神情一顿,前面那个男子气度模样已是难寻,却不想这人还胜一筹,一眼便能掳了女儿家的心神。
    第3章
    锦瑟在妖界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大妖怪了,难得一次晃了神,这也实在怪不得她,这般模样的便是在天界也是凤毛麟角,属于稀有物种,难得一见。
    那人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地上一拎,如同摆设一般随手放下,“姑娘先去后面躲着,前头危险。”
    锦瑟脚一落地,闻言又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手中正拿着弓,刚头那支箭显然是他射出的。
    她伸手擦了擦脸,手上果然沾了血迹,不由轻睨了他一眼,这个凡人倒是对自己的箭法极有信心,也不怕箭射偏了。
    她想起那箭从耳畔划过的凛冽风劲,不由眼眸微暗,站在原地默不作声,根本不打算照做。
    这般一耽误,前头那位公子已经带着护卫与山匪缠斗起来,流民慌乱逃窜,场面一片混乱。
    纪家两个婆子扶着纪姝往他们这处跑来,一到这处便腿一软扑倒在地,个个面色惨白。
    黄泥地上染了一滩滩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几番过招后,前头山匪已然落了劣势。
    山匪头子忙拉过马车上瑟瑟发抖的双儿,执刀抵上她的脖子,“全部退后,再敢靠近一步就杀了她!”
    葛画禀忙伸手止住身后的人,看着那土匪神情凝重,他们距离太远,再快也快不过山匪手上的刀。
    双儿喉间被死死掐住,吓得肝胆俱寒,直哭着艰难出声,声音颇有几分尖利凄惨,“小姐救……救命……!”
    “双儿!”纪姝见这般如何不动恻隐之心,连忙上前去求葛画禀,“公子,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葛画禀看着骑马逃窜而去的山匪左右为难,追之又恐山匪伤人;可不追,这女子也是必死无疑,真真无计可施!
    山匪头子抓住时机,在其余山匪的掩护下押着双儿逃去。
    锦瑟仿佛一个局外人般静看着,没有半点要救人的意思,可即便不救人,她也不需要山匪离开。
    但凡是得罪她的,再逃,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更何况是刚头扫她兴致的山匪……
    她眼眸渐渐深邃,显出几分鲜红的妖色,白净的面容显现妖冶。
    突然,一支箭带着凛冽的风劲破空而去,“嗖”地一声刺向了前头飞驰而去的马腿,马儿一声嘶鸣,将山匪和双儿一道从马背上甩落下来。
    双儿被甩出马去,在地上滚了几遭,没了动静。
    “双儿!”纪姝见人摔下马去,直惊声呼道。
    葛画禀自幼习武,精于骑射,见状不可置信,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射中,更何况此箭中的是移动最快的马蹄,这要何等精湛的箭术才能做到。
    葛画禀一怔过后无暇多想,连忙一扬手上马鞭,带着侍卫骑马去救,可山匪们离得近,他们再是快也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山匪手中的刀砍向双儿。
    “双儿!”纪姝惊得连忙跑出几步,却不知该如何。
    沈甫亭随手取过箭筒里最后四支箭,拉弓如月,微微瞄准后,皙白有力的手指一松,蓄满力道的四支箭破空而去。
    “啊……!”一箭中一人手,一箭中一人腿,还余两箭并射双雕,前头山匪惨叫声声,纷纷倒下。
    而射箭的人就像玩弄傀儡一般,明明可以杀之,却都留了一线生机,未曾伤人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