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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听我一句劝,前方有路便回头,莫等到置身悬崖之上,方想起收手。”
    许裳脚步微顿。
    她自幼长在清河郡,只有在朝贺的时候才会来华京,对宫中之人不大熟悉,更听不出来说这句的男子是谁。
    虽然听不出来,但她只觉得男子的声音颇为熟悉,像是在哪听过一般。
    许裳秀眉微动,前方又响起女子的声音:“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女子的声音颇为凄凉,许裳纵然没看到女子的脸,也能感觉此时的女子多是眼中含泪的。
    许裳微微一惊,抬手示意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们退出小道——这个女人的声音,是天子最为宠爱的薛妃的声音。
    她曾听程彦向她提起,昭阳殿的薛妃最是不安分,表面温良贤淑,实则功于心计,没少给程彦添堵。
    许裳秀眉微蹙,抬眸看向前方遮着二人身影的假山。
    薛妃悲凉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愚不可及!”
    “自始至终,你从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什么!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许裳微蹙着眉头舒展开来又蹙起,心中有些同情李泓——她知薛妃与程彦素来不睦,初听薛妃的那句话,还以为薛妃盘算着谋害程彦,这才遣退侍女自己做了小人。
    而今听来,却是薛妃自己的事情。
    这般隐秘的□□,她听了也是无益。
    本着非礼勿听,非礼勿看的心理,许裳转身离去,身后隐约传来薛妃的声音:“你若还有一点点良知,此生便不该在我与九公主面前出现!”
    小道荒废良久,地上有枯枝,许裳走得急,一时没留意脚下,枯枝轻轻折断,发出一声轻响。
    “谁?”
    男子声音凌厉,许裳脚步微顿,须臾之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七公主,快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
    许裳装作刚走进来,向里面喊道。
    薛妃面色变了变,与面前的崔元锐对视一眼。
    崔元锐对薛妃轻轻摇头,示意薛妃不要轻举妄动。
    外面又传来许裳的声音:“七公主,我们再不出城,便要赶不上中午的狩猎了。”
    七公主生母被谢元害死,跟在丁太后身边长大,受长公主与程彦的影响,喜欢骑射,性格活泼,颇受李泓与丁太后的宠爱。
    七公主比程彦小上一些,可未来的驸马已经定下了,是汝南袁家的儿郎,郎官入仕,前途不可限量。
    薛妃眸光微闪。
    若是七公主听到她的话,这便有些棘手了——一个没有母亲庇佑,还能活到这么大,并且深受天子与太后宠爱的人,怎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不过好在这位七公主素来冷心冷肺,从不参与朝中争斗,更不关心宫中夺宠,哪怕听到了这些话,也只会装作没听到,并不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许是因为七公主许久没有答话,许裳在外面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七公主不在这里?”
    “罢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许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假山后的薛妃与崔元锐松了一口气。
    出了这么一件事,薛妃再无心情与崔元锐说话,本欲与崔元锐各自离开,忽又想起许裳刚才的话,眸光一冷,拉住崔元锐的袖子,道:“许裳不能留。”
    崔元锐皱眉道:“她刚进来,或许没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
    “更何况,你我曾议亲之事并非秘密,她纵然听到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大夏民风开放,天子连寡妇都纳了,一个曾与旁人议过亲的妃子,委实算不得什么。
    薛妃听此,无声笑了,杏眼蕴着水光,看着崔元锐,慢慢道:“崔元锐,你我之间,仅仅只有议亲么?”
    第95章
    崔元锐呼吸一滞。
    他与薛妃仅仅只是议过亲的关系么?
    显然不是的。
    他与薛妃相识很久了, 那时的薛妃,远不是今日的功于心计,她只是自尊心很强,爱耍些小性子。
    他出身于清河崔家, 自幼见惯的, 是温婉贤淑又笑不漏齿的大家闺秀,骤然遇到有些任性的薛妃时,他最初是不喜的。
    他觉得世家女就应该像他的长姐或者姑姑们那般, 喜怒不形于色, 做事进退有度, 而不是像薛妃这般, 带着几分娇俏任性。
    可相处久了,他才知道薛妃的好,再去看他以往见过的世家女, 便觉得她们千篇一律, 被祖训家规不仅约束了行为, 更将思想也一并禁锢了。
    薛妃, 便是不曾被禁锢不曾被约束的人, 她是自由的,从行为, 到灵魂。
    他由最初的不喜,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见过薛妃这样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薛妃相处。
    薛妃便笑, 笑他的呆,笑他迂,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又倚在他的胸口。
    他心跳如擂鼓,薛妃便笑了起来,说道:“大傻子。”
    那时的阳光分外灿烂,薛妃明艳照人似朝霞,直直闯入他的人生,让他原本古井无波的世界有了波澜,更有了光彩。
    他很珍惜这抹波澜与光彩,小心翼翼呵护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薛妃便使了小性子,带着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光和热,离开他的世界。
    可是到最后,薛妃还是离开了他。
    武阳薛家与清河崔家大不相同,薛家不看重嫡庶,更注重子女们的才能培养,而崔家子女们的一生,自出生那一日,便设定好了,哪一房郎官入仕,哪一房科举为官,哪一房经商务农,半点错不得。
    大夏民风尚武,三公需是郎官入仕,他是崔家长房嫡子,自然是要习武的。
    族中给他定的目标是三公,他要娶的妻,自然也是世家大族的嫡女。
    可薛妃不是。
    薛妃是薛家的庶女,薛家不看重嫡庶,不代表崔家不讲究嫡庶,薛妃的出身,让她从一开始便被崔家拒之门外。
    他极力抗争,终于让父母接受了薛妃,可父母的接受,不代表族中的人全部会接受一个庶女来做他们未来的主母。
    薛妃本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她样样要强,处处拔尖,为的是旁人不再因她的出身而低看她一眼,可她努力了这么久,在遇到他之后,又被打回了原型——无论她怎样出色怎样优秀,仍洗刷不了她庶女的身份,她仍是武阳薛家的庶女。
    薛妃与他大闹一场,摔了他送她的玉佩与首饰。
    他守在薛家府邸外等了又等,愧疚之余,又觉得心力交瘁。
    他怕自己失去薛妃,更害怕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一切都是无用功。
    幸好,薛妃终归是喜欢他的,等到了薛妃,他们又重归于好。
    尽管这个好,是破镜重圆,裂痕重重。
    可他依旧是欢喜的。
    他告诉薛妃,他在今年都试中入了选,他很快便能郎官入仕,达成族中对他的期望,这样一来,他与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他让她等等他,他马上便可以迎娶她了。
    薛妃如往常一般倚在他的胸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
    他察觉到薛妃的异样,问薛妃究竟怎么了,薛妃便抬起头,道:“元锐,自你我相识起,我便一直在等你。”
    “最初是半日,再后来是一日,而今变成了一个月,甚至半年。”
    “元锐,我究竟还要等你多久?”
    薛妃的眼蕴着水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薛妃哭。
    薛妃道:“我知道,你是清河崔家长房嫡子,你肩上承担着振兴崔家的重任,你要多的事情有很多,你要习武,你要学文,你要出人头地。”
    “你那么忙,所以我只能等你。”
    “等你郎官入仕了,等你位列九卿了,等你荣升三公了,等你——”
    秋高气爽,天空是清透的蓝。
    那么好的天气,薛妃圆润的杏眼却闪过一抹忧伤,轻轻道:“到那时,我也该老了。”
    “不会的。”
    他有些急,向薛妃再三保证着:“祖父亲口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入选郎官,便为我们举行婚礼。”
    “你瞧,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议亲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议亲?”
    薛妃轻轻一笑,没再说话。
    他怕薛妃多想,为了哄薛妃开心,将功课暂时放下,日日带着薛妃游玩。
    那夜情动,他与薛妃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他于月下起誓,此生非薛妃不娶。
    薛妃看着窗外皎皎月色,神情有些恍惚。
    后日他又去接薛妃游玩,薛妃二人独处,旁人会说闲话。
    他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便将颇为活泼的族妹带了去,以族妹的名义接薛妃。
    他想着,族妹活泼,薛妃也不是内敛的性子,二人能说到一块去,宽一宽薛妃因受崔家冷遇而分外敏感的心。
    可他却忘了,他那个族妹,家中姐姐嫁的夫婿原是个庶子,庶子出生的他,更能体谅庶生的不易,甚至宠妾灭妻,族妹的姐姐时常回薛家哭诉,族中让她和离,她又不愿,族中要出手教训她的夫婿,她心中又不舍,只在族中哭诉几日,那人一叫她,她便又回了家。
    时间久了,族妹便对庶生之人没甚好感。
    而薛妃,便是庶生。
    那日朝中来人,他不得已,只得暂时离开薛妃,回家中应付朝臣。
    他只离开了一会儿的功夫,族妹便与薛妃吵了起来,吵到最后,薛妃再也不愿见他。
    他问族妹,族妹说,什么武阳薛家只重才情,不重嫡庶,什么只要是薛家的孩子,全部以嫡出对待?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嫡女是生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任你是翻了天,这也是不能更改的事情!
    他气急了,打了族妹一巴掌,让族妹去向薛妃赔礼道歉。
    可族妹也在气头上,怎会向薛妃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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