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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尉迟越因为昨日何婉蕙的事,心中有愧,早晨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忍心叫醒他。他微微垂眸,轻咳了一声道:“孤见你睡得熟,便不曾叫你。昨日你也乏了,习武暂停一日也无妨。”
    沈宜秋心中一哂,她哪一日睡得不熟,平日也不见他手软,大约是瞒着她夜会佳人,心中愧疚,这才格外好说话。
    她想了想,这倒是个好机会,便即得寸进尺道:“妾还未学会骑射,随殿下去围猎,只会拖累殿下,不如……”
    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打断:“孤不怕你拖累,难得一次冬猎,错过便要等一年,无论如何都得去。”
    沈宜秋只得悻悻地作罢。
    尉迟越去殿后沐浴更衣,两人用罢早膳,尉迟越批阅昨夜快马从太极宫送来的奏疏,沈宜秋则捡起剩下一小半的进士诗文集接着看。
    时近日中,有芳华殿的宫人来传话,道圣人请太子、太子妃前去用午膳。
    第75章 责难
    沈宜秋一听又要与那些人一同用午膳,心里腻味得很。
    不止是她,尉迟越听见黄门的禀告,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今日一早门下省又送了一堆奏疏来,他还未及阅览。此外,各地租调陆续送抵京城,地方州府官员入京述职在即。
    在此之前,还需将这三百五十多个州府长官的名姓形貌、迁转履历、往年政绩得失,再行温习一遍,以便述职时了然于胸,提问能切中要害,力图不让残国蠹民、欺世罔人之辈浑水摸鱼,也不至令贤德之才埋没。
    不出几日便是围猎,又要耽搁两三日,再之后便是岁除与元旦大朝,又有许多杂事。
    他正想趁着这两日山中无事争分夺秒地埋头案牍,这下又被打乱了。
    尉迟越暗暗叹了口气,可皇帝发话要享享天伦之乐,为人子者又怎么能拂了他的意?少不得只有夜里用功了。
    两人俱是心不甘情不愿,到得芳华殿外,听见有琵琶曲声传出,是一支陌生的乐曲。
    沈宜秋听得出那弹奏之人技艺娴熟,在教坊中数一数二,但曲声断断续续,有如零珠碎玉,应是新学此曲,正纳闷奏者是谁,宫人打起珠帘,她往里一看,却见一个窈窕的女子背对门口,怀中抱着个琵琶,身前紫檀金银绘卷轴架上摊着卷乐谱。
    那女子时不时抬起头,显是在对着曲谱现学现奏。
    这背影沈宜秋不知见了多少回,只消一眼就知道是何婉蕙。
    皇帝与贤妃连榻坐于上首,正全神贯注地赏曲,皇帝微眯着眼睛,侧着头,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
    而五皇子则面西而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用银叉子叉着林檎果往嘴里送,听见门口的动静,第一个转过头来,对着兄嫂一笑。
    这一笑当真明媚如三月春晖,满室仿佛都叫他照亮了。沈宜秋本来意兴阑珊,叫他这么一笑,心绪也不由轻快起来。
    坐于上首的皇帝和贤妃齐齐向门口看来,何婉蕙亦停下演奏,转过头来。
    太子却并未向她看一眼,与太子妃相携走进殿中。
    行过礼,叙过温凉,两人入了座,便有宫人来奉茶。
    沈宜秋好整以暇地打量何婉蕙,只见她形容略显憔悴,虽施以粉黛,却盖不住眼下青影,且眼皮微肿,显是昨夜没睡好又哭了一场的缘故。
    昨日叫她言语上挤兑了一下,见了表兄想必要哭诉一番,但沈宜秋了解尉迟越,他至多出言安慰,但何婉蕙若是想让他出手断了她与祁家的婚约,却是打错了主意。
    太子这人最重体统,上辈子何婉蕙也早有此念,可无论她如何明示暗示,太子就是不松这个口,宁愿熬上五六年,待名正言顺时,方才将她纳入后宫。
    尉迟越对表妹有情,但要说他们此时有什么首尾,却是不至于。
    何婉蕙偷觑了太子一眼,只见他手执瓷杯,一脸淡漠,亦不向她望来,蓦地想起昨夜原封不动退回的书信,顿觉如鲠在喉,也无心再奏,一曲终了,便将怀中的紫檀螺钿琵琶交还给皇帝。
    皇帝笑道:“不想九娘技艺如此精湛,这琵琶你留着吧。”
    五皇子嘴里还包着林檎果,鼓着腮帮子便嚷起来:“阿耶好生偏心,儿子向你讨这把‘鸳鸯于飞’,讨了多少回,阿耶都舍不得给。”
    沈宜秋有些忍俊不禁,谁都知道这琵琶的名字,偏他要说出来。
    这琵琶乃是名家所制,以金箔和螺钿在紫檀上拼出鸳鸯衔花的图案,是皇帝最常用的一把。
    何九娘忙跪下辞谢:“此乃陛下爱物,价值连城,妾如何敢受。”
    皇帝道:“不值当什么,不过一件旧物,朕如今也用不上,倒不如跟着你,物尽其用。”
    不等何九娘说什么,贤妃抢道:“陛下折杀她小孩子家,她不过弹着玩玩,怎么能用御物。”
    何九娘的态度顿时坚决几分。
    皇帝方才是一时兴起,回过头来一想,也觉不妥,便另赏了一把枫木螺钿琵琶并绢帛若干匹。
    何婉蕙谢了赏,坐回末座。
    皇帝对尉迟越笑道:“三郎方才来得巧,正好评点评点,阿耶这曲新谱的《怨歌行》如何?”
    尉迟越面无表情,淡淡道:”阿耶雅兴,儿子不通音律,不敢妄加评鉴,阿耶谱的曲自然是极高妙的。“
    这回答自不能叫皇帝满意,他抿了抿唇,又看向儿媳:“太子妃想必雅善音律。”
    沈宜秋福了福:“圣人谬赞,妾于此道一窍不通,着实惭愧。”
    皇帝有些扫兴,这儿媳正当妙龄,却这般无趣,白白浪费了这好相貌。他看了一眼何九娘,越发觉得这般才情态度方可称尤物。
    五皇子饮了口杏酪,放下碗,忽然道:“阿耶今日怎的有此雅兴?”
    皇帝妙善音律,昔年极好乐舞,谱曲作歌编舞无所不精,但近年来只顾着求仙问道,倒是将这些凡俗的喜好撂下了。
    皇帝看了一眼何九娘,捋须笑道:“方才在书斋中见到九娘所书《怨歌行》,忽然有感而发,便谱了此曲。”
    贤妃道:“圣人一刻钟不到便谱成此曲,一气呵成,真真如有神助。”
    皇帝叫宠妃恭维得通体舒泰:“那也是九娘的诗和得好。”
    五皇子道:“表姊还作了诗?那我定要拜读拜读。”
    何婉蕙头皮一麻,这魔星一开口,总没有好事,正想着如何婉拒,贤妃却道:“阿蕙,你表弟想看,便与他看看又如何。”
    何婉蕙只得从卷轴架上取下方才那页曲谱,卷起呈给尉迟渊。
    尉迟渊往前展开,发现这曲谱原是缀在何婉蕙的手迹后头,卷首是班婕妤的《怨歌行》,接着是何九娘拟的同题诗。
    五皇子歪着脑袋轻声诵了一遍,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一味地笑。
    何婉蕙兀自忐忑不安,便听他道:“表姊此诗深得古意。”
    何九娘松了一口气,总算这浑人还有几分清醒,在皇帝面前不敢大放厥词。
    正思忖着,尉迟渊却又接着道:“昔有班门弄斧,今有班门弄歌,妙哉妙哉。”
    沈宜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简直有些怜惜何婉蕙,牙尖嘴利之人不在少数,敢当着皇帝、太子的面说这种话,普天之下也只有五皇子一人。
    这话说得促狭,连尉迟越都不免牵动了一下嘴角。
    皇帝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瞥见何婉蕙眼中泪光闪闪,立即板下脸道:“五郎,不许作怪!快与你表姊赔不是。”
    尉迟渊放下诗卷,向何婉蕙作个揖道:“是我口无遮拦,表姊切莫放在心上,表姊的诗自是极佳的,不然阿耶也不会以曲相和。”
    何婉蕙听他语气诚恳,却依旧在含沙射影,不由将下唇咬得发白,皇帝碰巧看见她作的诗,又不是她有意叫他看的,他要以曲相和,莫非她还能拒绝?
    她自然看得出皇帝的眼神中不止有长辈对小辈的关爱,更有男子对女子的欣赏,这眼神她并不陌生——她平生所见外男不多,但十个里有八个这么看她,只因她生得美貌,又富有才情,难道也能怪她?
    她心属的是太子,对皇帝并无什么想头,心中光风霁月,一派坦荡,但贤妃心胸狭隘,素有醋癖,听了这话保不齐生出什么误会来。
    她觑了觑姨母脸色,果见她面露不豫。
    何婉蕙心中恼怒,却不能对皇子甩脸子,只得道:“五殿下喜欢说笑,能博殿下一笑,是九娘之幸。”
    皇帝打了几句圆场,将此事揭过不提,贤妃看了眼更漏,命宫人摆膳。
    几人仍旧围着前日那张大方几案用膳。
    酒过三巡,皇帝放下酒杯,对着下面挥挥手,舞茵上翩翩起舞的教坊女子便即行礼退下。
    皇帝对身边黄门点点头,那黄门退出殿中,不一会儿,领了十来个女子,都作女冠打扮,身着青绢罗道服,头戴银莲花冠,个个婀娜俏丽,柔媚生姿。
    皇帝对这些女子道:“还不拜见太子与太子妃。”
    众女子齐齐向尉迟越下拜,娇声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尉迟越叫他们叫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一见这阵仗,在场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尉迟越不觉去看沈宜秋,却见她一脸无动于衷,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连罗绣都不曾颤一下,不由胸中发堵。
    皇帝果然道:“往后你们就是东宫的人,须勤谨伺候太子、太子妃。”
    众女齐声应是。
    尉迟越却道:“多谢阿耶美意,但儿臣宫中不缺侍奉之人,儿臣正欲趁年下放归百名宫人。”
    皇帝知道儿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儿子的房里事,他这做父亲的实在不好插手,便看向贤妃。
    贤妃会意,笑道:“傻孩子,放归宫人是福德,你只管放,这些人又不是与你做杂役的。”
    她顿了顿道:“你后院中只得三人,成婚至今,也无佳信,便是做耶娘的不急,朝臣也要急了。”
    说罢瞟了一眼儿媳,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不止是为你,也是为阿沈分忧。”
    提到皇嗣,皇帝也皱了皱眉,脸色凝重起来:“你也不小了,诞育皇嗣刻不容缓,再无佳信,如何向百官与万民交代?”
    贤妃见皇帝替她撑腰,霎时忘了对儿子的畏惧:“听听,阿娘是后宫妇人,不识大体,我的话你不听便罢了,你阿耶也这么说,你总要放在心上。”
    两人这话是对尉迟越说的,却都看向沈宜秋,谴责之意溢于言表。
    沈宜秋心知自己得表个态,请个罪,再拜谢皇帝的好意,将替她“分忧”的美人收下来,回去劝谏太子广播雨露——这便是太子妃的职责所在。
    她正要履行太子妃的义务,却听尉迟越道:“启禀父皇,此事乃是三郎之过,是儿子力微才薄,不堪大任,只能以勤补拙,埋首案牍,以至于无暇他顾,与太子妃无涉。”
    沈宜秋微微一怔。
    尉迟越伸出手,隔着袖子握了握她的手,一股暖意透过织物传到她手上:“是三郎无暇去后院,三人与三十人、三百人无异,且要安置这些人,又须营建、修葺宫苑,不免靡费,实在无谓。”
    皇帝脸色微沉,但他执意不要,他强行塞人总是不像话,只得作罢,皱着眉道:“为政之道,在垂拱而治,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要懂得轻重缓急。”
    尉迟越心中苦笑,国计民生,边情外政,哪一件是可以放手的“小事”了?不过他还是拜道:“谨遵阿耶教诲。”
    沈宜秋听皇帝大言不惭地教导尉迟越“治国之道”,不禁哑然失笑,若不是因他十几年的“垂拱而治”,太子何至于累成这样?
    撇开上辈子他们之间的是非恩怨不提,尉迟越为君却是无可指摘,他御极数年,减少税负,藏富于民,便是有内忧外患,百姓也可称安居乐业。
    他夙兴夜寐,还要时不时为皇帝的无理要求奔走,如今还要受此非难,实在荒谬至极。
    沈宜秋胸中生出股意气,政不觉从袖管中伸出手,用力回握了太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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