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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她自家的孙子孙女,能上学的上学,上工分的上工分,是不可能让他们在家里消耗没有价值的劳动。
    所以渐渐的,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沈子秋沈子夏在干。
    久而久之,一家子也习惯了。
    可今天沈贤国突然这么一说,张金花却答不上话来。
    这也正是沈子夏要做的事情,因为被压迫的久了,渐渐的,都习惯了这种方式,虽然会有反抗,但是就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习惯了被奴役着。
    沈子夏看着这个记忆中温温顺顺的老爹,心下多了分度量。
    这得被奴役的多厉害,才会让一向中规中矩温温顺顺的沈贤国也开始反抗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沈贤国没管后母气的什么样,一手抱着沈子夏,一手牵着沈子秋,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子秋还好,除了哭了一场眼睛有些肿,声音沙哑,倒没别的。
    沈子夏就不好过了,半张脸被张金花打的充血红肿。
    李丽敏用毛巾弄了冷水,给沈子夏冷敷消肿。看着闺女脸颊上的五指印,不停的抹泪。
    “咱们是造什么孽了,夏夏好不容易鲜活些,却又变成这样,贤国,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样下去,是要逼死我们不成?”
    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后娘后爹的,但是像张金花这种狠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也想分家,但是老头子那边死活不愿意,硬来又只会闹大,到时候受罪的也是他们自己。
    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分家过自己的日子,李丽敏越想,心里越难受。
    沈贤国从兜里掏出自己种的烟叶丝,用黄纸慢慢的卷起来。
    他眉头拧紧,可见今天的事情也是愁的很。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几个孩子迟早会被磋磨死。
    他已经被磋磨了三十多年了,看着眼前的孩子,难道自己还要让她们受自己受过的罪吗?
    他妈死的早,他六岁就开始照顾两个三岁的弟弟妹妹,那时候家里虽然没了妈,但是他爸对他们姐弟三个还是不错的。
    可没有想到,娶了张金花之后,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干活,养活弟弟妹妹,渐渐的,连后面两个弟弟都要帮衬。
    记得他七岁那年,那时候张金花刚嫁到家里来没多久,生了贤文,那时候他对张金花这个后妈的印象还是好的,亲妈虽然死了,但是后妈会像亲妈那样对待。
    可显然,他想差了,张金花不像亲妈那样对他。
    邻居都说,亲妈和后妈是不同的,后妈再怎么样,也没法像亲妈那样疼自己。
    他想想也是,虽然有打有骂,但她想着后妈总是为自己好的吧?
    可他没有想到,因为照看还是婴儿的贤文,没有及时处理他拉的屎尿,让他屁股红了,却被张金花追着屋子打了三圈,那天,他全身被打的起了一条条红痕,甚至有些打出血了。
    他反抗过,却遭到了张金花乃至于他爸更加凶狠的抽打,全身没一块地方是好的,四岁的贤文祥芳在一旁哭着不要,也被抽了几棍子。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最后失败了,那一天的事情,成为他年少时候的梦魇,再后来,他不敢再反抗了,因为他知道,反抗只会让自己更疼。
    被指使听话了几十年,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反抗。
    背地里,别人没少说他当大哥的太窝囊,被后娘这么磋磨也心甘情愿,即便不要老爹,也绝对不能让一个后娘这样对自己。
    他也恨过自己无能,可是恨完之后,该听该孝敬还是继续。
    沈子夏看着沈贤国,见他眉头紧锁,神情发呆,忍不住叫了声。
    沈贤国这才回神,看了她一眼。
    “爸,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沈子夏说完,还冲沈贤国一笑。
    换了平时,沈子夏这一笑,肯定是带走沈贤国脸上的忧愁。
    可现在,沈子夏一张脸被人打肿半张,加上眼睛因为哭了那么久红肿的很,配上她努力挤出来的笑容,沈贤国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用钝刀挖着难受,连呼吸都是疼的。
    闺女懂事,更让沈贤国难受,一旁的李丽敏也在偷偷抹泪。
    她看了丈夫一眼,说道:“贤国,咱们家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实在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夏夏这次幸好能捡回一条命来,可是下次呢,下次家里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咱们怎么办?”
    “贤国,咱们赶紧分家吧,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待了,就算分隔牛棚猪棚,也不想挤在这里。”
    她和贤业媳妇都是前头的婆婆的儿媳,和老三老四媳妇不同,张金花有什么都紧着他们两家来,可他们和贤业家,却日子过的紧巴巴。
    明明干的最多,赚的最多,可是能享受的却更少。
    天天笑话她生的都是闺女,不管是什么,那都是她的心头肉,不求他们疼爱,她自己疼。
    见丈夫没动,李丽敏心里头对他也气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不分家,还能过吗?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子,害了几个闺女吗?还是你跟他们一样,嫌弃我生的闺女都是赔钱货。”
    “你说啥呢,我怎么会这么想?”
    沈贤国蹙紧了眉头,刚吸的一口草烟,又急忙忙的吐了出来。
    “既然这样,那分家吧,赶紧分家,咱们两个工分不差,不会养不活咱们一家。”
    工分是十二分制,沈贤国正值年壮,有一把子力气,人勤快,每年年底审核工分,他是十二分。
    李丽敏也是勤快的,干活是一堆女人最积极的那个,也拿的是十二分。
    两人一个月下来,赚的钱也有五六十块,加上大女儿也能拿个七工分,小女儿也能拿个四工分,一家子一个月下来,七八十块是有的了。
    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笔巨款。
    所以,有这笔巨款,他们怎么会过不了好日子?
    而且,李丽敏有自己的私心,她想让闺女去上学,不要当个文盲,夫妻俩都是干活的好手,没了后面的两个弟弟拖着,就算闺女不上工干活,那也绝对养的活。
    伟大领袖说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虽然他们都上过小学,但是李丽敏想让他们把中学,高中都上了。
    现在没有高考,但是国家有初中高中,那证明也是要上的。
    她这辈子没机会学习,但是几个闺女还小,一定要多学习,知识改变命运。
    沈贤国不是没有想过,可早年是不好反抗,现在是很难反抗。
    没人知道他多么想分家,可想能咋样?
    他愁,一个劲的抽烟,也不说话。
    第8章
    沈子夏看着夫妻两人,叹了口气。
    她能理解沈贤国为什么会愁,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能成功分家。
    沈贤国的性子是这样,你让他做出大逆不道,违抗父母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就算反抗,也只能在嘴上说几句。
    父母大过天,沈贤国就算有心也难,难不成要和自家老子老死不相往来吗?在这个时代,脊梁骨都会被戳断,天天被人吐口水。
    两年前沈栋材生了一场大病,家里花了不少钱,还欠了生产队的钱,后来好点了,但是家里人口多,那么多不干实事的,也没几个钱。
    她坐在一旁,和沈子秋两人面面相觑。
    屋子一片安静,只有沈贤国时而抽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爸,奶他们不肯分家,其实就是因为咱们家能干,奶他们才这样的。”
    空气中,沈子夏突然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房门关着,天色暗沉下来,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沈贤国指缝中夹着的烟草透着的猩红。
    随着沈子夏的话,沈贤国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半晌,才说了句,“我知道。”
    夫妻两人能干,一个月挣的比下面两个弟弟家的都要多,贤业家也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张金花才会不愿意分家,因为一旦分家,她那两个儿子,是完全得不到他们一个子儿。
    可如果,他们不能干了呢?拿不了钱了呢?
    沈贤国的话,让沈子夏眸光中多了丝跳跃的希望,她知道,沈贤国听进去了。
    紧接着,她又说:“咱们家为了我的病,花了那么多钱,我真怕万一我又生病了该怎么办?”
    听到闺女说的晦气话,李丽敏忙道:“说什么呢,你会平平安安的,不会有事的。”
    沈贤国这次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头有什么在吱吱喳喳的冒了出来,愈演愈烈。
    晚上,上工的其他人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沈贤国夫妻回来之后就没去田里,忙完沈子夏的事情,就去把牛棚的牛粪挑放好。
    粤省地处南方,大鹰村在北回归线以南,靠近深市,这里四季温暖,一年耕种三季,粮食作物一年到头没有个停歇。
    沈栋材刚一回来,张金花连忙把老头子拉到跟前,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沈栋材。
    “你说,那两个赔钱货去上工也挣不了几个工分,留在家里干活不是更好吗?你看你好儿子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亲妈,就能这样对我?”
    沈栋材坐在长凳上,低着头猛灌水,在田里他也没空灌水,忙活要紧。
    张金花说了那么多,见老头子无动于衷,不免来了气,“我说沈栋材,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你两个孙女这样骂我这个当奶奶,你儿子也骂我,你难道就不说说他们?”
    沈栋材低着头,被张金花推着,这才开了口。
    “行了,两个孩子你跟他们过不去干什么?等会叫他们过来,我跟他们说一下就行了,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还不安生。”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骂张金花还是骂老大家的。
    张金花听了,心里头乐了,忙催着进门的沈家玲去把房里的沈子夏姐妹俩叫出来。
    沈家玲应了声,一脸不忿。
    两姐妹正准备出门,房门被人拍的震天的响。
    两人开了门,只见十二岁的沈家玲杵在门口,一脸不悦的看着她们两个。
    “爷爷叫你们过去。”
    沈子夏应了声,“哦,知道了。”
    她想出去,沈家玲却堵在门口,背靠着门框,一只手撑着另一边的门框,高挑着眉毛,“听说,你们今天骂我奶了,还推她了?”
    沈子秋向来不喜欢这个堂姐,气冲冲想答话,不过没等她说话,却被沈子夏拦住。
    只见沈子夏敛了神色,问了句,“不是说爷爷找我们吗?迟了可要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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