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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谷雨, 我回来了。”姚志华铁青的脸色缓了缓,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江谷雨斗鸡一样的姿态,随手放下大行李包,嘘口气:“谷雨, 你姐在屋里呢”
    他说着, 越过江谷雨便往屋里走,江谷雨两手一伸,拦住了。
    “我问你干啥呢!”
    “我……我看看你姐和孩子啊。”姚志华说,“谷雨,我放假了,今早刚下的火车。”
    他再次绕过江谷雨往屋里去, 江谷雨跺跺脚:“站住!”
    “”姚志华站住了, 转身看着江谷雨。
    “你就打算这么进去啊”
    “那……怎么进去”
    “你懂不懂啊!”江谷雨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你那样儿,你还好意思回来,你知不知道小孩生下来几天了你知不知道没满月的小孩不能随便看的就知道闷头乱闯,有你这样的吗。”
    “我知道,今天九天了。”姚志华摊开两手,很受教地问,“那我得怎么进去谷雨,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姐和孩子行吧。”
    江谷雨想说,你还有脸看孩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天没离婚,一天她也得叫姐夫。
    江谷雨指着厨房数落道:“月子孩不能乱看,你不知道你大老远从外面来,谁知道带没带啥脏东西。你去,去厨房弄点火,烤烤你自己,烤仔细了,去去你那一身晦气。”
    姚志华有一堆侄子侄女,想起是有这么个习俗的,便转身去厨房,很快又从厨房出来,先去井台打水洗手洗脸,稀里哗啦洗完脸,才又去厨房,抓了把麦草就放在厨房门口,点火烧着了,自己还真仔细地来回烤了一遍,从火堆跨过去,在江谷雨瞪视的目光中走进屋去了。
    江满在屋里已经听见了。
    她料想到姚志华会来,只是没想到他直接找到这边来了。刚喂完孩子,她索性就靠坐在床头,身后倚着枕头,坦然等着。
    所以姚志华一进门,正对上江满充满敌意的目光。
    姚志华不由愣了一下,江满性子内向,话也不多,别说这样冷冰冰防备盯着人的眼神,就是跟人直视都很少。姚志华脚步顿了一下,缓了下来,慢慢走到床边。
    江满挑剔而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平心而论,姚志华当得起一句“人物尖子”,眉目俊朗,挺拔帅气,甚至不像个农民出身的,用江满的眼光来看,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可以直接上电视当主持人了。可问题是——江满心里冷哼一声,问题是人模狗样!
    “那个……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刚放假。你还好吧”他轻咳一声,“小孩呢,我看看。”
    姚志华说着,目光便自发往床上找,一个小毛巾包,天热了,可江满又不敢真让孩子光着,就把棉花的襁褓换成了毛巾,在床上铺了个大枕巾,小婴儿裹上尿布放在枕巾上,再把两块毛巾拼接起来,盖在孩子肚子上。
    此刻婴儿小腿小胳膊都露在外面,自然地弯曲着,睡得正香。小人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脑袋也就有大人的巴掌心大,脸侧向里边,又被江满挡着,脸蛋五官看不太仔细。
    姚志华看着那红红肉肉的小脚丫,可真小,像个什么精致的玩具或者艺术品。
    婴儿放在床里侧,江满则丝毫没有抱过来给他看的意思,姚志华刚想在床边坐下,见江满皱皱眉头,下意识地忙又站了起来。
    “我身上难闻死了,自己都能闻见馊味。”他摊开手笑了下,“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自己都嫌臭,别熏着你们。”
    他站起来,白色衬衫的后背上明显一圈一圈汗渍,棉的布料都有点发硬了,足可见绿皮车的火热度。
    江满不想说话。其实她觉得要比馊味,她自己身上更馊,难受死了。坐月子,也没法好好洗澡,顶多实在受不了了,让江谷雨晚上弄点热水给她擦擦胳膊腿,头发也好多天没洗,队长婶说月子里不能洗头,江满是不太信的,可江谷雨却执行得很认真。
    江满现在渐渐明白了,这年代之所以那么多关于产妇和新生儿的陋习,其实不是愚昧,实在是过去的条件达不到。就像给孩子洗澡吧,一百多年后,新生儿生下来就要洗澡的,可是这个年代的农村,热了冷了水不干净了,是真的不敢洗。
    姚志华站了站,见江满没有任何表示,便转身出去了。他走到院子里,刚想出门,又被江谷雨叫住。
    “哎,你的东西拿走。”
    姚志华扭头看看他刚才丢在院子里的大行李包,“唔”一声,转身走回来,拎起行李,拎到屋里去了。
    江谷雨噎了一下,她明明是提醒他拿走的。
    “谷雨,包里东西你拿出来,我同学帮忙买的,有两瓶麦乳精给你姐喝的,还有两包奶粉,给你姐收起来。”他经过江谷雨身边时,嘱咐了一句,然后一拍脑袋,转身又回去。
    再出来时,手里拿了衣服和毛巾,这次经过江谷雨身边时,顺手摸走了香皂。
    “喂,那是我洗尿布用的。”
    “先给我用一下。”
    “你……你可给我省着点用,不好买,我姐专门买来的。”
    “知道了。”
    走了。
    江谷雨看着他的背影出门,跑进屋里:“姐,他啥意思呀他”
    “你管他啥意思呢。”江满不屑地嘁了一声,“反正想跟我争孩子,没门。”
    “我怎么看他,跟个大爷似的,理所当然就回家来了。”
    “不用理他。你看看这屋里有他住的地方吗”
    两间屋连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房梁,江满本来还说,要是能从中间拉一道帘子,里屋就隐蔽些了,可是哪来的布做帘子呀。屋里两张床,一张她和孩子睡,一张江谷雨睡的。
    也就是说,姚志华在这儿根本没法住。
    “姐,咱们这样……是不是也不太好啊”江谷雨说,“你看啊,你们俩又没当面提出过离婚,也没离呀,他现在要回家,我们把他赶走好像也没道理。”
    “谁赶他走了”江满反问,“这不是没地方住吗,怪我了再说了,这地方又不是他姚家,这是我的家。”
    “姐,你说是不是……姐夫他其实,没想离婚可能都是他娘那么一肚子坏水折腾”
    “那他那个女同学哪里冒出来的那女的又不是吃.屎长大的,他要没那意思,那女的能蠢得硬扒上他们家再说了,我跟他的确也不合适,没有赵明歌,也会有张明歌、王明歌,他以为他谁呀,我还不想要他呢。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反正他们家日子我不过了。”
    “行,姐我知道了,他再来,我就赶给他走。”
    “你也不用赶他。”江满说,“我急什么,我等他开口呢,横竖我这婚也不能白离。”
    江谷雨斗志昂扬出去了。
    大中午的,姚志华跑去西边水库洗澡,刚把自己洗个清爽,一路走回来,就又汗流浃背了。好在没有那个积年陈汗的馊味了。
    他回来的时候,先进屋看了看,小婴儿还在睡觉,江满也闭着眼睛,看样子是睡了。姚志华探头探脑地端详了孩子半天,觉得小额头小脸蛋都随他,轻手轻脚出来去厨房。
    厨房里江谷雨正在准备午饭,给江满做的鸡蛋挂面,切了一小根丝瓜进去,队长婶说丝瓜通乳催奶。本来想做鲫鱼汤面的,可她早晨去水库没买到鲫鱼。
    天热,可江满坐月子又只能吃热饭,还得有汤水,吃完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江谷雨看着那热腾腾的汤饭都替她姐愁得慌。
    “谷雨,你弄什么呢。”姚志华伸头进来。
    “做饭。”
    “大中午这么热,吃挂面汤”
    “我姐就得多喝汤,不然孩子奶不够吃。”江谷雨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当娘那么容易”
    “当娘不容易。”姚志华笑笑,“当小姨也不容易,这阵子辛苦她小姨了。”
    “当小姨是不容易。所以,我今天中午热的就不想做饭了,我就吃早晨剩的玉米饼,没做你的饭。”江谷雨笑了一下,“我说姐夫,要不你回你家老宅那边吃”
    “那怎么行别光吃玉米饼,这大热天本来就没胃口。”姚志华说,“那你去凉快凉快,我炒点菜,辣椒炒嫩番瓜行不行我看这有嫩番瓜。先把那挂面汤放旁边凉一凉,这么热的饭也没法吃,你姐好像睡着了。”
    “你懂啥呀,坐月子不能吃冷饭,就得吃热的。”
    “这个天,放一会儿也冷不了。”姚志华指指挂面汤,“太热了也吃不下去啊。”
    姚志华钻进厨房炒菜去了,江谷雨一看,得,这天气你想钻厨房做饭,让给你。
    江谷雨还是第一次看见姚志华做饭,原先她也只偶尔来一趟姐姐家,因为姚老太那嘴脸,又是没分家,十几口人一起吃饭,所以她几乎没留下吃过饭,当然就更没见过姚志华做饭了。
    怎么说呢,看他切菜那样子,有点笨拙,不过看样子好歹做过,起码他知道先放油盐葱花,就是看他那翻炒的动作,估计也不会多好吃。
    姚志华炒好一盘辣椒嫩番瓜丝,装进盘子里,就满头满脸的汗了,赶紧跑去井台打水洗脸,把衬衫袖子卷上去,连胳膊也洗洗,把脚上的布鞋脱了,索性连脚也冲冲凉快。
    “热死了。”姚志华拿毛巾擦着脸,“哎谷雨,你每天给你姐做饭,可真不容易。”
    “我亲姐。我不照顾她坐月子,又没别人管,我还能冷眼看她娘儿俩饿死”
    江谷雨语带嘲讽,姚志华却连个反应也没给,甩甩脚上的水靸拉着鞋子,一手端起番瓜菜,一手端起挂面汤,进屋去了。
    屋里也热得要命,江满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热得睡不好。姚志华看看床上的大人小孩,便把饭放在小桌子上,自己拿蒲扇扇风,热得也没有食欲了。
    今天真是热死个人。
    他摇着蒲扇走到床前,弯腰去看孩子,小婴儿这次把头往这边侧着睡了,眼睛嘴巴都闭着,睡颜十分安然。再看江满,往孩子那边侧着身子,额角都热得淌汗了。
    姚志华手上蒲扇一摇,就打算给这娘俩扇扇风凉快。
    “哎,干啥呀你!”江谷雨几步过来,压低声音喝斥。
    姚志华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明所以:“我……我给她们扇扇凉。”
    “坐月子不能扇扇子,你想害死我姐呀,她被你们家害得还不够呀。”
    “不能扇风”姚志华自发忽略了后半句,嘀咕道,“这不得热死人了。好好人都热得受不了。”
    他转身出去,很快打了一盆凉水放在床前,江谷雨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还没问他干什么,他又出去用洋铁桶拎了一满桶来,也放在床尾的地上。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看着似乎能凉快些。
    井水凉,空气火热,洋铁的桶壁很快就凝了一层细小的水雾。
    他刚放好桶,床上的小婴儿“哇”一声啼哭。
    姚志华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满已经一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伸手在孩子屁股底下摸一把,没尿,便把孩子抱了起来。
    才睡了多大一会儿呀,睡前刚喂完奶,不该是饿的,江满便又去察看小耳朵,小婴儿身上本来就容易潮热,淹破的耳根很难保持干燥,江满心里疼得想骂人。
    从姚志华的角度,看不到她在干什么,姚志华就在床边坐下了。
    “给我抱抱”
    “不必。”
    江满口气硬邦邦的,姚志华脸色丝毫没变,继续问道:“是不是饿了,怎么哭了”
    “不是饿了。”江满瞥了他一眼,“她耳朵后边淹破了,这两天光哭闹。”
    “怎么搞的”姚志华赶紧站起来凑了过去,小心扒着婴儿柔软的小耳朵一看,耳根一道血红,都破了。
    姚志华盯着那红痕,眉心一跳,脸色也变了,那么小的婴儿,任谁看了心里也忍不住抽疼。他皱着眉再次追问道:“怎么搞的怎么弄成这样”
    “我没用,我不尽心,我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行了吧”江满刺了他一句。
    姚志华坐回床沿,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姚志华噎了一下,没作声,半天问道:“是不是抱去医院看看这个得怎么弄”
    江满扭过头去没理他。江谷雨则在一旁说道:“去公社卫生院问过了,保持干燥,慢慢才能好。说可以用香油抹,我们转了大半个村子也没找到香油,我姐都要急死了。你说大人小孩遭的什么罪呀,我们带孩子很多都不懂。”
    小婴儿哭闹了一阵子,哇哇的哭声让江满更加烦躁,不自觉地就微微晃动身子,摇晃着小婴儿哄。
    “给我抱一会儿吧。”姚志华伸手。
    江满烦躁地一抬头:“你少在这儿显好心,你能不能走你的,有多远滚多远,别跟我添烦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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