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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世界 龙和第十夜(9)阿黛尔想杀我,

      小公主高举起的魔法长剑猛地扎进了,魔兽的尾巴处。
    锋利的刀刃卡在了漂亮,坚硬的鳞片间隙之间,顺滑地撕扯开了血肉插入其中,血雾弥漫开,黏稠温热带着某种奇异腥甜味的鲜血,顺着深埋入的长剑流了出来。
    黏滞秾艳的红在剑的血槽间欢快地流畅,于剑身染就妖冶,粼粼蔓展的纹路,有种奇异的焕然,像战场上孤绝带毒,殷殷开放的罂粟花;又像加冕的皇冠顶部的十字上那颗硕大,珠光玓瓑的红宝石。
    但她的长剑,和这个庞然大物相比,不值得一提。血肉的阻力生生顶住了她的长剑,将其卡在了暗彩瓑瓑的鳞片间,她抽不出来,也再刺不进去。
    下一瞬,这只魔兽骤然睁开了眼睛。
    一样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黑色眼睑一掀,一双纯净金色的竖瞳猝然迎上了她,如仲夏夜间,低低垂瞰着忍冬花城的那轮明亮的月意,它垂落炯炯熠熠的眸光,居高临下凝视着,它面前这个小小,握剑的人儿。
    这个伤害,刺痛了它的,小小的人儿。
    金色的,眼眸?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自于何处,面前的庞然大物已经向她低下头来,那泛着寒锐锋芒的尖角,长吻间密布的利齿带来强烈的压力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急忙松开剑,飞身退后,取出腰间自己的匕首握在手间,横挡于胸口,警惕地看着这个魔兽,准备迎接它的愤怒。
    可没有。
    转瞬之间,魔兽猛地一扇鳞翅,带起吹得她都快睁不开眼睛的劲风中,那庞硕的身形开始陡然收缩,如一团浓稠的墨云翻腾波动。
    一霎,一个身形高挺,半裸着上身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有着顺滑垂至腰间的黑色长发,年轻俊美无暇的面容,一双粲煥的金色眼眸,凝望着她的目光安静而专注。
    “是阿黛尔啊,你长大了好多。”
    鲜血顺着那道她刺破的伤口,男人的脚踝处滴落下来,四条魔法锁链束缚住了他的身形,将他屈辱地拘在这个囚室的一隅,他裸露出,身体各个部分皆是伤迹累累。
    可他似是丝毫不在意,金眸看向她的目光,温和而轻柔得近乎忧伤,笔直地看向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目光跃过了她,望向她身后某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他低低地感慨了一声:“阿黛尔真的,越来越像馥兰了啊。”
    “你……你是……”
    她尚在惊诧和怔楞中,只死死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她手中的匕首在这刹那,不觉间松开跌落了下来,坠在地上,啪地一声清响。
    动响似乎惊动了眼前耽溺于回忆的男子,他的目光平和地垂敛,落在地上的,精巧的小匕首上,又转向身边,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安静地停滞了一会儿。
    他随即看向她,轻挑唇角笑了笑,柔声问:“阿黛尔想杀我,是吗?”
    他的音色依旧很好听,微微的冷色如原野间破碎的浮冰,浸渗着最后一丝落日尚未散去的,赩炽却微弱的的温度。
    下一刹,就见到男人优雅地握着剑刃,捡起了地上跌落的,她的长剑。在冰冷金属链条摩擦的铮声中,他迎向她走近了几步,在她面前平静地单膝着地,以和她一般的高度伸手将剑柄递还给她。
    他熔金的眼眸像阿黛尔在那棵山毛榉树的最高处,在那窝微弱尖叫的雏鸟身边,迎来拂晓初绽的第一束曦光般,璀错。
    可男人正在像认真地教授她剑术的老师一样,有力地抓住她的右手,握住她握紧了剑柄,让她举起了长剑。
    他说:“阿黛尔,想杀我的话,刺那里没有用的,刺胸口才有用。阿黛尔,刺这里。”
    他毫不在意地以剑锋抵着自己坚实的胸膛,将心口直直往她的剑尖前送,一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后退。
    “从这里刺进去,我才,大概会死掉。”
    男人柔和的声音,像是经过树梢的风声轻柔低落的叹息,弥漫的夜色里湿郁迷离的雾气。
    下一霎,小女孩颤抖着,挣扎着,突兀地松开那柄剑,用力地一抛,丢开了,丢远了,剑落在地上猛地一声重重的声响。
    然后她一头扑入了他怀里,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拥抱了他。
    长剑在他胸口划开了一道浅浅,溢着血的长口子,于是他的身边蔓延开奇异,仿佛鲜血和松柏凝固而成的琥珀染就的,郁烈和炙热,她死死地揽在他的颈间,埋首于他的肩胛,委屈地低低闷闷地抽泣着。
    她说:
    “你为什么,后来都没有再来找我啊,我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啊。”
    青年被她完全始料未及的反应,怔住了。
    许久的沉默和错愕,他才反应了过来,僵直着的身体缓了下来,阖上金澄的眼睛,回拥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他说:“阿黛尔,别哭。阿特斯兰家的孩子,只流血,不流泪,女孩子也一样。”
    这句侍女长时常挂在口间,要她坚强的话,被他柔声说出来,却更像一个温和的安慰和鼓励,十岁的小公主在他怀里含着泪花笑了出来,更紧地揽住了他。
    他的怀抱,就像被破晓时融金的温度所垂笼的那一瞬,仿佛被这个世界拥入怀中般,有着灼热的,鲜血浸染的温度。
    她想,这就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对待;这就是,温柔在心间,开出来的那朵,花。
    后来,呢?
    后来啊。山毛榉树上的那窝嗷嗷待哺的雏鸟不见了,它们早该过了离巢的年纪,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枝干绕成的巢穴,在雨打风吹中,一天天老去。
    她时常想,也不知那群曾和她一起,迎接过破晓第一缕光明的,嫩黄色的雏鸟们,是不是张开了它们金蓝色,翎羽熠熠闪光的羽翼,勇敢地迎向了这方阴晴不定的万里苍穹,开始了它们星和月的征途呢?
    这个世界,是不是,也温柔地对待了它们,拥抱了它们的存在呢?
    就像,经过十年漫长的,孤身一人的征途,这个世界终于,也温柔对待了她,拥抱了她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