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唯一让他感到后悔的,就是那一晚上,他到底没能说出的那句话,如今看来怕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宋靖秋的剑刃戳在地上,来回抖动,将那地上的石砖划的“吱吱”作响,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周围的妖物像是一堵堵不透风的墙,宋靖秋被围在中间,除了上方黑压压的云以外,再看不见远方。
那些人贪婪的望着他,就像是饥荒之中的饿殍,突然间看见了一只肥美的羔羊,于是便一切都不顾了,只顾着扑上去,生猛的拆吃。
宋靖秋就是一只肥羊,他身上到处都布满了细碎的伤口,这些妖物想尽了办法的,要从他身上榨出每一滴血来,而后又争前恐后的扒在他身上,想要将他每一分的精气一丝不落的吃进肚里。
这些人的触碰,让宋靖秋感到恶心,却到底已经无力反抗。
那个魔族的女人,却对这一切感到无动于衷,她明显不是对宋靖秋的精气有兴趣,她只是在享受宋靖秋被逐渐消磨吞吃的过程。
就像是有些孩子会故意将昆虫黏在蜘蛛网上,而后站在一旁,等待着蜘蛛如何拆吃自己的猎物,从而获得乐趣一样。
在那个女人手中,宋靖秋就是这样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古人常说蝼蚁尚且偷生,他现在却连根手指,都几乎动不了,宋靖秋如此想着,彻底闭上了眼睛。
可他刚一闭上眼睛,转眼间便在耳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崽子,你是不是想死很久了,要不然你怎么会胆敢,动你祖宗的人呢。”
苏萧闲大步流星的从远处走过来,周围的妖物瞧见她来,全都自觉的跪在两旁给人让路,而老祖宗便从这一条让出来的通路中,迈着如同逛菜市场一般的步伐,一步一步,颇为悠闲的,走到了那魔族人的身后。
即便是隔着那么远,宋靖秋依然能察觉到,那魔族女人全身的僵硬,和她无论如何也控止不住的颤抖。
她能听见苏萧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更能感受到背后逐渐逼近的,那压抑到几乎让她窒息的强大灵气。
可她甚至不敢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苏萧闲身形比那人稍微矮小一些,站在人后面,若想要露出头来,需得踮着点脚,可她还是执拗的贴在那女人背后。
双手如藤曼般,温柔的爬上了她的身体,一直手托着人的下颚,一直手握着她的肩膀。
“我在问你的话。”
老祖宗将下巴抵在人的肩上,一边感受着这人身体的颤栗,一边吐着气问她,眼神之中那是宋靖秋从未见过的苏萧闲。
“我……我没。”
那女子感受着喷在自己脸颊上的气息,瞳孔之中满是惊惧,她本想与人辩解求饶,却在吞吞吐吐的说出了第三个字后,便被苏萧闲直接扭断了脖子。
而后的场景,则比起之前,还要更像是一场人间炼狱。
苏萧闲穿着宋靖秋被划破的外袍,一步步的向他走来,她明明只是颇为从容的向前走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但她所到之处,两旁的妖物便会纷纷从体内炸开,变成一团团,一块块,模糊到无法辨认的血污。
不过是几步路的时间,远处的风吹过来,竟都是腥的。
那位甲字科的师兄看上来,是被这场面吓得不轻,只见他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瞧着苏萧闲,一个劲儿的往后蹭着,不过蹭了没多久,他也就和孟舟一样,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萧闲没心思搭理他,只是径直的走到了宋靖秋的旁边。
宋靖秋此时已被吸食了太多的精气,头脑昏沉,一身白衫近成血衣,只能强倚着剑,半跪不跪的缩在地上。
苏萧闲本想伸出手去,替人理一理蓬乱的碎发,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早以沾满了血污,有一些已经干在了皮肤上,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臭之气。
“我来晚了。”
苏萧闲居高临下的看他,却听不见宋靖秋任何一丝微弱的回答,只能见到他微微蜷缩着的肩膀,抖动的越来越厉害。
“你是在怕我吗?”
苏萧闲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的俯身蹲下,等她终于来到了人跟前的时候,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宋靖秋却突然倒下了。
他这一倒,倒的苏萧闲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上自己手上身上脏或不脏,赶忙就把人接了过来。
宋靖秋倒在苏萧闲的怀里,神情尚未清明,只是一直蜷缩着身子,用他那一双闪着光的泪眼盯着她,半晌以后才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
“苏姑娘,苏萧闲,我好疼……”
听见这人躺在自己怀里,如同受伤奶狗一般的呜咽,苏萧闲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空了一块似的,不由得让她又想对人动坏心思。
“既然这样,那你要不要跟我走,做了我的人,你就不会再疼了。”
苏萧闲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宋靖秋的发顶,言语之间温柔的,就像是诱拐别家少年郎的人牙子一样。
“只不过只要你做了我的人,这一生一世你就都得是我的人,哪怕是有一天你化了灰,都不能反悔了哦。”
宋靖秋此时失了太多精气,又因为浑身的剧痛而头脑发懵,此时若是想要骗他,那怕是比街上的稚子,还要容易。
如今这世道,你走在大街上,若是想要骗个三岁的孩童,拿着糖在他眼前晃晃,他恐怕都得思量一会儿能不能跟你走。
可你要是想骗,现下缩在老祖宗怀里的宋靖秋,则远不用这么困难,你只要拿出一颗糖,都不用在他面前晃,他就会乖乖的跟着你走。
只要那颗糖,名叫苏萧闲。
宋靖秋有些吃力的抬起眼皮,盯着老祖宗那一张沾染了血污的脸,微微点了点头。
“好。”
“乖孩子,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苏萧闲说着便俯下身去,双唇贴在宋靖秋脸上的伤口上,细细碎碎的吻着,没过一会儿,宋靖秋便沉沉睡了过去。
苏萧闲将他重新揽在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端详着这人的睡脸。
她这样近乎诱拐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呢?在他尚不清醒的时候,就强行的把人骗到了身边,甚至还渡他灵力,将他变成所有修仙者眼中,不人不鬼的怪物,断了他的修仙之路。
若是他醒了以后,会不会突然跳起来杀了她呢。
苏萧闲歪着脖子,笑着想着,他如今身上有了老祖宗的灵力,便是沾染了邪气,如此修仙这条路便肯定是不成了。
但只要他一直跟在老祖宗身边,她也可以保他逍遥快活,没人欺负,而且只要她一直给他供给灵力,宋靖秋待在她身边,一样也可以长生不老,这和做神仙,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吧。
甚至可以说,比做神仙还要更逍遥快活呢,毕竟她那儿可没九重天上那么多规矩。
一想到这儿,老祖宗又觉得他不应该恨她,正赶在苏萧闲还在反复自我纠结的时候,一直躺在一旁的那两具“尸体”突然间,“扑腾”一下坐起来了一个。
那个没老祖宗吓晕的大师兄,一脸惊恐的看着老祖宗,刚一醒过来,就开始大喊大叫,不论苏萧闲给他比了多少次的噤声,他都没停下。
直到他终于把睡得深沉的宋靖秋,从苏萧闲的怀中唤醒过来。
“师弟,快离那个妖物远一点,过来我这边!”
第29章
宋靖秋这次一醒来,就奇迹般的回复了正常,身上的伤全好了不说,身体甚至还比从前更加轻盈了许多。
只是这醒的地方,着实令他尴尬。
宋靖秋看着正上方的苏萧闲,一张脸“腾”的一下便红起来了。
苏萧闲坐在地上,只看着他如同是受了惊的猫儿一般,一下子从自己怀里跳起来的样子,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宋靖秋被她这么一笑,搞得脸更烫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方才那一段时间,他虽脑子不清明,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能记得清楚的。
尤其是方才那个……抚平了他所有伤痛的吻。
他如今想来,还能在脸颊上回忆起老祖宗的温度,还有她双唇之间湿热热的感觉。
那师兄坐在一旁,经历了方才那样的事情,他已经快要被苏萧闲吓疯了。
可偏偏宋靖秋还一直就站在当间,丝毫没有要跑的意思……他不会是让人吓傻了吧。
“师弟,师弟你快过来!我这,我这儿还有个烟丸,只要我一放,道长他很快就会来救我们,道长他出关了,你快到我这来!”
那师兄背靠着大树,两只手捏着那一颗小小的烟丸,瑟缩着蜷在原地,宋靖秋听着他走调的嘶喊,看着他如今的这副样子。
只觉得有些头疼。
若是别人,倒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把老道长扯进来了,那可是仙山上实力最强劲的一位,人世之中最接近仙人的修仙者。
据说几十年前,这位老道长便曾为救几名修士,在盛怒之下,一掌便将魔界在人间霸占的某座山头夷为平地。
这样的人,若是见到了苏萧闲,必定会毫不留情的下手打杀。
宋靖秋想了一会儿,带着些安慰性的笑容,冲着人转过身去。
“师兄你太紧张了吧,这位姑娘方才可是救了我们呢,而且你看她还给我把伤都治好了,又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不会害我们的。”
宋靖秋已经竭尽全力的在缓和这个人的情绪了,甚至连终日里常被他称为肤浅的好皮相,都主动提出来了,就盼着这人能稍微以貌取人一点,不要再惹出无谓的事端来。
可偏偏这人还是个不那么肤浅的,宋靖秋提到的这几点里,没有一个能够打动他的不说,反倒是更让他觉得苏萧闲是个可怕的妖怪了。
“就算她救了我们,她也是鬼族的人!师弟你别傻了,如果她是人的话,你身上那么多的伤,又怎么会短短这么一会儿就全好了!你若是执意不过来那就算了,但这个烟丸我是一定会放的。”
那人如同疯魔了一般,缩在地上大喊大叫着,将那枚烟丸高高的举了起来,眼瞧着便要将它放到天上去。
“但你可要想好了,你身上如今沾有妖气,若你不过来,一会儿老道长来了,即便是我,也断然保不住你。”
这甲字科的弟子,的确是与其他人不一样,光凭一眼,便能笃定的认出苏萧闲是鬼族的人。
啧,问题变得麻烦了。
宋靖秋扭过头去,看着远方仍未散尽的黑云,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眼神之中若有若无的闪出了几分阴鸷之气。
可当他再次转过头来,面对着眼前这人的时候,却又立刻变回了那个谦卑恭敬,和善可亲的小师弟。
“别别别,师兄你且等等,我过去,我这就过去,我,我可不愿意和一个女鬼待在一起。”
苏萧闲看着自己眼前,害怕的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的宋靖秋,嘴角闪过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方才宋靖秋那个阴沉吓人的表情,她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而现在他又转眼间,就换了这么一副面孔对人,这倒是让老祖宗感到有些好奇。
“师兄,我看她长得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啊,你怎么看出来她是只鬼的啊,我可完全都看不出来。”
宋靖秋乖巧的蹲在那人后边,充当着一个少不经事小师弟的角色,那人许是一心都在如何对付苏萧闲上,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戒备。
“哦,这种事情一时间我也跟你讲不明白,等到你在乙字科再多学几年,自然也就看得出了。”
那枚烟丸拿在他的手里,说话间便要被人点燃升天。
宋靖秋趁着这个时候,抬头看了苏萧闲一眼,而后便阴沉着脸,蹲在人后面屏气凝神的掏出了一个小玩意,放在手里。
“师弟……”
还不等他将那烟丸燃着,宋靖秋就早以将准备好的弓弦,从他身后绕到了他脖子上。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却始终没能瞧见自己身后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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