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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秋姑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颤抖着应了下来:“是。”
    长宁公主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忽然嗤笑了一声,嘴角弯出一个嘲讽似的弧度,低声喃喃:“我怎么变得这样愚蠢了?”
    秋姑没听清,但她不敢问,只在原地发着抖。
    长宁公主吩咐她:“拿纸笔来。”
    写这封信的时候,长宁公主已经在大口大口地咳血了,疼痛像是从骨缝里沁出来的一般,无孔不入,痛到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信纸,又在意识到之后赶忙松开。因为害怕血污了信纸,帕子换了一张又一张,几乎叠成了小山。
    长宁公主在信里说,不要杀了萧齐肃。
    “纵然我再不愿意承认,想必如今你也不想承认,但,在天下人眼中,他终究是你父亲。弑父是大罪,即便是设计杀害,也没有人敢保证这一定就不会被人发现端倪。别为了这样一个东西背上骂名,娘只想要你好好的。”
    萧昱溶拿着信纸,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在信里问元元的话:“若我想杀一个恶人,但在天下人眼中,我不能杀他,该如何?”
    “若能瞒天过海,你便依照心中所想。若不能,这世间自有千千万万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元元如是回道。
    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她一定会很喜欢元元的吧。
    萧昱溶微微笑起来。
    元元说的是,伤敌一千就只能是伤敌一千,后头再跟上个自损一分他都不乐意。
    似乎是怕他难受,元元还在后头添了一句:“若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便同我说吧,别气坏了身子。”
    萧昱溶把信放回匣子里,勾了勾唇角,清矜贵气的金丝丹凤眼里连一丝一毫白日的锐利锋芒都看不见,只剩下满眼的温柔。
    傻姑娘,他怎么舍得让她烦心?
    ——他的母亲赐予他朝气和温暖,他的父亲教会他残忍和杀戮。而他的一腔柔情,尽数奉给了他的姑娘。
    第53章 提亲(剧情)
    明面上的证据到底不大好查,毕竟萧齐肃也不是蠢人,自然是会扫扫尾巴的。所以即便是声震大魏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还有萧昱溶根据常大的资料进行的推断指示,他们也花了一个月才勉勉强强地把资料全都弄到了手。
    不完全,不过已经够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里,萧昱溶站在桌前,看着重新誊抄过的那份资料,嘴角弯起了一点弧度。
    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了那一沓证词和证据,转身时衣袍掀动的气流扰乱了门前一片小小的阳光中微尘飞舞的轨迹,少年理了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凌乱的衣襟袖口,扬眉一笑:“备马,回宣国公府。”
    “钻新火,点妙香。虔诚为因杜丽娘。香霭绣幡幢,细乐风微扬。仙真呵,威光无量,把一点香魂,早度人天上。怕未尽凡心,他再作人身想。做儿郎,做女郎,愿他永成双……”宣国公府的正院里安静得只剩下萧齐肃哼唱戏曲的声音,他靠坐在红木圈椅里,闭着眼,指关节一下一下地叩着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一句“再休似少年亡”刚刚起了个头,萧齐肃的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有人进来了。
    他停下口中的哼唱,睁开眼。
    是个小厮站在门外,正轻轻地叫他:“国公爷?国公爷?”
    萧齐肃拿起桌上的一盏茶,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世……”
    硬底皂靴踏上木地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方才萧齐肃叩着扶手的声音。来人走得大步流星,且步子很稳,一步一步都坚定又有力。
    萧齐肃皱起眉头,把视线转向了门口,冷了声音呵斥道:“哪个没有通报就进来了!”
    紫地银绣五福捧寿帘子被人掀开,萧昱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身华丽精致的飞鱼服,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的飞鱼纹绣在曳撒、直身、贴里之上,不同处还有不同的模样。绣出的图案构思精巧,色彩鲜艳,栩栩如生,衬着那如画的眉眼,直叫人觉得他一进来,这屋子里都亮堂了几分。
    “越发没有规矩了!”萧齐肃一怔,随后眉头皱得更紧。只是他本就五官精致,如今虽上了年纪却也依旧面白无须,气质又不大阳刚,这会儿竟是越发显得阴柔了。
    倒像个公公。
    萧昱溶挑了挑眉,忍着没笑出声来。放下帘子时力道大了些,直直甩了出去,划过空气时发出“啪”的一声响。
    萧齐肃的神色越发阴郁,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萧昱溶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责骂,便也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冷着张脸。
    萧昱溶的确不大在意,甚至还觉得有几分有趣。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萧齐肃身前,双手把那一沓资料递给了他,还特地稍稍放低,免得直戳鼻子,显得不大尊重。端的是礼仪周全。
    萧齐肃皱着眉接过了那一沓纸:“什么东西……”
    他忽然顿住了。
    萧齐肃不敢置信一般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些东西,翻动纸张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列列墨字在他眼中迅速滑过,几乎要连成一条条线。
    “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他用双手紧紧攥着那些纸,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它们生生一道扯碎了。
    萧昱溶抱着双臂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闻言才抬眼,视线轻轻地自下而上,划过那些资料、划过萧齐肃狰狞的神色。他懒洋洋地弯了弯唇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嘲弄:“父亲,您失态了。”
    是失态了,可萧齐肃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神情了。
    他没回应,仍旧瞪着萧昱溶。
    萧昱溶嗤笑了一声,不再看他。他随意地抽出了绣春刀,刀出剑鞘的时候发出的刮擦声让人头皮发麻。
    他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这把刀:“父亲。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按大魏律法规定,杀人是死罪,对吧?”
    “更何况,您杀的还是公主呢。”萧昱溶装模作样地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句,洁白的绢帕自他指尖跌落在地,像是一朵白花在地上绽放,盛满了他对亲人逝世的哀痛,“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您说,我有没有权力大义灭亲呢?”
    “你敢!弑父可是大罪!”萧齐肃惊恐地看着他,却还强撑着国公爷的威严,猛地一拍桌子。
    萧昱溶笑了一下,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桀骜和锐利:“那又如何?”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萧齐肃忽然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萧昱溶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随后又被欣喜所取代。他今天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勾起了唇角:“替我向江州顾家提亲,求娶顾九姑娘。”
    “如若他们不允,那你就像当初一等出了孝期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发配江州,让我远离权利中心,远离我的人脉圈子,顺便去羞辱顾清桓一样,以势压人。”
    萧昱溶说着,垂了眼。
    萧齐肃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想到,萧昱溶和秦昭这样的生死之交不是那么容易疏远的,也没想到,顾清桓并不觉得羞辱,他只一心一意地想教导好阿瑾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让他不要和萧齐肃有半分相像之处。
    萧齐肃怔怔地看着他,片刻,一弯唇,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想要这个。”
    是的,他只要这个。
    在看了元元和母亲的信之后,萧昱溶本就没打算要杀了萧齐肃。但萧齐肃并不知道这点,既然如此,他索性借此机会为自己谋利。
    “好。”萧齐肃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要处理那些旧人的。你怎么处置他们,我不管,但我不能受到半点牵连。”
    这关系撇得可真快。萧昱溶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轻轻点头:“这是自然。”
    是不会受到他们的半点牵连,但他会亲自处罚这个恶人。
    天盛四十七年六月初一,宣国公萧齐肃派来的孙管家抵达了江州城。
    孙管家走的是水路,最先看到的,是码头的熙熙攘攘,繁华热闹。盛夏时节,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州女儿家执着团扇撑着油纸伞,香汗点点俏脸微红,袅袅娜娜地走过不远处的小桥流水。
    难怪萧世子怎么说也要求娶顾家姑娘。这平头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那高门大户藏在深闺娇养着的姑娘?
    ——孙管家自然是不知道当日事的,这种事情,萧齐肃绝对会让它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下船换车,一路到了顾家门前,只见白墙青瓦,雅致素净,甚至连宅子都隐隐约约地带上了墨香。
    不愧是诗礼之家,孙总管暗自感叹着。
    下了马车,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绿油兽口衔环大门上方的牌匾:“顾、府。”
    第54章 一步(剧情)
    听了孙管家的来意,顾大夫人的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僵。
    平心而论,若算上萧世子,如今这众多提亲的人当中,只有容宣、萧世子、长安侯嫡长子这三位是最有竞争力的,而这其中,顾大夫人和顾大老爷最属意的便是容宣。
    长安侯嫡长子且不提,不论是家世还是能力,他都比不上前二者,不过有个侯爵的头衔好看,又有些祖辈的家底而已。财富犹在,权力已去。而单论容宣和萧昱溶,在顾大老爷夫妇这样出身书香世家的人心里,自然是同为清流的容家更好。
    更何况,宣国公府身为权贵之中的佼佼者,虽然顾家也能排得上他们的第一选择,但事实是整个大魏除了皇族和安国公府,再没有能与宣国公府并肩而立的。而皇族和安国公府如今又没有适龄女子,宣国公府不管挑哪一家,即便是从第一选择里头挑选,也都可以说是低娶。
    虽然低娶妇高嫁女乃当今主流规矩,但……在爱女心切的顾大老爷夫妇仔细琢磨之后,发现其实并不妥当。因为这就意味着,若顾簪云受了什么欺负,他们将难以为她撑腰。
    可是如今宣国公府提亲的人都上门来了,他们也不好拒之门外。
    孙管家将顾大夫人神色态度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微微俯身,姿态放得越发恭敬,口中却不紧不慢地道:“宣国公对顾九姑娘十分满意,前些日子进宫面圣的时候还和陛下提起了此事。”
    顾大夫人轻轻瞥他一眼,并不急着回应,只端起青釉绘彩山水图画杯抿了一口,随后搁下杯子,微微一笑,端庄而得体:“我知道了,此事还需和我们家老爷再商量商量。”
    孙管家也回以一笑,微微颔首:“多谢顾大夫人。”随后又行了一礼:“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杜衡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路快步走回了眠霞居。她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小跑。
    眠霞居里,顾簪云正坐在榻上刺绣。但这布似乎绷得有些紧,刺下去一针半天拔不出来——当然,或许也有可能是她手上的汗太多了,所以滑得拔不出来。
    她抿着唇,用力拔着针,指尖一次又一次从针头滑落。明明屋子里摆着冰山,甚至还在缓缓升起袅袅的白烟,她的额上却已经沁出了些许薄汗。
    顾簪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帘子一动,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看到杜衡打了帘子进来,面上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只是顾忌着仪态,到底没有站起身直接上去问,甚至还对杜若示意了一下:“给她倒杯茶吧。”
    杜衡顺了顺气。等待的过程中,顾簪云反倒是越发紧张了,甚至产生了如同近乡情怯一般的可笑情绪,既期望快点得到消息,又有些畏惧得到消息。
    她咬了一下下唇,忽然笑了。
    杜衡顺了气,放下茶盏走到顾簪云边上,低声道:“姑娘,的确是宣国公府来的人。”
    顾簪云一听就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里的绢布,眼神有些慌乱地看了一圈,似乎找不到一个停留的点,过了好半晌才问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杜衡朝她扬起一个欣喜的笑容:“是替萧世子来像姑娘您提亲的!”
    “啪嗒”一声,顾簪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绣品跌到地上,被圆圆的绷子带得滚了一圈。顾簪云却无暇关注这些,她屏住呼吸,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萧昱溶派人来……向我提亲了?”
    “是的,姑娘。”
    眼前的世界似乎都恍惚了一下,周围的一切,无论是漆碗还是红木椅,青釉瓷还是梨木桌,再坚硬的东西也都变得柔软无比,让她晕晕乎乎,如坠梦中。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娘那边如何?”
    杜衡有些犹豫:“似乎……大夫人似乎有点发愁。”
    过盛的喜悦被冲淡,顾簪云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有了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又有点儿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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