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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现场几位民警一时没明白其中意思,王盟却涨红了脸,他上前两步,龇牙咧嘴的警告顾瑶:“我必须提醒你,被罪犯带节奏是很危险的!”
    顾瑶却看都没看王盟,只是耸耸肩,笑意嘲讽的问陈飞宇:“看,他急了。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关系,现在我不得不问你几个敏感的问题。”
    顾瑶话音落地,场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一时间只有风声。
    陈飞宇的笑容渐渐收敛,但他却没有一丝紧张,仿佛很放松,他连坐姿都换了,还翘起二郎腿。
    王盟和民警们纷纷进入戒备状态,很怕因为顾瑶一时失言刺激到陈飞宇,被陈飞宇挟持的人质刘雨已经昏厥过去,半个身子在屋檐外,紧靠一根尼龙绳将她的手和围栏捆在一起,那尼龙绳上已经渗出血。
    下面的消防员也在等待,随时准备救助刘雨。
    恐怕场内唯一还能感受到一点轻松的,就只有陈飞宇和顾瑶了。
    过了半晌,陈飞宇突然开口:“你太贪心了。”
    顾瑶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
    陈飞宇:“你想通过几个敏感问题,就把我的人生进行缩写,给我来一次画像,我凭什么要回答你呢?”
    顾瑶仿佛很同意陈飞宇的话,点头道:“你说得对,或者咱们可以做一次交换。”
    “怎么做?”
    “我先说出我的猜测,就当是我给你做的初步画像,有不对的地方请你指正,但是你要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我,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顾瑶这话听懵了王盟,怎么全然是一副“请教”的口吻,她当陈飞宇是什么,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罪犯!
    但王盟还没提出反对意见,陈飞宇已经开口:“你的意思是,学术交流。”
    顾瑶:“学术交流,共同成长,如何?”
    陈飞宇笑出声:“你要拿我当研究项目,准备写成论文?”
    顾瑶皱皱鼻子:“嗯……这方面我还没想过,我现在在恢复期,除了偶尔出去给人上上课,就是留在诊所里接待一些需要帮忙的患者,你不如反过来想,或许我也可以帮你解答一些问题,帮你找到答案?”
    陈飞宇开始对顾瑶的建议产生兴趣,这就像是某种挑战,或者叫挑衅,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了。
    陈飞宇:“好,你对我的初步画像是什么?”
    顾瑶:“大概有三点。”
    顾瑶故意停顿一秒,见陈飞宇不耐的颠颠脚,这才说道:“第一,我猜你学过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或是犯罪心理学,而且很注重实践,不过你是野路子出身,不是科班,所以一般的心理谈判技巧在你这里会显得很可笑,就像刚才,你表面上和他聊得投机,有问必答,但实际上你很不屑,甚至是鄙视。你把他看得很透,而且小心隐藏了这一点,没有让对方发现端倪。”
    这个“他”指的就是王盟。
    王盟粗喘了几口气,简直快气炸了,因为顾瑶不仅是在羞辱他,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今天的事回去一定要写报告的,警方要写,心理专家也要写,这些羞辱都会被记录在案,顾瑶根本就是故意的!
    一时间,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顾瑶和陈飞宇的对谈吸引过去,没有人发现就在顾瑶前面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架小型航拍飞机。
    这时,陈飞宇回答道:“你的第一点很正确。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自己心理上的问题,我想过自救,但我不懂怎么做,我的母亲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她认为我天生就是个疯子,她甚至肯定我总有一天会杀人,会进监狱或是精神病院,我这种人渣只配在那里。所以我十几岁开始就自学心理学,我也做过类似的工作,在这样的团体里去理解他人,借由那些理论和案例来解读自己。我的学历不高,但我的学习能力很强,连那些博士毕业的心理专家都剖析不了我。”
    说到最后一句,陈飞宇甚至有点志得意满。
    顾瑶:“那么,你觉得监狱和精神病院可以帮到你么?”
    陈飞宇很不屑:“扯淡。”
    “所以,你也不认为和心理专家聊聊,可以让你……变得好受点。”
    “那些人都带着攻击性,出发点就错了。”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觉得那些博士毕业的心理专家无法剖析你?”
    沉默了几秒,陈飞宇忽然反问:“你是专家,这个答案不是应该由你回答吗?”
    顾瑶笑了:“我的回答就是我对你初步画像的第二点。”
    陈飞宇睁大眼:“哦,是什么?”
    “共鸣性心理疾病。”
    陈飞宇沉默了,但他脸上的惊讶却许久没有消散。
    顾瑶开始讲述案例:“人们对ptsd的理解是‘创伤应激反应’,这种心理问题在美国很常见,尤其它很普遍地出现在那些常年待在战地的士兵身上。美国政府为了治疗患者就派了大量的心理医生过去帮忙,结果呢,那些医生在一遍又一遍的听士兵吐露他们战地经历之后,纷纷出现了共鸣性心理疾病。《时代周刊》对此的观点是,与ptsd患者待在一起的家属和心理医生,他们将遭遇的是比这些患者更严重的‘二次创伤’,甚至是‘四次创伤’。有些心理医生还会因此成为罪犯。”
    陈飞宇吸了口气,问:“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对我的精神虐待,是因为她有这个问题,起因是我父亲的家暴行为。至于那些帮助过我的心理专家,要不就是无法和我产生共鸣,要不就是被我影响,遭到二次创伤。”
    陈飞宇一时有些困惑。
    顾瑶只是淡淡道:“不,陈飞宇,有共鸣性心理疾病的人,是你。而且,你不只是二次创伤。”
    一瞬间,陈飞宇愣住了,他的肩膀有下垂的趋势,坐姿也不如刚才那样轻松,整个人好像遭受剧烈打击,有些颓。
    顾瑶眯了眯眼,抓住这个时机把第三点画像说出来。
    “你的父亲有家暴行为,你的母亲常年遭受精神和肉体上的虐待,她认定你是你父亲的化身,包括你的其他母系亲属也非常坚信这一点,所以即便你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你还是日复一日的遭受精神虐待,因为她们认定,等你长大有足够的能力,你就会对女人施暴。”
    “你经常会想到你父亲,幻想他是不是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有同样虐待他的母亲,而且你父亲小时候多半遭到过家暴,所以他才会从一个家暴的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你甚至想过,如果你父亲不是因为过早的死于心脏病,那么他总有一天会杀掉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这样你或许就得救了。你还去找过证据,想证明猜测是对的,你怀疑他根本不是死于心脏病,甚至你母亲说过这样的话——‘要不是你父亲死的早,他一定会去坐牢或是进精神病院’。”
    “但很可惜,你无法证明父亲的死因,你能做的只是弄清楚自己的心理问题,比如你是不是遗传了暴力基因,这种基因会在后天让你付诸行动吗?也因如此,你很小就开始尝试虐杀小动物,你想证明自己不好这一口,但意外的是,在这样虐杀的过程中,你竟然感受到一丝安慰和快感。你在它们面前不再弱小,甚至成为主宰,这是你唯一能找到的发泄方式,你将你遭到的创伤转嫁给其它弱小的生命,自卑会得到安慰,自尊心会得到修复,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欲望和施暴的能力越来越强,已经不是虐杀小动物可以满足的。”
    陈飞宇已经完全沉浸在顾瑶的讲述中,在整个现场,除了顾瑶的声音就再无其它,风也在这时停止了。
    顾瑶的讲述几乎精准到细节上,尽管和陈飞宇的真实经历稍有出入,却是他涉足这个领域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了解”他的人。
    这就如同一个人去算命,大部分算命用的都是套话、好话,同时根据对求问的人当时的神情、状态进行修饰,那些话乍一听很对,仔细一想好像可以套用在很多人身上。但如果这个人算出的东西很精准呢,甚至精准到具体时间、事件以及人物?那么前来求问的人自然会生成一种“你很厉害,你很会解读”的心态,甚至会不停地发问,希望尽快得到解决办法。
    陈飞宇此刻就是这种心态。
    就连陈飞宇自己都没想到,顾瑶仅仅凭他和王盟的对谈,凭她开始问的他那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这些如同散沙的细节就被她串联到一起,勾勒出近乎正确的“画像”。
    这边,民警们一边听着,一边密切关注陈飞宇的动作。
    陈飞宇的手已经离开了绑住刘雨的尼龙绳,他翘起的腿也放了下来,身体向前倾,双肘就架在膝盖上,非常专注。
    这时,王盟又一次上前,将顾瑶打断:“我警告过你,不要刺激他!”
    顾瑶被打断了,刚要说点什么,对面的陈飞宇突然吼道:“你闭嘴,让她说完!”
    王盟一惊,下一刻就被民警拉到后面。
    顾瑶飞快的看向陈飞宇,同时捕捉到他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爆发性愤怒——比如他的眉毛压低且皱起,上眼睑骤然睁开,下眼睑陷入紧绷,面颊肌肉紧缩,鼻翼扩张,嘴角下压,嘴唇抿成一道线,下颚靠前伸展,牙齿强力咬合,咬肌清晰浮现,头部压低,身体更加前倾,肌肉紧绷,甚至双手握拳。
    尽管这一系列动作是在短短的两三秒内发生的,但是在那个时刻,陈飞宇却做出了雄狮即将扑咬羚羊的姿态。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瑶喊出声:“陈飞宇!”
    陈飞宇一愣,看向顾瑶,慢慢的安静下来。
    隔了几秒,他吐出三个字:“请继续。”
    顾瑶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杀了几个人,但我猜都是女性。你第一个杀的人是你母亲,这是你必须做的事,这对你来说就像是某种自我救赎的仪式,你只有启动这个仪式,你才能解脱。但是这种仪式是双刃剑,它能让你解脱一时,却也会成为枷锁,自从你杀了你母亲,情况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像你虐杀那些小动物一样,你的开关被打开了,你开始渴望杀害其它目标。但是完成那些目标,远没有你杀害你母亲时的成就感,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只能一个一个找下去,哪怕那些女人和你的母亲只是发型一致,音调雷同……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问你,你的母亲她现在还好么?”
    负责联络的场外女警,借由前面民警的身体遮挡,飞快地将情况上报给局里——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他们可以解决的,如果陈飞宇真如顾瑶分析的那样有“杀人”前科,那么他们就需要配枪警察前来支援!
    就在这时,身在五楼的秦松,也飞快的向陈飞宇的前妻提问:“你知不知道陈飞宇母亲的情况?”
    陈飞宇的前妻听不到天台那边对话,只是茫然地说:“前两年我们还有联系,后来我听陈飞宇说,他妈又改嫁了,还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外敷,临走前和他大吵了一架,说断绝母子关系,以后再不来往了……”
    “你就没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没有给他母亲打过电话?”
    “我打过,但那个号码注销了。”
    两人的对话传进顾瑶的耳朵,抬眼间,顾瑶话锋一转:“陈飞宇,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陈飞宇再度愣住。
    所有人都很安静,直勾勾的看着他。
    这时,顾瑶缓慢的补充道:“你甚至坚信,那足以取代你第一次杀人的成就感,只不过要证实这一点,只能靠实践。”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历城的徐烁,也从手机屏幕中看到了这段直播。
    顾瑶的正面特写和她说出的话,一帧不差的被航拍飞机捕捉完整,手机屏幕上还出现另一个画面窗口,那里面有一个黑眼圈很重皮肤很白的男人。
    黑眼圈男人问道:“怎么样,精彩吧?这女人可真得劲儿!”
    徐烁沉默良久:“你觉不觉得她哪里不太对。”
    “你指的是什么,长得还行,身材也不错,嘴皮子利落,还是皮肤白,腰细?”
    “一年前那场意外给她的身体造成重创,她恢复了一年但远不如从前,她现在的体质很弱,远离一线工作长达一年,可是突然面对罪犯却表现的过分冷静和专业,比刚才那个男人更精准。”
    “嗨,这女人就是心理专家啊,表现专业不是应该的吗?”
    徐烁果决道:“不对。”
    ——她和陈飞宇的交流太和谐了。
    而这种和谐,绝不是专业赋予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肥的流油了,真的舍不得一口气放上来,但是因为节奏是连贯的,分开两章也不合适,只好忍痛了……
    补充一个小tip:大陆的派出所民警原则是不配枪的,处理日常和维护社会治安靠一般警械就足够了,如需配枪是遇到重大罪案的时候,平日配枪都会被集中收起来管理,要使用的话需要经过严格要求。请注意,这和香港警察非常不一样,tvb里那些如论是警队管理层还是街头巡逻和交通警的师兄师姐都是配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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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chapter 5
    徐烁没有立刻跟黑眼圈男人解释,他心里也正在消化这些认知。
    根据这一年来的资料收集和调查,顾瑶这还是第一次参加一线行动,而且纯属巧合,原本只是作为旁观者,若不是陈飞宇突然点名,这一幕他也不会看到。
    至于一年以前,顾瑶的行事也一直很低调,即便有案件也只是作为幕后专家提供辅助意见。
    再看屏幕上王盟的神情——他的表现就像是一面镜子,无论是震惊、嫉妒,还是忌惮,都足以说明顾瑶今日的表现实属罕见,甚至一反她一年前的行事风格。
    王盟驳回顾瑶要求参与一线行动的报告也可以理解,放着这样一个人在,她若是一直低调行事,给别的同行一个喘息空间倒还好,可她日后若是像今天这样表现,王盟不可能容得下她。
    徐烁敲了敲手指,目光深沉,直到黑眼圈男人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他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抬眼间,眼里锋芒渐敛,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
    “这个叫王盟的足以称得上‘专业’二字,可他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连陈飞宇竖起的防火墙漏洞都没有找到一个,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其实陈飞宇在那半个小时里已经给了不少关键信息,只不过被王盟忽视了。但这个女人从来到现场,到接手任务,到画像,前后也不过二十分钟,她已经基本完成了一位一线心理专家应该做的所有事,快狠准。”
    黑眼圈男人:“哥,你的意思是,顾瑶的专业能力在王盟之上,可是根据咱们的资料,她一年前最多只是配合王盟,一直是他的下属。”
    徐烁:“正如刚才陈飞宇所说,学历和学习能力完全是两回事,同样,职位也不能完全证明工作能力。”
    隔了一秒,他又纠正道:“我的意思指的也不是她的专业能力。”
    黑眼圈男人不懂了:“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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