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在这只剩两人的地界,倒是变得毫无半点防备心,仪态修养抛诸脑后。
卓青嘴角抽抽。
担心他从前后背旧伤,又知道他本来就难得入睡,想把人喊醒的话头哽在喉口,不多时,便成了唯恐他着凉的隐忧。
虽说薄被就垫在她枕后,但要是惊动了看护,吵醒了纪司予不说,被人看到他这样睡着,八成得惊掉下巴,回头就去给老太太打小报告——
横竖都得是个死。
她苦笑不已,到底是扶额叹息。
末了,确定门外没动静,纪司予也睡得沉沉,还是打定主意,悄悄挪动腿上石膏。
扭过几次,又不住给“伤口”处按摩松劲,方才艰难地从模具里拔出自己那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右腿。
“嘶!”
平常只敢趁着康复训练的时候动动,现在忽然四肢健全了,倒是有点不适应,以至于脚尖触地,折腾了好半晌,站起身来时,依旧趔趔趄趄,险些扑倒在地。
好在及时扶住病床,这才稳住身形。
卓青长松口气,抱住那层薄被,努力保持平衡、满吞吞地向沙发那头挪。
好不容易走到了,便赶忙小心翼翼倾身下去,捻着被角,给人严密盖好。
轻手轻脚的,又把他松开的纽扣扣回原处。
“……”
一直到她做完田螺姑娘的本分,男人依旧呼吸平稳。
白瓷般温柔颜色的面庞上表情沉静,鸦色的长睫垂落,平白添了三分与世无争的温柔。
卓青看了许久,到最后,到底下定决心,转头就走。
身子刚旋过半圈。
却听得沙哑男声,问一句:“不打算继续装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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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她吓得头皮发麻,骇然下望,正对上纪司予抬眼看来的平静视线。
他似乎什么都了若指掌,似乎就专等着这一刻,自己露出的所有愕然、无措、慌张神情。
卓青一口气堵在嗓子口,骂也不是,道歉也不是,就那样僵站着。
“如果你还在景区那边住院,我确实不会知道内情,”而纪司予声音沉沉,只是如实告知她,“但你转院以后的主治医生,是我花了三百万美金请回来的一流外科专家,在美国医学界享誉盛名,不会为了你那点钱就坏了名声。所以,与其说收了你的钱,不如说,只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而我让他给你保守秘密。”
钱的下落无需深究,最关键是,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卓青一怔。
回过神来,几乎下意识就要反驳,那你着急忙慌赶回国,还守着医院干嘛,凑热闹的?
然而思绪在脑子里过上一遭,便飞速的冷却下来。
她终究只是神色复杂地解释:“不管我是摔了还是被车撞了,都是为了创造一个让你回国的借口,如果有别的办法,我真的不会骗你。”
她说:“你知道我在纪家的处境。”
纪司予答:“我知道。”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竟就真的生分到这样的地步,连一句多余的安慰也不愿说出口。
换了几年前,哪怕那时的纪司予更是世人都捧在手心长大、不曾受过半点人世折辱的豪门贵子,但她何曾在他面前有过这样无从宣泄情绪的时候?
四目相对,她只从那双漂亮的双凤眼中瞧见潭水般沉静冷凝。
莫名的颓然挫败感,激得卓青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仰天便叹。
好半会儿,那些沉闷的心情,也只剩下一句:“真的不去床上睡?我只睡个边边就够了。”
怒意无处发作,可比起生气,她更害怕他旧伤复发。
纪司予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侧身对她,复又闭上眼睛。
再开腔时,带着隐隐鼻音:“……我从回国之后就没睡觉,昨晚在公司看资料,没关窗户。”
“嗯?”
“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你回去床上睡吧。”
一个睡在沙发,一个蜷在床上——只占了一个小角。
他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被反锁的房间,隔绝了所有来自外界的窥伺和试探。
卓青翻来覆去许久,手机就反盖在枕边,无心去碰。
倒是不时侧头去看窗外,匆匆来去的救护车每每一停,便好似一如既往,送来无数人间生离死别。
她曾以为这是某种同病相怜的抚慰,好像两年前那场大雨,带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迷迷蒙蒙间,她终于放弃思考,把身体蜷成一团,裹成个粽子。
不用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入睡。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窗户不知何时被人关拢,床头柜边,放着碗温在热水中的白粥。
卓青睡得很沉,自然也不会察觉病房墙壁上的挂钟,不知不觉迈过最后一个刻度,指向十二点。
这天,是十一月十六,深秋。
掩在满室黑暗中,沙发上,有人兀自静坐。
良久,轻声说:“阿青,三周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纪少是我写过的男主角里最可爱的其实(捂脸)
不要讨厌小纪,他超可怜der(捏着小手帕抹眼泪)
纪少:?
卓青:??
误入的宋致宁:放屁好吗!妈你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balabalabala(涉嫌剧透,自动马赛克处理,微笑.jpg)
第六章 06
作者有话要说:
纪湘琴!!!是你吗?!(发出土拨鼠尖叫)
纪总人生糗事增添新的一页之,为了帮你装个窗帘,又不显得格外突兀适得其反,所以我给全校上下都装了窗帘。
还是全自动的。(微笑.jpg)
【话说晋江把评论区设置为仅评论者和作者后台对应可见啦~为啥我觉得挺浪漫的,趁着这时候,要不要跟我说说悄悄话呢哈哈哈哈,不要忘记来评论区玩耍呀~我都会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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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卓青都把装睡这个技术练得炉火纯青。
所以,哪怕纪司予后来就坐在床边,轻轻把她酸痛的右腿按摩过一遍,重新装好石膏模具,又细致无二地将一切恢复成原样,她照旧能够无动于衷,连眼皮也不曾掀起过半点缝隙。
直到对方关门离开,只剩墙角不知何时亮起的落地灯,仍在殷切洒落晕黄余晖。
她这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伸手,擦去眼角险些露馅的泪水。
而后端过床头柜上余温尚存的白粥,有一下没一下地,任由手中瓷勺在里头翻覆搅动。
最终,也没能喝下半口。
当夜却做了个心心念念白粥的梦。
梦里的她约莫七八岁年纪,站在小板凳上,眼也不眨地盯着灶上破旧的砂锅。
嘴里咕咕哝哝:“怎么还不熟啊,好香啊……”想了想,又回头嚷起来,“阿妈,你来看,它是不是熟了?”
她等啊等,等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不断吞咽着口水。
后来粥终于熟了,端到她面前,半碗香喷喷的白米粥,放上一勺白糖,混着米香和甜味,一路滚烫地从喉口落进腹中,暖得整个人都忍不住舒展开来。
她年纪小,吃得急,很快碗里就见了底,可怜兮兮地舔舔勺子,又端着碗凑到阿妈身边。
添粥的话还没出口,阿妈却回过头,很是为难的笑:“妹妹还没喝呢,妹妹是病人,”女人不住抚摸着她满头干枯的黑发,“阿青,你吃点小咸菜好不好?嘴巴里有味道就不会饿了。”
卓青咬咬嘴唇。
侧过头,看了一眼床上像僵尸一样躺着、毫无生气的妹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小碗。
没来得及说好,阿妈忽而抹了抹眼泪,弯下腰来,心疼地抱她,“你去把妈妈那碗的喝掉吧,我早上在医院吃过,现在还饱呢。”
她的阿妈那样瘦弱,抱她的时候,甚至有些硌人得慌。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还没学过什么复杂的词语,只能用力地回抱。
“不喝了,阿妈,我不饿了,你不要哭了……”
穷人家的孩子,特别是家里有病人的孩子,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
她懂得这道理时,才不过八岁,堪堪到家中灶台一般高。
直到十七岁之前,她这个被卓家“意外”遗弃、又被善心的养母从医院废品堆中捡回来的孩子,就是这样流落在外,靠着养母在医院做杂工赚来的微薄工资,和生来就患有硬皮病的妹妹一起,为每一天的温饱担惊受怕。
为了生存,她太早就学会了赚钱。
无论是钻破脑袋拿奖学金,申请助学金,又或是一年三百六十五里天无休的小工,哪怕大夏天里闷在玩偶头套中几次中暑、靠着漂亮的脸被找去发传单却险些被人拉进酒店——
她和妹妹睡在同一张床上,在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墙壁,贴满了无数张便利贴:哪份兼职挣钱,哪里的工作加班费高,哪里的补习学校招助教,可以一边念书一边挣钱……她需要钱。
然后,这所有的便利贴,在十七岁的夏天,一个男人找上门来,告诉她:“聂小姐,其实你本来应该姓卓”之后,被她一张一张、平静地撕毁。
男人冲她赔笑:“我是卓家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才找到你,实在是不得已。”
也左右打量着这寒碜的家庭环境,露出复杂的表情:“你母亲当年生下你,全家上下都是不同意的,毕竟大小姐是卓家的独生女,你的生父又……唉,反正,后来大小姐就嫁给了现在的先生,几年后,又因为精神问题,被送去了美国的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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