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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江石道:“进叔知后,定会陪你一道进京的。”
    那边施进提了一只山鸡,进家后就被陈氏拉着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说得施进没了主意。
    陈氏道:“知足常乐,平安是福,我们何尝做得来买卖,萁娘又是个小娘子,在外奔走不定招来什么闲话。”
    施进见家中有热水,先行在家把山鸡褪毛开膛,犹豫道:“这……我们没个见识,也不知好歹,还是问问阿娘的意见,顺道也问问江兄弟的主意,俗话说:仨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自认没甚本事,不敢胡乱拿事。”
    陈氏愁眉不展:“你做人阿爹,忍心让萁娘在外抛头露面,风吹日晒的?她又定了人家,万一将来不好,跟江石起了嫌隙可怎生好。”
    施进瞪眼:“江大郎敢欺我女儿,先来问问我,看我不把他两腿打折。”
    陈氏急道:“哪个做夫郎的愿意自家娘子在外头这般奔走的,纵有怨气了是情理当中,眼下不曾过门,江家自无多话,将来成亲,他们做了夫妻,私下不好,我们又能如何?”
    施进怒道:“两家这般近,过得好不好,莫非瞧不来,过得好的,定是生得肥白,过得不好,定干枯黄瘦。我们又不是没生得两眼。”
    陈氏微泣道:“那又如何,纵是出了一口气,长长久久还是不美,还不如教萁娘安生相夫教子。”
    施进杀好鸡,道:“咱们萁娘比你我都聪明,那线香又是她自想的,强为她拿主意,说不得就伤了她的心。我……”他挠挠头,“还是先问问,先问问。”
    陈氏无奈,道:“我不过着盼着家中万事安康。”
    施进为难地提着山鸡去江家,殊无一点家中将得一笔横财之喜,等得坐下听了沈娘子一席话,更没了主意,先问阿萁:“萁娘自个怎生想法。”
    阿萁笑道:“我自盼着阿爹能跟我一道进京。”
    施进又问施老娘:“那阿娘又是个什么想头。”
    施老娘想了良久,道:“老婆子在家中原也招恨,不差这一桩,出了差池不好,你们只管记在我的头上,要是得好,也不请功,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一朝眼闭了,哪晓得你们是怨是记。就让萁娘上京中一趟吧,我们施家上下几辈,就没有个出息,也不曾干过什么大事,开山辟地头一桩,能不能,会不会,谁知如何?你娘子胆小,怕惹祸,依我说: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两全的,既要进得又要退得,正看着好,反过来还要好,满天下也找不出一件这样的好事来。既贪食撑得肚皮圆,还怕食顶着喉咙管?”
    “就如你进山猎野物,只在山脚转摸,老天赏了大脸才捡得便宜,猎只大鸟山兔,生得肥胆进了深山,才得麂子野猪,里头的凶险大家都知呢。”
    “再者……”施老娘露出一个讨好奉承的笑,“萁娘有运道,有机缘,不是单手独斗,还有沈家主和沈娘子提手呢,我们还有什么忧心的。我们江石也不比寻常酸丁,专将家中妇人禁在后院洗衣做饭的,咱们两家都没这些规矩讲究。我要是天天拘在家中,不往外头迈去,怕不是要饿死家中,哪得现在好时日。”
    阿萁越听嘴角越往下扬,那些喜悦从眉梢眼角溢出来,灿若朝阳。
    施老娘又满是歉意地对沈娘子道:“沈娘子千万原谅,我们这泥人办事,土腥泥性,拖泥带水的的不爽快。”
    沈娘子笑道:“哪里,设身处地,我亦要多加思量。”
    施老娘老脸笑成一朵花,拍腿道:“就这么着,我拿了主意,阿石再辛苦一场,再跑一趟,我再厚颜托赖沈娘子多加照料,他们都是小儿家,有几分机灵,却也不甚周全,娘子该说便说,该骂便骂,该责便责,该罚便罚。老婆子心里要有半点怨言,叫我来世做牛马。”
    沈娘子忙道:“婶娘言重了,当不得如此,这趟去我家阿息也一道,他们一惯玩得好说得到一处。”
    施老娘大喜过望,想着沈家捎上独子,可见没甚危险,自己大可放心。
    阿萁心事得成,更是喜上眉梢。
    江石想着能与阿萁同舟而卧,同舟而食,同舟而游也是心喜不忆。
    沈越翎见还能捎上自己,更是乐不可支。
    第121章 姊妹兄弟
    施老娘敲定了上京之行,陈氏虽有忐忑,也只得满心担忧地为女儿与丈夫整理行装。
    阿豆不知离苦,只有满心羡慕,缠着施进要一道去,未果后,撅着油嘴求阿萁进京后带土仪回来,阿萁自然满口应承。
    等得晚间用饭时,阿萁一拍自己的额头,忽道:“该死,我这一去,怕是要错过阿姊的及笄礼。”
    施老娘被她吓了一大跳,瞪她一眼,怒道:“还说要办大事了,一惊一乍的,还当什么了不得事,不过及笄,咱们家又不比大户人家的讲究,请讚人摆酒席的,也就酿坛子酒,买几样鲜果拜拜祖宗,再穿一件新衣裳梳梳头,哪值得如何记挂。”
    阿叶抿着唇微笑,也道:“二妹不用记挂我,你一路顺当才是。”
    阿萁叹道:“缺我一个,总是不美。”
    施老娘讥笑:“好大的口气,你算什么牌面的人物,你要是有心,将香的事办成了,给你阿姊带样体面的头花钗子的。”
    阿豆忙插声:“莫要缺了我。”
    施老娘叹道:“怎处处有你,丁丁大,梳个发髻都勉强。”想起什么,喝道,“沈家娘子送你的珠花不是贱物,你小人家戴头上,仔细丢了或让人强抢了去,让你娘给你收着。”
    阿豆飞来横祸,大惊失色,护着脑袋道:“哪个敢抢我的头花。”
    陈氏这回倒与施老娘站一处,也道:“豆娘,阿娘先替你收着,过年过节穿新衣时再戴头上,省得有心人眼红。”、
    阿豆道:“可不就为了她们眼红才戴头上?”
    施老娘强伸手把阿豆的珠花给取了下来,又训道:“你个丫头半点好就要闹得人人知晓,浑不知藏财的。”
    阿豆被拿走了珠花,红着眼,拼着劲填了两碗饭这才罢休。
    阿叶托卫煦从寺里求来的一道平安符,交给阿萁贴身收好,晚间姊妹二人睡在一处,阿萁贴着阿叶,轻声道:“阿姊,我这一去,怕有月余,阿娘有四妹缠着腾不出手,阿豆年幼还经不得事,嬢嬢一把年纪有渐力不能及,阿爹惯常不理家中事。成日家的杂事,都要阿姊身上。”
    阿叶不舍地摸着她的发,道:“妹妹做的事,是阿姊这辈子想也不敢想,试也不敢试的事。也只家中事勉强能应付,妹妹不要挂念,都是熟做的。”
    阿萁默了一会,却道:“阿姊细心周到,人情往来上却是大有不及。秋凉,江阿兄必要收菌蕈,嬢嬢是每日定要去江家帮着拣菌子的,阿姊不如一道去,借机跟着江伯娘学学待人待事。”
    阿叶不曾想她会说这些,一时没回过神:“萁……萁娘……”
    阿萁续道:“我知道阿姊羞怯,只是,多学点总是好的。阿姊要是愿意,我托江伯娘一托。”
    阿叶有些慌乱,她沉静温婉,未语面先红,口舌也不算伶俐,陈氏教女一向爱教贞静柔顺,实是农门泥腿,闺中小娘子也要出门洗衣,春时采菜采桑,农门还要拣田间落下的稻穗,不然,恨不得阿叶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阿萁狠狠心,道:“阿姊嫁后,就要当家理事,家中要是客来,阿姊总不能只煮汤端茶,半句话都不说。再者,度年过日的,总盼着一日更比一日好,卫家阿兄不是靠田产吃饭的,做买卖便是只跟和尚做,也要讲人情世故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阿姊不能只安于眼前万事安好的。”
    阿叶拿牙齿紧咬着唇,良久才点头:“妹妹的心我懂,萁……娘,那那……你帮我托江伯娘。”
    阿萁听她应下,比自己捡了银钱还要高兴,搂住阿叶笑道:“阿姊,我们定会越过越好,没有兄弟帮扶支撑也不怕,阿姊有我呢。”
    阿叶柔声道:“萁娘也有我。”
    她们姊妹轻声细语亲亲密密地说着贴心话,江家江泯却和江石闹了别扭。他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把兄长盼了回来,结果只得在家中呆个五六日又要远行,江泯又是不舍又是委屈,绷着脸坐着书案前默文章,江娘子与江大连番劝哄都不得法,只好扔给江石叫他自己应对。
    江石坐一边,边帮弟弟磨墨边唉声叹气,叹得江泯忍不住搁笔皱着眉抿着嘴抬眼气鼓鼓地看着江石。江石笑着半倚着窗,看了一眼繁星闪烁,道:“阿泯,阿兄和你不同,你去读万卷书,阿兄读不来书,所以,要去行万里路。”
    江泯半晌才道:“读万卷书易,行万里路难,万卷书凭窗可阅,万里难道长且险。”
    江石笑道:“那是之于你,于阿兄,却是行万里易,读万卷书难。阿泯,我们手足兄弟,我自是盼你读尽万卷书,明理闻道知天下事,你难道不盼我行尽万里路,博知历事晓世间理?”
    江泯哑口无言。
    江石轻拍了拍他的肩:“阿兄还要托阿泯照顾爹娘,代我尽孝。”
    江泯一翻白眼:“阿兄别拿我当无知小儿哄。”气呼呼道,“你早点回来。”
    江石爽快应下。
    江泯却不放心:“那……阿兄这次出去再归,再不远行?”
    江石挑了挑眉,很是有些为难。
    江泯吃惊:“阿兄还要去哪?”
    江石破罐破摔,道:“你看你施家阿姊这般有本事,你阿兄堂堂男子要是半分不及你当弟弟也颜面。”
    江泯狐疑地看着他:“那阿兄什么打算?”
    江石道:“家中菌蕈和菌汤的事,我尽托给了爹娘和施伯嬢,要还是应付不开,就叫江叶青夫妇一道帮忙,好赖他们也有份子在里头。我想去栖州看看,那边多奇草异兽,药材贱价,这天下的买卖,一粮油一药材,盛世也罢,乱世也好,无有人不吃饭不生病的,只要有好价的货源,便是可做的买卖。”
    江泯听他说得容易轻松,虽知有些不对处,却因岁小又不知哪里不对,只问:“那阿爹阿娘可知。”
    江石连眼都不眨,道:“自然知晓,岂有瞒着爹娘之理,况且,我要先去禹京再去栖州,早着呢。”
    江泯赧颜,道:“我竟忘了这事。”
    江石又道:“阿泯在家好生读书,看你阿兄挣出一份家业来。”
    第122章 泼天富贵
    这趟京行虽嫌仓促,沈家家大业大却安排得妥妥当当,轻舟扬帆,比之往常载货又快上不少。
    阿萁日日在船头看沿路风光,大同里她也能寻出小异来,越看越是入迷。只江石咬牙暗恨,他本想着能与阿萁一道日看群山流水,夜赏繁星弧月,结果,他未来老丈人跟眼珠不差地跟着阿萁,多说几句话都要挂下脸,言称男未婚女未嫁,多多避嫌才好。
    沈越翎看了一路戏,问船中食手要了一酒菜,请沈拓与江石小酌,笑道:“阿爹和江阿兄多吃几杯酒,你们一个妻女隔着几重山水,只得苦相思。”一转眼珠瞟着江石,戏谑,“至于江阿兄,佳人近在咫尺,仍旧不得相伴,呜呼悲矣,来来来,一醉解千愁。”
    沈拓深厌儿子的油嘴滑舌,恨不得把他丢进水里去,沈越翎眼看不对,飞也似得溜了,遇到阿萁,反告一状,道:“江阿兄与我爹吃酒,倒将阿姊撇下,阿姊明日休要理他。”
    施进大乐,笑道:“对对对,休理休理。”
    阿萁一掐指,道:“阿息定又被沈伯父斥责了。”
    沈越翎大叹:“阿姊不受骗,无趣得很。”摇着头晃着脑,带着长随走了。
    一路玩玩笑笑到了京中,泊在另一处码头,季侯府早已得信,季蔚琇身边的亲信长随亲来接人。阿萁站在一边细看,这位季长随似与沈拓极熟,言谈熟络没有半分见外,生得白白胖胖,前后却有两幅面孔,对着沈拓随和,对着旁人却颇有几分倨傲。
    阿萁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来去打量,她心下慌忙,却硬扛着没有缩退,由他看去。江石却险些发作,沉下脸,正要发火,还是沈拓不悦开口,道:“季长随,你一把年纪爹也做得,怎这般不知羞。”
    季长随打个哈哈,笑道:“郎君来信,侯爷念时我偷听了一耳朵,心下好奇,难免想看个究竟,还当生得三头六臂,不曾想竟是个俊俏的小娘子,还这般小。”说罢,又对阿萁道,“小娘子勿怪,小人没有歹意。”
    阿萁心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乃侯爷亲信,我难道能拉旗张弓与你交恶。笑道:“不怪不怪。”
    江石见她开了口,再多的不高兴也收了起来。
    季长随却是愣了一愣,又看阿萁一眼:“小娘子端得有几分胆量,是小人失礼了。诸位舟车劳顿,还是先行去侯府洗漱小憩。”
    沈拓一点头,季长随便指使车马领着他们一行人去侯府,侯府气派又非沈家一介商户所能比拟的。阿萁见车马之华美皆闻所未闻,连着帐钩都是金银交错,富丽精巧,一干仆役护卫出行只见肃穆不见一点杂声。
    想着自己农家女,一日所见多过往昔十数年,露怯实在难免,索性放开性子,似有忌讳的不去看,可看的放胆端详。
    季长随大许是少与她这般行事的小娘子交道,憋着一张脸,想说什么,又似寻不到可说之处,只好闷头叹息:果是不晓事的乡野丫头,粗俗又刁钻的。
    沈拓取笑:“长随长了年岁,体胖心宽,倒是随和不少。”
    季长随微哼一声:“郎君倒是半点没变。”、
    沈拓大笑几声,不再多言。
    到了侯府,季长随早排好院落侍婢,屋中滚汤热水温茶一一都备得妥当,又与沈拓等道:“沈郎君,你们长途水路行来,定疲乏得很,先歇歇,进点吃食,容小的先去回了季侯。”
    沈拓道:“长随自去。”
    季长随又道:“郎君与侯爷至交,小的便不与郎君见外,不到之处郎君担待,郎君也替小的待待客。”
    沈拓笑道:“也罢,往常来我也住这边,很是熟,我担着便是。”
    季长随谢过匆匆走了,沈拓便叫阿萁等人洗面净身更换衣裳。阿萁长出一口气,在船上总有不便之处,洗漱都为应付,她常疑身上起了一身酸味,由着小婢女领着自己在屏风后,看到一桶热水,只觉浑身发痒。
    她不惯人伺侯,便想自己动手,那小婢女还当自己做错事,急得两眼冒泪,阿萁忙道:“你别哭,你没做错半分,只是,我不过寻常人家,也没使唤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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