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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我妈妈的户口和身份证上,她都不叫云婉。”云飞镜苦笑着说,“她叫云白——他们说,刚刚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像一张白纸一样。”
    景纤强笑着说:“那……还是云婉好听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云飞镜的脸色,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云飞镜无力搭在桌面上的手。
    “飞镜,我很抱歉现在才找到你,但表哥他们真的从未放弃过。”她隐蔽地吸了一口气,“老师从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亲切,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你可以不原谅我们,但至少给我们一个机会照顾你,好么?”
    “你现在还未成年啊。”
    云飞镜疲惫地靠在宽大的红木圈椅里,一时间好像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她勉强地说,“只是,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云飞镜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如果不是当年云飞镜张开空间,她们母女两个大概都活不下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空间,她们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所有搜救的人。
    等后来云家终于找到西南了,她们却从西南一路往内陆去了。
    而且云飞镜的妈妈因为身体原因,每到一个新地方时都要深居简出休息一段,只要是能做的事,云飞镜都尽量自己做。
    她又改了名字、换了户口,不太出门……这确实是不好找的。
    当年哪像现在,所有信息统一录入互联网这么方便。
    一张身份证哪怕已经过期了,还不是一样能用,逃犯换个城市娶妻生子定居多年的消息也屡见报端。
    所以现在看来,这件事也说不上是谁的错,只是阴差阳错,正好错过罢。
    云飞镜又问:“那周先生……他也是真的在找我?周海楼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
    景纤点了点头,她想起传言里云飞镜之前在盛华时的经历,眼神不由有些难过。
    “那可真是……荣幸倍至,敬谢不敏。”云飞镜苦笑一声,“都再说吧……我,我很累了。”
    她真的很累了。
    景纤老师手脚轻轻地走了过来,她缓慢地、温柔地、似乎云飞镜随时都可以拒绝地张开了双臂,柔柔地把云飞镜拥进自己的怀里。
    淡淡的馨香把云飞镜包裹起来,她靠在景老师温暖的怀里。女人的声音和缓绵软,含着一丝不明显的泪意。
    “歇一歇吧。以后就回家了。”
    是啊,歇一歇吧。
    云飞镜静静地倚在景老师的怀里,过了一小会儿,她恢复了些力气,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我们回去吧。”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景纤关切地看着她,“他们都着急认你,可咱们不用和他们一样急。你如果接受不了,想多休息休息,小……老师都支持你。”
    “不了,躲着人不好。”云飞镜低下头,珍重地摸了摸手里的相册,那里面有她妈妈的几百张照片,原来少女时的母亲脸色曾那样红润,温婉而动人。
    “我们回去吧,我想谢谢……他这本相册。”
    那个称呼在云飞镜的舌尖含糊地带过,景纤只是理解地笑了笑。
    他们回到警察局时,两方人马已经全部稳定下来了。
    云家兄弟两个坐在大厅的最南,周靖则和华秘书坐在大厅最北。
    云笛和周靖比着谁脖子长,屡屡往门口张望,看起来已经到门口转悠了好几回。
    云笙则坐在林桓旁边,慎而又慎地套着他的话,对林桓透露出的关于云飞镜的一切信息都珍而重之。
    其实云飞镜刚刚转到一中一个星期,林桓又是隔壁三中的学生,两个人就是认识,又能了解多少?
    但云笙就是禁不住想多知道一点。
    当他们不在的时候,在没有任何亲人的时候……那个孩子,她过得怎么样,是如何长大的?
    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可在苦头之外呢?她有没有特别知心的好朋友?有没有对她释放过善意的陌生人?
    在实在委屈的受不了的时候,云飞镜有没有一个肩膀能依靠,有没有一个对象能倾诉?
    林桓难得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
    但看在云笙表现得真心实意的份上,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云飞镜的一切,全都和云笙说了。
    他讲述自己怎么遇到云飞镜:一中三中的后操场隔着一排小栅栏,远远地,林桓第一眼就看到云飞镜。
    他交卷的时候,连很熟悉他的自己班同学都受到影响,忍不住动了一下,剩下的人更是要么心乱,要么铆足了劲儿加快速度,只有云飞镜依旧保持着她自己的节奏。
    这是云飞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格调。
    从那时起,林桓对云飞镜始终高看一眼。
    林桓虽然外表总是懒洋洋的,但他观察得非常仔细。
    他在注意到云飞镜悄然避开身边男同学的动作时,也同样注意到她露出的手腕上,那明显是被手刀重击过的一线青痕。
    说到这里时,就连每隔半分钟,就要跑去门口一趟的周靖和云笛都投来了眼神。
    周靖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想起华秘书之前的调查结果显示,云飞镜的情况在联考前半个月本来是有好转的。
    她的病历记录只到联考的半个月前。
    那究竟是她之前伤得太重,还是此类事情根本就没断过,只是后来云飞镜心灰意冷,干脆连校医院都不去了?
    周靖已经猛地转头看向华秘书,华秘书脸上也露出不解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后,华秘书的表情突然僵硬下来。
    周靖并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他脸色黑得难看,语调沉沉地问华秘书:“这个怎么查漏了?”
    不是查漏了。
    那一架是当着您的面打的,您不记得了。
    华秘书愁眉苦脸地比给周靖一个口型:“是大少……”
    尽管他已经努力背过身子,但还是没防住云笛手脚轻灵,一步窜上来把那句话读个正着。
    云笛大怒:“周海楼?他长本事了,都学会打他妹妹!”
    云笙听后也脸色铁青,周海楼之前在他书房里反省过二十多条错,可从来没说过他还对云飞镜动过手!
    就是教训挨少了,巴掌打轻了!
    林桓又往下讲,讲到云飞镜优越的成绩,讲到她不屈而正直的品格,也讲她和一中的新朋友相处得相当好。
    ——他鸡贼地省略掉了自己雇云飞镜给自己打工的事。
    最后,林桓对云飞镜所知的一切都说光了,甚至连给她买了冰激凌红茶这种事都抖落个底掉,云笙依旧期盼地看着他,想从他这里继续知道点什么。
    林桓想了想,决定狗拿耗子一回。
    “这事按理说跟我没关系,但云飞镜那个骄傲能撑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
    林桓问云笙,问云笛,也问远处坐着的周靖。
    他说:“我这个朋友云飞镜,世上的女生有她坚强的没她聪明,有她聪明的没她善良,有她善良的没她美丽,有她美丽的没她坚强。”
    “她在哪里不能过得很好,放在哪家不是家里的至宝,怎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事,怎么你们偏偏又……直到现在才找过来呢?”
    此时满堂坐着的,不是家主总裁,就是随身的秘书。
    然而这些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时却在林桓一个孩子的质问下面露惭色。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她,为什么让她多受这些的苦?
    在所有人中,又属周靖的心情最为复杂。
    是他名下的学校盛华,长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温床,最后几乎把他亲生女儿逼上绝路。
    也是他的儿子,云飞镜的亲哥哥周海楼撑腰,才会让云飞镜遇到这一切。
    所以,不怪云飞镜刚刚听了他的剖白后只觉得可笑,也难怪她坚持觉得自己要害她,不肯信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靖也从来不肯相信云飞镜清清白白,是个无辜的女生啊。
    这岂不就是苍天的报应!
    但即使如此,周靖也已经知道错了。他从此以后一定珍惜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正当周靖兀自出神的时候,云飞镜牵着景老师的手缓缓走进屋里。
    她神色不像刚刚那么激动,反而有一种玉石被琢磨后的坚毅神气。在这样韶丽气质的映衬下,她那清水濯洗般的美貌,便愈发的动人。
    云飞镜才一踏进屋里,五个人十只眼睛,就齐刷刷地盯住了她。
    云飞镜先朝着周靖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云笛的表情几乎如同眼见玉入淖泥,明珠蒙尘。
    要不是云笙手上重重地把他一扯,云笛简直要叹息出声。
    云飞镜缓缓在周靖面前站定,她先和周靖说明:“不好意思,之前太激动,是我误会了。”
    “没事儿,爸爸不怕误会。”周靖强压着激动和云飞镜说,“你怨爸爸,恨爸爸都行,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云飞镜定定地看了周靖一会儿,慢慢地说:“想想上次见面时的气氛,那个称呼我也实在叫不出口,难为您现在这么亲热……我还是叫您周总吧。”
    周靖刚刚扬起一半,还未能完全展开的笑容,就这样难看地僵在了脸上。
    云飞镜亭亭玉立,自若地说:“咱们住在一个城市里多年,还互不知道和对方有血缘上的关系,想来是无缘;明明见过一面,心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大概就是无分。
    我从前一切都好,日后也不劳烦心。您要是实在良心不安,可以付付抚养费,不用多,就每个月按本地低保算钱打给我就成,反正更穷的时候我也活下来了。
    等日后您退休后我也支付赡养金——就是您财大气粗,一块遗物玉佩能开到一百万,大概不怎么看得上我这点小钱。”
    云飞镜的态度很客气,话也说得不难听。
    偏偏就是这种不恨不怨,不动声色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让人看了真正扎心。
    她张口是是一把刀,闭嘴是又像一柄剑。
    伴随着“抚养费”、“遗物玉佩”、“一百万”等关键词,周靖觉得自己脸皮都在发烫。
    他看云飞镜马上转身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肩:“别,镜儿……你,至少别让你哥哥没有妹妹……”
    他如果不说这句话,可能还好一点。
    云飞镜的脚步当即就定住了,她肩膀一斜,让开了周靖的手,再回头看周靖时,眼角的好笑之意终于缓缓逸散开来。
    “周海楼同学早就有妹妹了,那个妹妹和他熟,和他的朋友也熟,何必到外面认新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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