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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家庭生产线
    饭菜都上了桌, 众人也落了座, 余秋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婶婶呢?郑婶婶怎么没过来?”
    乡间请客的规矩是家里头的女主人, 要么不上桌,要么都是到最后才动筷子。
    客人们都吃起来的时候, 她们还会从厨房里头一道道的往外面桌上端菜,嘴里势必要客气:“没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胡奶奶都落座了,怎么郑大婶反而不露脸呢。
    胡奶奶直叹气:“可不是嘛, 你说这人吧,我怎么好说歹说, 她就是死活不肯留下来吃饭。非得说家里头已经烧好了。”
    嘿, 她还狡猾的很,来的时候特意拎了条大黄鳝,叫胡奶奶放松了警惕,以为她肯定会搭伙呢。
    余秋转头问宝珍:“婶婶家里头有谁不舒服吗?”
    宝珍摇头:“挺好的呀, 秀华嫂嫂已经下田了。小根也好, 那胖胳膊胖腿, 看到人就笑。”
    余秋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大婶想我了,特地过来看我呢。”
    她如此厚颜无耻,居然没有遭到群嘲, 大队书记反而跟着点头:“没错,你可招人惦记了, 你禾真婶婶还喊你来家玩呢。”
    余秋笑容满面:“可巧了, 我也要去找禾真婶婶说话。”
    吃过饭, 余秋就背上医药箱, 朝大队书记家走。
    胡奶奶在后头看的直跺脚,哎哟,这姑娘啊。这在外头忙了三个月才回家,也不晓得歇歇,怎么一分钟都停不下来。
    田雨一本正经:“不能停,我们还要赶英超美呢。”
    她满脸严肃,钟师傅听了这姑娘的话都忍不住笑了。
    大队书记也起身:“哪里能停哦,我也要赶紧动起来喽。”
    何东胜迎着钟师傅往门外走:“师傅,你说在鱼塘里头种草药,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胡奶奶左右看看,哎哟,一个个都歇不下来。算了,她也赶紧切了菜叶子拌上糠,省得明儿一忙起来,鸡鸭都顾不上喂。
    余秋背着医药箱,跟宝珍兴冲冲地走在村里头的大路上。一低头,道路两旁遍野金黄;不远处青山碧水,小麻鸭扑腾着换了毛的翅膀,在林间和水面上晃来荡去。偶尔还有长毛兔露出一双长耳朵。
    余秋看的心旷神怡,真是恨不得一个个挨着揉过去。哎哟喂,这些可都是聚宝盆,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全看它们了。
    俩姑娘腿脚都不慢,没费多少时间就到了大队书记家。人在外头只觉得是个清清静静的小院子,就连鸡鸭都不吵不闹。
    待到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小院子就是小作坊,里头青壮年妇女们个个埋头苦干,正在一针一线的缝制卫生棉垫。
    禾真婶婶听到动静,出门来迎接客人,见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我们的大夫上门喽。”
    余秋放下身上背着的医药箱,笑着接话:“婶婶,今儿可能赶得出来?”
    “出得来。”禾真婶婶信心十足,“现在晚上有灯,也可以干活的。”
    她伸手捉余秋的手,轻声叹气,“亏得你这姑娘想出来哦,好歹咱们也能挣点儿补贴了。”
    先是医疗站放出话,杨树湾的妇女可以用治疗后换卫生巾。余秋那个绑胶带捉知了猴的办法叫大家学了去,家家户户的妇女都用上了卫生巾。
    光是村子里头的人用时,单宝珍母亲和两个嫂嫂还能勉强应对,等到后面小秋大夫在县城里头搭上了医院的线,那家庭小作坊可对付不了喽。
    大队书记胆子极大,他凭借直觉发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充分发挥了妇女的积极作用。
    他发话了,禾真婶婶反应也不慢,立刻在村里头组织起擅长针线的妇女开始忙碌。
    打样、裁剪、缝合、订暗扣,大家各司其职,流水线作业,一个个卫生巾跟卫生护垫出来的快的很,都快成一家小型工厂了。
    余秋看着成品双眼放光,又忍不住担忧:“布头子够用吗?”
    禾真婶婶轻轻摇头,拉着小秋大夫,压低声音:“这哪儿够用啊,红梅已经将公社的布头子全都拿来了。”
    而且她还通过家里头的关系,给杨树湾特地多批了布头子,但还是不够用。
    余秋都惊讶,她没想到卫生巾的生意居然如此好。果然一个时代即便再穷,人们还是会有生活追求的。
    就像吃不饱饭的时候,肉铺上的猪肉也永远畅销。
    她有点儿担忧:“那现在怎么办啊?”
    “东胜跑了附近几个县,搭上的关系,有布头子定期送过来。”禾真婶婶苦笑,“现在娃娃们都在外头想办法挣口饭吃,咱们总不能干坐着等娃娃养活啊。”
    卫生巾卫生护垫看着小也不起眼,可是一个个的加在一起,每天的进账可不是小数目。
    余秋按下心中的叹息,点点头道:“这好歹也多了个进项。婶婶,我不瞒你,我是真舍不得各位婶婶嫂嫂姐妹们做重体力活。”
    那个第一次生孩子就子宮脱垂的大肚子吓到了余秋,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先天性盆底肌薄弱,但如果她不是那么辛苦的话,或许就不至于那么惊险。
    下田下地挑担子,用腹压的次数多了,身体当然吃不消。
    坐着做手工活虽然也耗眼睛耗精力,但总比强行让天生体力就不足的女性去看重体力活来的强。
    现在杨树湾的妇女做卫生巾也是记工分的,就记在大队的总账上,到时候换成钱,各个家庭再去自己的生产队换成工分拿口粮。
    禾真婶婶的儿媳妇拿着缝好的卫生巾进来,后面再有另外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订上暗扣。
    她听了婆婆的话,笑着应道:“我们这儿要是能做花边就好了。我有个娘家远房表姐嫁到了萧山去,他们那边姑娘婶子都从厂里头接挑花边的活,一个姑娘每天能挣一块钱呢。”
    余秋竖起耳朵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既然萧山那边是光明正大的街挑花边的活计干,那就说明现在实际上还是可以出卖手工劳动力的。
    禾真婶婶忍不住咋舌:“这多的钱?乖乖,那姑娘出门前岂不是要给家里挣上几千块?”
    儿媳妇笑着点头:“是的呀。我表姐邻居家有三个姑娘,她妈是挑花边的好手,带着姑娘出来也一个比一个伶俐。他们家两年的功夫就起了三间瓦房。没人真是把她家门槛都给踏破了,就想请个聚宝盆回家。”
    旁边的姑娘婶子们,忙着手上的活计,也不耽误插嘴说话:“这能挣钱,谁家不赶着请啊。”
    媳妇说的有趣了,忍不住笑出声:“他们那边可有意思了,家里头女的挣钱比男的多,所以做家务喂鸡鸭,甚至带孩子这些活都是男的做。”
    众人全都啧啧赞叹,感觉跟看了西洋镜似的,无比稀奇。
    杨树湾的老少爷们们虽然也没有喝酒骂街打老婆,忙的时候也会给妻子母亲搭把手,可谁家这些活计全是爷们儿们做,那可是要叫人看笑话的。
    儿媳妇理所当然:“这挣钱多的可不就是腰板硬。男的又不能挑花。他们那个村子呀,生了姑娘都欢天喜地,因为姑娘多的人家能挣钱。要是谁家连着生好几个小子,爹妈都要唉声叹气的,养不活呀。他们那边都是沙地,庄稼可长不好。”
    宝珍竖起两只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突然间冒出一句:“要是咱们挣的钱比男的多,是不是以后家务活也归男的做呀。”
    屋里头的姑娘嫂子们全都笑得不行,纷纷打趣宝珍是要找个招女婿,好叫人家天天擦锅抹灶。
    宝珍不服气:“人家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要是能挣这么多钱的话,我们人手一台缝纫机。”
    禾真婶婶笑得厉害:“不错,还是咱们宝珍有志气。”
    她又叹气,“可惜婶婶我不行了,眼睛花了,捉不住针线。”
    “那可以打草绳啊。”宝珍不假思索,“我小胡哥哥做了搓草绳的机子,只要手一摇,放进去的稻草就自动搓成草绳。”
    小接生员说得兴奋起来,“小田老师说了,以后我们杨树湾人姑娘嫂嫂们专门做卫生巾,婆婆奶奶们就摇草绳,小孩子喂兔子捡兔毛拾鸭蛋,家家户户都有进项。我们杨树湾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
    众人都被她鼓动起来,就连禾真婶婶也忍不住咋舌:“咱们杨树湾可真成金疙瘩咯。”
    旁边有个身材瘦弱的姑娘细声细气地问:“那男人们做什么呢?”
    “不管他们。”禾真婶婶十分豪气,“让他们下田下地擦锅抹灶去。”
    屋里头的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院子门外头响起了动静,禾真婶婶喊了一声:“谁呀?”
    郑大婶在外头应道:“是我。”
    禾真婶婶过去给她开门,笑着道:“哟,你家的黄英跟秀华速度可不慢,这才多久功夫就做好了?”
    郑大婶笑:“她俩手脚快,这活儿也不费个功夫。”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往屋子里头瞟。
    禾真婶婶奇怪:“你在看谁呢?”
    郑大婶赶紧摆手:“没啥,我就是瞅瞅。那个小秋大夫可在?”
    禾真婶婶立刻要啐她:“你找小秋大夫直接说呗,干嘛这么藏着掖着?”
    郑大婶脸上全是笑:“我不是怕你们跟我抢吗?我婆婆跟那两个小东西都惦记着小秋呢,我出门的时候她们还喊我叫小秋去玩。”
    余秋又背起了医药箱,起身往外头走:“正好,我要看看小根现在长得怎么样。”
    说到了孙子,郑大婶满脸欢喜:“长得叫一个胖哦,跟藕娃娃似的,每天能吃能睡的,就叫两个姐姐逗着玩儿,傻乐呵的很。”
    余秋听的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抱起小胖子好好的搓一顿。她严重怀疑自己对于产科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爱是出于孩子,因为小宝宝们实在太可爱了。
    至于为啥不干儿科,长大了的小宝宝就太厉害了,实在对付不了。
    郑家距离大队书记家并不远,余秋听着郑大婶说小根的好玩事情,不知不觉就跨进了郑家小院。
    午后太阳正好,大丫二丫在院子里头逗小兔子玩。
    见到外婆带着人进来,二丫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余秋,迈着两条小腿跑过来,直接抱住了余秋的腿。小姑娘仰起头,认真地跟余秋强调:“蜜枣甜。”
    余秋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真是萌的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那我们二丫吃完蜜枣以后要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她又摸了摸大丫的小手,夸奖两个孩子,“我们大丫二丫,小兔子养的可真好,等过年的时候,肯定能剪毛,到时候给我们都做新衣服好不?”
    二丫性格明显要比姐姐活泼许多,她对新衣服没什么概念,只一个劲儿地强调:“过年要吃桃子糖。”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小秋大夫给我们二丫做柿子糖,保准比桃子糖还甜。”
    二丫两只眼睛立刻亮得跟灯泡一样,兴冲冲地保证:“二丫刷牙,二丫吃柿子糖。”
    老太从屋里头出来,闻声直摇头:“哎哟,小秋哎,你可真是惯孩子。”
    余秋笑着跟她问好,直接往屋里走。
    廊下床上躺着的小根挥舞着两只手,咿咿呀呀地叫唤,也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给姐姐们加油。
    秀华人坐在屋里,看到余秋也起身,跟她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来家了呀。”
    余秋伸手抱起小根,捏捏人家的小胖脸,笑着回应:“回来了,培训完了。”
    她抱着孩子到秀华身边,询问秀华的奶水情况,又看了看宝宝的胳膊腿。
    “黄莺姐呢?”余秋随口问道,“她下地去了?”
    秀华的表情有些尴尬,只伸手抱过儿子喂奶。
    余秋疑惑地抬起头,看郑大婶避着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老太先发话:“算了,我老了老了也不要这张脸。小秋大夫,就麻烦你进去给我那生女儿看看吧。”
    余秋惊讶:“黄莺姐有哪儿不好吗?”
    老太直摇头,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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