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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江茗听了他这话,鼻子竟然有点酸。不是因为他护着自己,而是因为华京城里被人说是疯世子的这人,他的每一次折腾,每一次无赖,其实都只是在躲避伤害而已。
    活下去,就真的有这么难吗?
    有。
    活下去真的很难。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以为自己是主角,可在其他人的世界里,也许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光辉万世,也仅是活在他人的言语当中。
    是谁说过——
    黩武的君王如今安在?
    儿童歌谣里纠缠不清的故事,结结巴巴说出的一句废话,
    就是那些君王的光荣。
    江茗深吸了一口气:“好。你不能中途丢下我,我害怕。”
    “不丢下你。”殷楚握紧她的手,柔声说道。明明是在雨中,她的手却依旧温暖。
    “走!”又是一波箭弩射来,殷楚低喝一声,拉着江茗冲了出去。他右手搭在腰间的黑色皮筒上,指尖一点,手腕挥舞之间一条游蛇似的绛色长鞭探了出去。“啪”的一声,打飞了前方的一支箭弩,开出了路。
    江茗也紧紧的握着殷楚的手,她很怕殷楚突然说“你先走”,或者突然一言不发的松开她的手。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情况危急,他一定会转身护自己周全。
    她不喜欢当拖油瓶,不喜欢拖累别人,从来只有她往前冲,他人跟着的份儿。
    暗处有人影浮现出来,几名黑衣人拦住去路,长剑萧萧,直冲着江茗的面门袭来。殷楚拉了下江茗,带的她偏离了方向,这才堪堪躲过那一剑。
    身后箭弩又起了一波,两人几乎是无处可去。若是只有殷楚,他大可翻上屋顶。可此刻他身旁跟着江茗,他不能抛下她,绝对不能。
    眼前黑衣人舞剑而来,殷楚揽着江茗,却听见身旁闷哼一声。他眼睛一扫,看见江茗手里反握了把诡异的兵器。说是剑却短小了些,说是匕首却又更为尖锐,倒像是一根坚固粗长的绣花针。如今那把兵器上沾满了鲜血,黑衣人趴倒在地上,后颈汩汩渗血。
    殷楚明白了这东西是如何用的,适合力气小的女子,一击毙命。而方才江茗就是趁着两人和黑衣人错身的时候,黑衣人剑势来不及收,这才被江茗钻了空子。
    他来不及思索为什么江茗身上带着这种东西,也来不及惊叹她的冷静,因为两人身前,两个黑衣人已经扑了上来,一剑瞄向殷楚,一剑砍向两人握着的手。
    殷楚拉了下江茗,她顺势到了他怀里,殷楚转身,一脚踹在一个黑衣人的下腹。江茗被他护在怀里,除了风声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另一把剑划破殷楚背上衣裳,鞭子一甩,缠住他的脖颈,用力一勒。
    殷楚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刺客们。江茗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有把握能把他们都杀死吗?还有屋檐上的哪些。”
    殷楚轻轻摇头。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本事。”江茗小声提醒道。
    她能看出来,殷楚的武艺原本就高强,宫内哪里来的那些高手,次次都能伤他?亦或是将他逼近绝境,迫不得已才冲去闹市?
    他只是在掩藏自己的锋芒,不能让皇上知道,不能让他人知道。否则殷楚就是这看似平安世道上的绊脚石,有人会想利用他,有人会想毁掉他,有人想他痴傻,有人想他入魔。
    他不愿作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也不愿和别人虚与委蛇浪费光景,他便选择了这一条最难堪的道路。
    要面子还是要命?
    殷楚的选择是,要你死。
    殷楚如何不知江茗在提醒什么,可他带着不会功夫的她,对方这次又来势汹汹,不舍下些本钱,怕是就要栽在这小巷子里。
    “看那边。”江茗眼睛微动,殷楚跟着快速的瞥了一眼。两人左侧往前十步左右有个木制的后门。穿过这墙屋舍,便是大道。
    江茗点了下头,也不管殷楚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开口大喊:“谁雇你们来的,我出十倍、不,二十倍的价钱!”
    她这一声喊出,眼前那些人俱是愣了一刹,没曾想有人竟然能对着皇上的人喊出这种话。殷楚便趁着这空档一鞭甩出,拉住左前方那人的脖颈用力一甩,下一刻已经拉着江茗冲向那木门。
    殷楚一脚便将那木门踹开,两人冲了进去。没了箭弩的威胁,身后黑衣人却依旧紧追不舍,眼前就是窗棱。
    殷楚用身子撞开窗棱,反手接江茗:“快!”
    江茗也不含糊,根本不管现在姿态如何,迈着腿就往外爬。
    殷楚伸开双臂,好似那日在成亲的时候,她那广袖飞舞,好似一只蝴蝶。
    “不要。”殷楚睁大了眼睛。
    “唔——”江茗低哼了一声,咬住嘴唇。她的身后有个黑衣人,冲着她,直直的将剑扔了过来,正中江茗的后心。
    “任务完成,走。”一个黑衣人低声说了一句,那些人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蝴蝶很美,但也实在是脆弱,那羽翼轻飘飘的,随便一个稚童的手指都可以将它碾碎。
    江茗倒在殷楚的怀里,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她咬紧了嘴唇,哼也不哼一声。
    殷楚匆匆忙忙抱起江茗,他不敢动作太快,生怕颠到了她,但又不敢慢下来,怕她就这么消失了。不是头一次了,这种绝望又无力的感觉,好似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保护住身边的人。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殷楚不知是在说给江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心里慌乱极了,但却竭力压着自己的脚步,让它平稳起来。“江茗,你还醒着吗?”
    江茗将嘴里的血俱都咽了下去,眉头蹙起,低声骂了一句:“艹,好疼!都怪你!”
    “是,都怪我。”殷楚不知自己此刻变成了什么样子。是,都怪自己。倘若不是自己,江茗也不会受到这样的疼,不会手心越来越凉,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自己,周围的人都会好好的,弟弟,母亲都会活着,父亲也不会这样。
    殷楚似是又回到了那场顾盼无望的大火当中,恸哭声,尖叫声,屋檐倒塌声,火焰吞噬声。
    雨越下越大了,所有的人都说不怪他,不是他的错,他们一定会谅解你的,他们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复仇,只希望你顺遂平安一辈子。
    可真的不怪吗?如果他当时能警醒一点,如果他当时能再勇敢一点。
    他们真的不要自己去报仇吗?真的只希望自己装疯卖傻,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吗?
    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又该去往何处。
    江茗急促了吸了两口气,低声骂道:“你给我好好活着!一日不砍了他的脑袋,我就一日不会分你银子的!就算是熬,也要熬到他先死,在他坟前撒尿!”
    殷楚猛然回神,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江茗,也不管她说出的话是如何粗俗,只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玻璃渣!不是!你们看最后那部分!很甜的!
    黩武的君王如今安在?
    儿童歌谣里纠缠不清的故事,结结巴巴说出的一句废话,
    就是那些君王的光荣。
    这段诗出自于叶芝的《快乐的牧人之歌》。
    茶茶毕竟是个现代人,读点“当你老了”的诗,也是能理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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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今夜无月,雨水匆忙退去,但天上仍嵌着遮天蔽日的浓云。
    翘起的檐角上挂着古旧的铜铃,雨水悬在坠子上,再也挂不住了。
    望回坐在檐下,仍是一副经不住丝毫风寒的模样,脸庞好似更加消瘦了,他伸手接住了那滴坠下来的雨水。水入手中,沿着掌心的纹路氤氲开去,但却也走不到尽头。
    一滴水,似乎就是这么无用。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望回抬眸看去,就看见殷楚怀里抱着一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他看上去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都被雨水打透了,头发贴在青白的脸上,右手手臂上还插着半支短小箭弩,鲜血染透了整个袖子。
    可难能的,他眼中没了那股戏谑和空荡,此刻看着有些慌乱紧迫,但却是沉的,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绳索。
    “望回。”殷楚开口,嗓音嘶哑。
    望回连忙迎上去。走得近了,才发现他下摆都是血,手上也是血,可偏生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这是怎么了?”望回看着他怀里的江茗,眉头蹙起:“世子妃?”
    “救她,快,救她。”殷楚嘴唇颤抖,抱着江茗快步走进房间,将她放在席上。
    望回什么也没问,吩咐殷楚将四周帘子放下,不要透了风进来。还需要问什么呢?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想到殷楚会这般失魂落魄。
    “她怎么样?”殷楚回来问道。
    望回抿了下唇,说道:“世子,伤口在后胸,你府里也应该添几个丫鬟婆子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殷楚咬牙:“你何时这般婆婆妈妈?”
    他抬手就要去拉江茗的衣襟,却被望回按住手:“世子,望回以为,你与世子妃只是权宜之计。”
    殷楚抬头看向望回,他眼睛通红,像是一只被困住的斗兽,一字一句的,像是要把这话按进自己的心里:“她不用我负责,也不用任何人负责。如果她愿意,我就护着她一辈子,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但她不能在这时候死,她不能……”
    望回默然抬手。
    殷楚将江茗护在怀里,双手一开始有些颤抖,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江茗的衣服褪去。她的皮肤有女子的柔滑,肩头有个小小的伤疤,已经不知多久了,仍泛着淡淡的粉。
    江茗不似华京城中的女子一般肌肤养的莹白,骨肉匀称,更添了一种健康的美。
    “好了。”殷楚开口。
    望回转过身来查看江茗的后胸:“是剑伤?”
    “嗯。”
    “您这世子妃……”望回欲言又止,反而伸手去摸江茗褪到腰上的衣裳。过了片刻,他脸色有些异样,只说了句:“剑很利,宫里的兵刃不错。”
    望回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伤药,放到殷楚身旁:“我给你打水来,你洗净了手给她包一包好了。”
    殷楚蹙起眉头:“你——”
    望回走到门口,回头说道:“世子,您这世子妃路子有点偏,我没见过哪家闺秀在衣裳里藏软甲的。您因担忧而失了分辨,那剑若真的贯入后胸,当场毙命,绝不会拖到现在。”
    殷楚愣住,伸手去摸江茗的衣裳。果然,胸口处的挂在内衫里一层薄薄的金属,触手生温。他将那层金属拎了出来,比大胤市面上见过的更为细腻柔韧,薄如羽翼触若蚕丝,怪不得自己之前都未曾发现。
    如今,这层金属后面被剑斩了个口子,正是江茗后胸伤口所在,但看那大小,伤口应该不深。
    殷楚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了劲儿。可这么一松,他自己身上的疼却骤然涌了上来。
    望回烧了水回来,还带了些换洗的衣物,端到殷楚身旁放下,开口说道:“伤口长两寸,深一寸,未伤及肺腑,只是因为进来身子疲乏,加上失血晕了过去。”
    “身子疲乏?”殷楚将江茗的衣裳往上揽了揽,遮住她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