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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杜泉很想问一问自己今晚是要睡这儿?
    可她又觉得这么问像是要挑明什么关系,她有些害羞,可又充斥着满足,她喜欢和银九待在一块儿。不过……待会儿她要睡哪儿?
    这么想着便借着喝茶的姿势四处瞧了瞧,可银九的屋子除了书就是画,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她往火炉前凑了凑,脸被热气烤得通红,她瞟了眼银九,他似乎没有要赶她回去的意思。于是咬着指甲琢磨了一会儿便把茶壶放到边上热着,又顺手搁了两个红薯。
    室内温暖,杜泉身上已经暖和了,可就是不好意思起来去脱一件衣服,仍然忍着热窝在火炉边,因为银九一直在这儿坐着,她也就不想挪动。
    银九本就寡言少语,此时正垂眼看着炭盆里的铁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杜泉咬着红薯吃了两口,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犹豫地打开话匣子,问:“九爷,苍龙山那里的墓……可还有法子,补救?”
    他立刻抬眼看过来,眼神清凉,落在她脸上手上,微微一笑,说:“被毁了。”
    “那……泉……泉客的魂魄呢?”她问得小心翼翼,怕惹得银九不快。
    “不知道,多半是散了。”银九语气轻松,是真的很淡然,眼神清透黑亮,动了动身子斜靠在椅背上,右臂撑着椅子扶手,左手敲着膝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说:“牡丹筹谋良久,借着韦清玄进来搜查,将海底墓地图放到那些警探身上送出银公馆。和她联手的人都财大气粗,还有洋人参与,武器和盗墓的都是精良部队,秦王墓被摧毁,山体塌陷引得海水倒灌,陵墓被尘封,泉客……本就剩下一罐尸油,魂魄还不知散到了何处。”
    杜泉点点头,咽下红薯,小声道:“那……你,节哀。”
    银九失笑,依旧盯着她,说道:“节什么哀?墓毁,于她于我皆是解脱,她早该安息,是我偏要与天道抗衡,生生困了她千年。”他眉头有揉不开的戾气,说得再平淡,可杜泉却知道……他心里是有不甘和恨意的。
    她本以为自己听到泉客魂飞魄散的消息会开心,因为,只要泉客毁灭,银九便再也不会用她做魂器了,也不会再留恋那个人了,若是那样,他就能放下执念。
    可当她听到银九故作不在意的说这些话时,才明白……执念已融入他骨子里,一朝被摧毁,他也会难过啊……千年的妖邪,听起来诡异恐怖,可在她的眼里,这就是一个孤独孤寂的灵魂,和她很像。
    热气熏得她头昏脑涨,有一股缠绵的情意从心底冒出来,往她四肢八骸蔓延。她缓缓靠近银九,抓着他的手指想刺探他的心绪。那里如今变为无底的深渊,弥漫着黑暗,他并没有阻拦她的试探,可她却再也感知不到任何情绪起伏。
    汗顺着额角滚落,她缩了缩脖子,领子上的绒毛挡住她的口鼻,她看向银九,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探身覆上他冰凉的嘴唇。
    他怎么就,暖不热呢……
    凉的,唇齿是凉的,肌肤是凉的,气息也是凉的。杜泉觉得自己被冰寒的气息包裹,衣衫尽褪时浑身颤栗,即便被揽在怀里都没有一丝暖意,她看着床顶摇晃流苏,似乎坠入冰窟。
    她没哭,也没觉得羞怯,只觉得他们两个是被遗弃在雪山巅的小兽,唯有互相取暖,才能抵御严寒。
    今日,她从惊慌中醒来,因为阿婆的事心里十分难受,能在寒夜里躲在银九怀中,她觉得所有悲苦都被抚平了。
    银九是温和的,他并无过度的索取,而是紧紧抱着她,沉默地给与她安慰。杜泉靠在他肩上,呼出的气落在他脖间,似乎凝成水珠。
    她说:“你以后不能骂我了。”
    银九:“尽量。”
    “你也不会再要我的身子做魂器了吧。”
    “不会。”
    杜泉点点头,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说:“九爷,我带你藏去来吧。”
    银九手指动了动,将她眼角的泪拭去,问:“去哪儿?”
    “唔……玲珑岛如何?那里有一处溶洞,谁都找不到,里头很大,足够咱们住了。”
    银九轻笑了一声,说:“曾经我脚下有两条路,成魔或成神。魔,便恣意狂妄,唯我独尊,不受三界律法所束。神,便凌驾万物之上,掌管三界律例,维护天下太平,享受三界供奉,位置超然,凌然正义。你可知我为何弃了这两条,而做了这小小山鬼。”
    杜泉爬起来看他,说:“因为,你……打架打输了。”
    银九抬手抚着她的头发,指尖挑了一缕,说:“你猜对了,我打输了,输给泉客。”
    “哦,她这么厉害。难怪你……一辈子都会念着她。我却……只会添麻烦,银九,你是不是眼睛……坏了,或是这几日太无聊了,所以才……选我。”
    “你和她不同,对她,我有愧。而你,我想……大约是欠了债。”
    杜泉又“噢”了一声,兴致缺缺。
    银九捏着她的下巴,十分认真道:“苍龙山鬼,肩负重任,我以前只觉得无聊心烦。可管着管着竟习惯了,若真放任邪祟壮大,我岂能甘心。”
    她抬手拨掉银九手指,背上一重,她被银九压到胸口处,抬眼只能看到他喉间滚动,他说:“我会为你准备新的身份,拿着足够的钱去京都,那里是国家重镇,富裕安全,有最精良的军队,四海而来的人,你混迹在中间,结婚生子,这一辈子定能平安健康。”
    “你赶我走!”她撑起身来俯视银九,紧紧瞪着他,目光锐利凌冽。银九笑了笑,将她又揽回来,用被子将她的肩背盖好。说:“给你谋一条出路,不走么?非要回玲珑岛?”
    “你得了……便宜,就赶我走!”杜泉哪管他什么出路,只狠狠盯着他的下巴控诉。
    银九又笑,胸口震动,说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偏来招惹。”
    “你!”她狠狠咬在他下巴上。
    银九只轻轻“嘶”了一声,便由着她磨牙泄愤,等她缩回去,又说:“银公馆正是动荡时候,你在这里确实不安全。”
    “那你把苍牙……解开,我也能护你,我也会……杀人!”她咬牙道。
    “血是臭的,不要沾,沾了就洗不净了。”
    杜泉不置可否,又缩了回去。
    银九挥了下手,幔帐飘动,床头上的灯“噗”一下亮起来,屋子里有了光似乎更暖和了些。
    他声音低沉,用十足的耐心解释道:“龙海市由九家商户联手创立商会,为‘太平公会’说是整顿龙海市经贸秩序,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他们这是针对银公馆来的。苍龙山海底墓,是他们勾结洋人炸毁的,不惜重金购置飞机,火炮,妄图寻什么宝物。他们已经全然不将银公馆放在眼里,也枉顾公约,残杀妖族。这龙海市……必将大乱,你离开不好吗?”
    杜泉咬着手指,低声道:“你现在说……说这些……让我走,我能去哪儿?继续流浪漂泊吗?你说这里……是我的家……你又不要我。”她心疼得很,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银九似乎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说:“不想走,便留下吧,我原是希望你避开乱局,安然地活着,既然不怕,日后再多救你几次罢了。”
    杜泉咬着被子不做声,忽然脖子上一疼,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银九见她气息均匀又挥灭了烛火,他毫无睡意,垂眼看着怀里的这个女孩,不得不重新思考之后的计划。
    这个计划里,杜泉不能死。
    他看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雾气,像是在述说委屈。他笑了笑,将她揽得更紧,抬起她手腕将凤影重新系回去。
    看着凤影,他又想起海底墓被毁那日。
    他把那些盗墓人全都杀了,把林子烧了,他恨不得将整个龙海市也一并摧毁,还有那些想对付他的人,他想通通杀死!
    可他邪念一起,还未动手就被契约反噬,他的恶意有多烈,反噬就有多疼,他的脏腑碎了又愈合,经脉断了又接上,被烈火炙烤。
    他甚至希望,这一次,就此灭亡吧,反正他也一身罪孽,何必装什么救世主,何必管那狗屁禁地,都毁了多好!
    可就在此时,凤影来了,它奋力将他卷起来一直拖到山顶,把他埋在雪窟里,那笨拙的样子和杜泉一模一样。他那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死了,日后谁还能救杜泉呢,那么冒失莽撞,没有他庇护,她肯定活不了多久……”
    于是,他又回来了。
    第五十章 番外:海底墓
    暴怒的海啸将浪头卷起千丈高,墨汁似的海水嘶吼着扑向崖壁,将悬挂着绳索的黑衣人卷入水中,又有人海底钻出来迅速往上爬,像一串串蚂蚁。
    忽然,绳子底端不知被什么东西拽住,绷得紧紧的,那上面的人就像是熟透的肉块,扑簌簌都被抖了下去。
    水底似乎藏着某种怪兽,怒吼着将这些人通通拖进漩涡。
    “轰隆”一声,盘旋在天上的飞机被冲天而起的巨浪掀翻,炸裂的火光照亮一片海域,坠入深海,大海发怒,波涛呼啸着狰狞着,向着岸边扑去。
    “快……快爬,往森林中跑,快!”
    有幸爬上崖顶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就哭嚎起来,见波涛紧追不舍,也顾不上其他,只记得狂奔保命。
    “咔嚓”闪电划破天际,浪头冲上悬崖,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嚎叫,巨大的爪子拍在崖壁上,留下一滩黑印。
    “撤,快!”黑衣人踏着夜色狂奔。
    森林就在前方,像一条巨蟒拦住了波涛的去路,只要平安穿过这里,他们就能离开了,一想到那诡异的陵墓,都止不住打颤。密林中参天古树为他们遮去狂风怒吼,周围只剩下雨声,逃命的人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回到了营地。
    “你说的鬼东西在哪儿!谁让你们出来的!都给我下去!”
    爆喝声撕开雨夜,仅存的十来个雨衣人停下脚步,迅速聚拢,背靠着一棵大树喘气,雨水溅在他们身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很快便聚了足够淹没小腿的水坑。
    他们被一队人拿枪顶着,为首一个人喘着粗气撑住树干低吼:“三哥,你们赶紧撤!不能再下水了!那墓里头有古怪,我的人只剩下这么几个了,里面没有宝藏,全是夺命的机关!咱们被人骗了,快走吧!”
    “妈的,老子有武器……神鬼不惧,怕个球!那是秦王墓,银家守了几百年,里面有数不尽的宝藏,有鲛人族的古书密卷,能长生不老,拥有不死之身,无人可敌的力量!咱们是最好的盗墓人,老子不怕,洋人已经将佣金翻了三十倍!”
    “人都死了,哪还有命拿,快走吧!”
    “孬种,你不去我去!”那个小塔寺的头领吼了一声,身后数百人便跟了上去。
    剩下的人经历过那场噩梦自然不会跟上去,他们趁着雨势渐缓继续往林子外奔袭。过了一会儿,“轰隆……”几声巨响,地动山摇,他们被震得扑倒在地,扭头就看到水面上炸起了水柱,随后强大的能量外泄与雷电相接,水柱冲向天际,似乎要将夜空击穿,把大地撕裂。
    “他们……他们把陵墓,炸了!”
    “完了,银家人很快就会来的……”
    “啊!”有人短促喊了一声,忽然被一对鹰爪抠住脖颈提到了半空。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大鸟冲向天际,叫声凄厉尖锐。万籁俱静的诡异罩下来,就连雨声都好似被什么力量给凭空掐住。
    “嗖……呜……”一声长啸从几人头顶略过,他们抬头只来及看到一道黑影。仅仅一瞬,随后便是更暴虐的风雨,大地怒吼,雷霆震怒,天地之间用一条条火链相接,那些人崩溃的吼着“快跑”,继续狂奔。
    滂沱大雨将山脉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雷电撕裂雨幕,照亮了那些逃命的人影,那么渺小而不堪一击。
    “快了,要出去了!”最前面的人鼓气大喊,指着前方的一道亮光,拼命往前冲。
    “咔嚓”一道雷电落下,堪堪劈开众人前面的几棵枯木,那木不怕雨水,“呼”一下就燃着了,熊熊火光中出现一棵参天巨树,那树同体银白,树冠就想缀着水晶一样,在夜中闪烁银光。
    “是白槎!上古神木,它竟然真的在苍龙山脉,用它做木床能祛百病,治绝症,能长命百岁。”
    有几人忽然癫狂大笑,他们冲着大树跑过去,却在十步远的地方被窜起的藤蔓刺透了脖子,被提在半空晃悠,血染了白的枝杈,又泛起了红光。
    “是……是妖!”人们嘶喊着试图后退。
    “嗯?那你们……算什么?”
    凭空一声轻笑穿透雨帘,直直灌人们耳中。他们急急靠拢,将特质枪端好,那些子弹都是加过特异东西的,杀妖灭鬼,能打中……不是人的东西。
    他们紧盯着前方,树旁升起一团黑雾。墨色的浓雾与银白的古树交织在一起,诡异非常。
    银树静立在雨中,神圣而庄严。而那团黑雾却似妖邪,与它相伴而生,雾气浓郁渐凝成人形,懒散地坐在树枝上,堪堪挡在山林出口。
    那些人紧靠着,枪端射出的银光如线一样穿透雨帘交织聚集在那墨色影子上。
    “来者何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贼……”黑影从树枝上飘下,鬼魅般移动到他们身前十步远的地方,那些人看不清对方样子,只能看到他抬起手臂,掌心窜出密密麻麻的红线,朝他们刺来。
    那些人扣动扳机,“砰砰……”子弹打出,红线织得网被打了很多窟窿,可最前面的几个人躲闪不及,被忽然闪到跟前的黑人影刺穿胸口。“噗”那雾的顶端分开三叉,好像利爪一样穿透那人的胸腔,抓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其他几人“啊”的叫了一声,又疯狂射击,那雾被火力冲散,很快又聚集,猛地暴涨将他们笼罩,像一张血盆大口,悬在他们头顶。
    那几个人手上的枪支都被黑雾纠缠着缓缓移动,把枪口对向身边的人,他们拼命挣扎着却根本不受控制,“砰”的一声,有人将对方的脑门射穿,剩下的两人被对方的枪口戳到了眼睛上。
    “我……我不想死……”其中一个人崩溃的哭喊:“大仙,我们错了,不该去挖墓,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都是被逼的,不是故意要惊扰你休息的……”
    “谁雇了你们?”黑雾撤回,冷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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