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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余秋鼻尖发酸,下意识地冒出一句:“大丫二丫,小秋大夫还给你们做桃子糖。”
    她转过头,提醒郑大婶,“这个桃子先别吃了,说不定沾了有机磷农药。”
    郑大婶赶紧答应着,安慰两个外孙女儿:“外婆给你们煮玉米吃。”
    院子门被推响了,郑卫红满头大汗拎着农药瓶子回来。上午郑大爹打完药水后,在塘边清洗药水瓶子时,手一滑,瓶子飘走了。中午在饭桌上,他还心痛了好久。
    余秋赶紧看农药瓶,待看清上面的成分后,她立刻皱起眉头。
    农药并不含有机磷啊!难不成现在农药也造假?
    她以前还碰到过喝了100ml百草枯仍旧活蹦乱跳的病人,最后会诊意见是医院做了质检的事,农药假的没边儿了。
    余秋的目光落在郑大婶准备丢进家中厕所的红桃上,突然间反应过来:“大爹,你吃了几个毛桃?”
    郑大爹嘴巴干得难受,说话都艰难:“吃了四五个吧,我中午去山上捡树枝的,嘴里头干就采了几个吃。”
    “洗胃吧。”余秋招呼宝珍,“准备肥皂水,桃子有可能打了农药。”
    她抬起头跟郑家人解释,“现在我不肯定大爹到底从哪儿吸收了有机磷,只能把几个途径都考虑进去。卫红哥哥你先去山上问问,他们是不是打了农药。要是打了药水,赶紧挂警示牌,别再让人误采了。”
    郑大爹自己摘过来的桃子在草木灰水里头泡过了,现在也闻不出来个味道。
    大队书记刚好过来找郑大爹有事,闻声立刻招呼周围邻居:“快,每个生产队都过去问。今天有采了桃子吃的,全都带到小秋大夫这儿来。狗日的,哪个王八蛋打药水。”
    余秋额头上全是汗,她安慰郑大爹:“大爹,洗胃有点儿难受,你忍忍。”
    彻底洗胃对于抢救有机磷中毒患者极为重要。原本情况稳定的病人如果洗胃不彻底,有机磷持续被吸收,病情可以很快就恶化。
    郑大爹说话时嘴里头没有明显的蒜臭味,但是洗出来的胃液却能够闻到浓郁的气味。
    肥皂水持续下胃,余秋又给郑大爹插管胃肠减压,否则他要吃不消了。
    直到天擦黑,灌了半缸水,郑大爹洗出来的胃液才闻不到味儿。
    余秋喘了口粗气,甩甩脑门子的汗水:“把人送医疗站吧,后面得接着推药,继续洗胃观察,直到彻底脱离危险为止。”
    “送卫生院。”院子门响了,大队书记脸色铁青,“狗日的东西!祖祖辈辈都是我们杨树湾的山林。我们不砍树,还不能采果子吃咯?统统送卫生院,我看他们给不给说法,敌.敌.畏。”
    余秋吓得不轻:“他们真喷农药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挂牌子了。”郑卫红脸色灰败,沉得跟锅底似的,“牌子上写着打过农药,不让摘。”
    这回不等大队书记发火,余秋先咆哮了:“要是孩子不识字呢?不识字的人采了怎么办?这是谋杀!”
    中国的文盲率有多高,这些人心里头就没点儿逼数吗?
    郑大爹就不识几个字,10来年前杨树湾是办过农民夜校,试图让农民脱盲。
    但大人跟孩子接收新知识的能力本来差别就很大,况且后面又是闹灾荒,夜校也没能继续办下去。杨树湾郑大爹这一辈人会写自己名字就算不错了。
    敌敌畏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是农药不能吃。写出来有几个人认识字呀?
    “狗日的吃公家粮就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是不是?”大队书记面色铁青,举起胳膊来一挥,“走,肚子痛的全都去卫生院。让他们管吃管喝管治病。”
    大队书记都这样发话了,他身后很快呼呼啦啦跟起一条长队。人人都号称自己吃了毛桃,要去卫生院看大夫。
    余秋吓得不轻,一叠声地追问:“你们到底谁吃了?吃了赶紧给我过来灌肥皂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结果大家伙儿嘻嘻哈哈,居然有好几个人过来咕噜咕噜地直接喝下了几大缸子的肥皂水,然后开始嗷嗷地吐。
    余秋顾不得嫌弃腌臜,蹲在地上仔细闻呕吐物的气味。
    赵二哥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开口喊她:“小秋大夫,别别别,多脏啊。”
    “再脏也比死好。”余秋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放过每一个细节。
    万一这当中真有人吃了刚打过农药的桃子呢?她以前就碰到过吃了5颗打农药的黄桃直接送一条命的病人。
    都说果皮营养,到他们这儿了就成了果皮要命。
    “好了好了,都不要瞎胡闹。”何东胜放完鱼苗下田,过来就看到满院子乱糟糟的场景,赶紧开口阻止跟着起哄的众人。
    赵二哥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清清嗓子跟着招呼:“行了,吐完了空了肚子就去卫生院吃病号饭。”
    呼呼啦啦的又是一大堆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都吐的一张嘴就是满口胃液的气味。
    余秋头大如斗,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护送唯一能够明确诊断的病人郑大爹上了船,往卫生院去。
    村里头的几条大船全出动了,就连小船上也坐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他们正听曾经住过院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卫生院的大骨头汤面条究竟有多香,还有人吸溜起口水来。
    何东胜摘了莲蓬递给余秋,笑着替乡亲们说话:“你别生气,他们就是好凑热闹。吃点儿莲子,蛮甜。”
    余秋朝水面翻了个白眼,对着袅袅荷香发呆:“我没火,不用降心火。”
    她就是懊恼,懊恼自己托大了。其实一开始她就应该让郑大爹直接洗胃的,而不是拖拖拉拉到后面才进行。
    假如郑卫红没有拿回农药瓶子,按照她想当然的认为有机磷是通过皮肤进入到郑大爹体内的所以不用洗胃,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要命啊,这托大的臭毛病,真的会害死人的。
    养鸭和养兔子
    杨树湾的男女老少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愣是在红星公社卫生院住满了一个礼拜。
    被专家们带走去省工人医院住院的红霞母子都恢复健康出院了, 杨树湾的有机磷中毒病人们还赖在卫生院不走。
    杨树湾人抓住了有机磷中毒这件事情不放, 非要跟山林管理部门扯个清楚为止。
    对方负责人都拎着礼物过来杨树湾赔礼道歉了,大队书记也不搭理, 就给人家后脑勺。
    他反反复复地强调,要不是他们赤脚大夫医术高明,目光敏锐, 一眼看出了问题, 杨树湾这么多老少爷们儿,到底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余秋被夸得面红耳赤, 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感觉自己成了碰瓷团伙的核心人物,利用专业技术诈骗。
    其实除了郑大爹不幸被桃子放倒之外,杨树湾其他人根本没有有机磷中毒。
    对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给毛桃树打农药,而是为了给杨树灭虫。
    可是大队主任却不管这些, 反正他坚持认定了一件事,这管山林的人不地道。
    呵, 好大的排场, 这帮子人一声招呼不打,说喷药就喷药。
    这长在山林里头的桃子, 他们杨树湾人祖祖辈辈都这么吃的, 没理由现在贫下中农翻身做主人了, 反而连桃子都不让吃了。
    他倒是想要问问,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双方你来我往, 拉锯战扯了好多场, 始终没个定论。
    眼看着在卫生院跟余秋还有宝珍的共同努力下,都已经完成了杨树湾男女老少的初步体检工作;这其中卫生院做了不小的贡献,所有的入院病人,必须得有详细的体格检查材料啊。
    余秋十分担心,要是他们再赖在卫生院不肯走的话,卫生院要彻底翻脸了。
    本来三层楼就住不了多少病人,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成。医生还要不要给人看病了?
    刘主任见这么下去不行,赶紧跟石桥口的大队书记以及林业管理部门的上级领导来来往往了几趟,各种苦口婆心地劝,双方总算达成协议。
    第一,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也树木喷药,都得通知到下面村子里头。大队把话传到家家户户,村民们都知道了,才能喷药。
    第二,喷药之后要竖牌子,也别写什么打过药水之类的,直接画大骷颅头,省得老百姓不认识字。
    第三,这一回杨树湾老百姓的住院费得林业管理部门掏,没理由叫贫下中农白遭了罪还得自己掏腰包。
    第四,以后山林的树木归林业管理部门管,但林下的土地要让村里头的老百姓放鸡放鸭上去吃草。这也算是耽误了老百姓这么多天工时的补偿。
    余秋听的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话赶话的,是在这儿等着呢。
    待到何东胜领着6队的壮劳力上山竖起篱笆,又挖了水沟放养小鸭子的时候,余秋感觉自己的猜测基本上能够落实了。
    地里头爬不出黄金来,种粮食想要发家致富,估计杨树湾人心里头都有数,那是不可能的。
    不让搞工业生产,就只能另辟蹊径,从立体种植养殖业入手,争取产生更大的经济效益。
    余秋只为一件事发愁:“你说这么多小鸭子,起码要盖鸭舍的吧。不然每天上上下下赶鸭子就够呛了。哪儿来的砖头水泥盖鸭舍啊?”
    三个知青对看一眼,猛然回过神来,大桥。
    不行,工程队那边剩下的水泥块他们包圆了,坚决不能分给任何人。
    余秋他们一开始都没意识到兔子的个性居然相当的独,比田鼠还厉害。
    起码人家田鼠一公一母,搭档过日子,还能在一个窝里头呆着。
    兔子好了,公兔和母兔待在一个笼里头居然都能打架。幸亏他们发现及时,赶紧将两位小主小爷分开,否则那两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就彻底毁了。
    一开始两只兔子加上9只小兔子勉勉强强也能凑合在两个笼子里头。
    后来胡杨他们家帮忙从养兔场领了9对种兔回来之后,山洞里头可就热闹了。
    但凡一个不留神,这些兔子就能干一架,打架的凶猛程度堪比袋鼠。
    明明长得萌的要死的兔宝宝居然能够两只前脚抬起来,后腿蹬着,凶猛地扑向对方,直接要拼命的架势。
    无论公母,不管男女,同性之间会斗殴,异性之间也不含糊。真是分分钟都把痴心妄想着养兔场的知青们搞疯的节奏。
    余秋都要撑不住,打算索性将它们直接分给各家各户养殖算了。
    小胡会计却坚持:“不行,人家养兔场能养好,为什么我们就养不出来?”
    田雨也义正言辞地批评了余秋遇见困难就畏惧退缩。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困难也一样。
    余秋无奈:“人家有兔子笼,可以单只拎开分着养啊。”
    她现在算是认清兔子的本质了,萌萌的长相不过是保护色而已,压根不好相处。
    “那咱们也盖兔子笼吧。”田雨感觉这钱不能省。
    胡杨愁眉苦脸:“这不是省不省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钱的问题。”
    田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才刚卖了粮食吗?
    要说有钱,现在应该算杨树湾手头最阔的时候。
    “本来就没卖多少钱。”胡杨叹气,“粮价真的好低呀。”
    那么多粮食,一车车地拖上船运到公社,最后换回来的钞票,就那么薄薄的一沓子,看得人真是心惊肉跳。
    就这点儿钱,各个生产队还要买农药买化肥买所有农业生产所需要的物资。
    最后能够剩下来的,会计簿上的数字都单薄的可怜。还要买鸭苗还要买鱼苗,直接就要往赤字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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