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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白罗昇果不食言,几日后的早上,他在府门大手一挥,众学生呼啦一串鱼贯而入,挤在白家前厅的花园中,吵吵嚷嚷甚是热闹。
    老太太抬手在炭炉上暖着,看了一眼正端坐在桌上用早膳的白沉柯问道,“隔壁站着的皆是你同窗,如何不去看看?”
    白沉柯银著一顿,细细嚼了嘴里的饭食才慢悠悠地道,“丢人。”
    “为何丢人?”老太太哼笑一声,“你是清高不屑同他们为伍了?”
    “不是。”白沉柯垂眸。
    “那是为何?”
    “叔父前些年借了陛下的《舞鹤赋》来看,随手放在大书房中,我瞧着有趣,摹了一副。”他面无表情道,“后来叔父觉得还算不错,就放在了那里没再动过。”
    “……”
    文秉来得较晚,先是在白罗昇那处看了一眼,他瞧着画小声咕哝道,“上周我才从父皇那里看了真迹,这副字模得倒像,可那上头的墨迹分明是近年新出的松烟墨。笔锋看着如快剑斫针,但也只虚虚做到了形似嘛,哪有原贴那般潇洒肆意。”
    他顿了顿,“啧啧……无趣。”
    文秉悄悄退出后,抓了个小厮问了几句,优哉游哉逛进了百部阁。
    “沉柯果然在此处。”文秉自顾自走进前厅,走到老太太面前,拱手弯腰,颇为有礼道,“见过白老夫人。”
    “容老身猜一猜,小公子可是沉柯在家中曾提起过的文秉?”
    “哦?沉柯提起过我吗?”文秉惊喜道。
    白沉柯瞥了他一眼,眼风寒凉。
    “你怎么不去隔壁,那头可热闹了。”文秉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起手边刚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既然热闹,你怎么过来了。”白沉柯不留情面地戳穿他。
    “我……”
    文秉刚要反驳,外头扑进来一只粉粉蝴蝶,声音欢快似黄鹂,“哥儿,你瞧瞧我今日刚书的字,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文秉眼神一亮,这不是前些月在路上碰到的“小郎君”吗,果然是在白沉柯家中。
    白沂柠一跑进来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被白沉柯夸奖,将旁人都屏蔽了去,
    直到少年先抢了她手中的宣纸,高高举在头上,“字嘛,有点丑。”他顿了顿,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娘子嘛,还不错。”
    白沂柠不满被人抢去,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是何人?”
    “文秉兄这是作什么。”白沉柯敛眉夺过白沂柠的字,把她挡在后面。
    “沉柯真是小气,我不过是看舍妹可爱夸一句罢了。”文秉见他又是同上次般动作,心中不悦,皇子脾气也上来了。
    “她不是我妹妹。”白沉柯乌眸晦涩,面色如冰。
    “好了好了,文秉用早膳了吗?”老太太见二人中气场不妙,似有吵起来的征兆,忙过去打断。
    “用了。”文秉知趣地退开,不甘心地朝白沉柯身后看。
    “你回屋去。”白沉柯背过身,面对白沂柠。
    “我没事儿做了。”白沂柠垂下头,小手拧在一起,偷偷拿眼撇他,此人真是配的上阴晴不定这四个字。
    “那也回去。”白沉柯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白沂柠往旁边挪了挪,老太太正和蔼地拿了一碟糕让少年吃,没有分毫要插手她和白沉柯的事情的意思。
    她咽了咽口水,早上起来就在学字,她有些饿了。
    “还看?”白沉柯单手板正她的脸。
    他指间的冰凉潮湿捂得白沂柠一缩,她抬头看向眼前之人,眼中那股从心底渗透出来的阴冷强势,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
    白沂柠张了张嘴,未发一语,扭头就离开了。
    白沉柯站在门口,看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往前迈了几步,眉宇微动,神情懊恼,但很快,他又慢慢退了回来,恢复成坚定淡然的模样。
    到了午膳时,陈氏见文秉许久不来,亲自去请。
    经了早上一事,文秉便如换了个人似的,离开白家也不曾过来同白沉柯道别,连在学堂也是不再主动搭话,二人虽是邻座,距离却是如隔楚河汉界。
    春去秋来风云变幻。
    顺德十二年,五皇子周乾,谦谨恭德,夙夜兢勤,故宣德帝俯顺舆情,昭立其为本朝太子。
    此间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第14章
    春日里的冷雨三两如丝,隔着枝头的梨花轻敲亭台上的琉璃瓦。
    街市上攒动的人流中有位温雅的少年,举着一把油纸伞不疾不徐地在雨雾中走过,他肩上的墨发沾上了些细碎的水珠,远远看着毛绒绒一片。
    路过他身旁之人无不惊叹于他清绝的容貌,频频回望间不自觉与他隔开了一小段距离,似走在身边都会亵渎了他的圣洁。
    “小郎君,这朵花送你。”一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男童,折了一枝桃花,塞进他怀中,然后立刻扭头红着脸跑开了。
    少年杏眸婉转,拈花轻笑,望着他的人皆呆了呆,真真是应了这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他若是位女子,该是何等风华……
    少年最后驻足于金明池畔的柳树下,长身玉立,雍容闲雅。
    春风吹皱了湖面的涟漪,也扰乱了岸边女子的芳心。
    只听“噗通”一声,女子手中的莲子掉进了湖中。
    少年正想道一句小心,学馆中走了一人出来,气质疏冷,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皎皎如玉树临风前,身量比他高了些许,也多了几分英气。
    “你怎么来了。”他走过去顺手地接过了伞,二人并肩齐行。
    “今日的雨来得突然,我见你早上忘了带伞就帮你送了来。”他笑得娇软,连怀中的桃花都不及他的姝色,哪里有半分男子的模样。
    “你为何又穿了我的衣裳。”白沉柯皱眉不悦地瞧着她的打扮。
    “反正哥儿都穿不上了,我穿不是正好?”白沂柠撩起襕衫的衣角,调皮地笑道,“我以后还要贴上八字胡,装你们学堂里的先生呢。”
    “这花儿哪来的?”白沉柯仗着身量高,轻易地拿走了她怀中的桃花。
    “是个小童子送我的。”白沂柠踮起脚尖想要去抢回来,“还我。”
    白沉柯只单单伸长了手臂举过头顶,就让白沂柠够得颇为吃力。
    白沂柠看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不忿,直按住他的肩膀往上跳,近得几乎挂在了白沉柯身上。
    路过之人看到两位面容俊美的少年郎如此举动,神情不禁古怪起来,走远了还同伙伴耳语回望。
    白沉柯不大自在地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扶住了白沂柠的腰,低声温和道,“好了,别闹了。”
    “还我。”
    白沉柯随手一扔,那桃花坠进湖中,晃荡了几下,漂在了湖面上。
    白沂柠不甘心地看着那桃花,不舍它就如此离她而去,但又不敢责怪旁边的人,只能憋着小火哀怨道,“那枝桃花形状甚美,放在屋中定是好看的,扔了多可惜。”
    “不许收别的郎君的花。”白沉柯凉凉地斜睨一眼。
    “他看起来不过总角之龄。”白沂柠辩解道。
    “是男的便不行。”白沉柯不理会她的不满,侧头望了望伞外,伸手试探。
    指尖不见有水,雨似停了,他收了伞,抖了几下上头的水渍,伞面上的小水珠在地上溅起浅浅的花痕。
    白沂柠躲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快跟上来。”白沉柯在前面头也没回。
    白沂柠小跑过去。
    ***
    二人身后学馆的门口挤了几个人。
    “同白小公子站在一处的那人是谁,我还不曾在哪家世家家中见过如此俊俏的。”
    “这你就消息落后了吧。”瘦如猴儿一般的那个暧昧地挤挤眼,“我猜啊,那应该是他从小养大的童养媳。”
    “哦~就是那个当街泼了自己父亲一脸水的那个。”高的那个恍然大悟,又奇怪道,“今日见了倒也不像是什么泼辣恶毒之人啊。”
    “害,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瞧着有母老虎的潜力。”
    “若家中美人能如她这般,便是母老虎我也是愿的。”起头的那个痴痴地瞧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神情如酒醉一般。
    ***
    回到房中,白芍拿了手巾,“姐儿的头发都湿了,衣服也换换吧,别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嗯。”白沂柠点点头,在家中再如此穿着男装也十分不妥。
    白沂柠还坐在檀木凳上等白芍弄干她的头发,只见白沉柯单手拿了一青花凤尾瓶进来,上头插了几株兰花,示意她接手。
    白沂柠杏眸满是不解,“这是何意?”
    “你不是嫌我扔了你的花么?赔你一瓶。”白沉柯下颌微抬。
    白沂柠双手来回摆弄,也不觉着这花有何惊艳之处,咕哝道,“除了这颜色让我想起七年前我刚入府时替你挡的黄杜鹃之毒外,我还是觉着桃花好看些。”
    白沉柯黑了脸,“你是说我送的还不如旁的小童子?”
    “不是!绝对不是!!”白沂柠立马反驳,拍起了马屁“这花色泽饱满,香气袭人,叶如翡翠,瞧着真是极为讨人喜欢。”
    “倒是说对了一半。”白沉柯撩了撩外衫坐下,手中握着一杯茶盏,“此花名为翡翠兰,由叶绿似荧光出名,因极难栽培,一盆可抵千金。”他垂头虚虚吹了吹茶面,轻啜了一口。
    “这……千金?”白沂柠瞪大双眼,瞬间觉得手上滚烫,忙小心地将此花放在茶案上。
    “你倒也不用怕,若是喜欢,花房中还有,尽数让人拿过来便是。”
    “……”
    白沂柠身上的衣裳还泛着潮气,她也不怎么顾及白沉柯,开始解外衫的扣子。
    亏了这些年服侍白沉柯,日日为他穿衣解带,她对男装甚至比自己的襦裙还要熟悉些。
    “你这是作何?”白沉柯看她在解衣裳,愣了愣。
    “方才我出来时雨还挺大的,身上便湿了,我有些难受,想换了去。”白沂柠动作不慌不慢,先是扯了腰间的束带,随后是外衫,再是内里的横襕,她十指在扣子上灵巧地跳动,白沉柯看得有些口干。
    他装作无事地别过脸看向窗牖,“你去里边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