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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节

      更何况当今天子是少年继位,如今正是英姿勃发之时!文武双全、容貌俊朗、大权在握…这样一个男子,又有皇帝身份带来的天然光环…呵呵,谁能不动心呢?
    所以即使是为了荣华富贵入宫的,也难免将天子放在心中,当成自己的‘良人’。然而还是太年轻太简单,天子是什么?可以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情人,但绝不会是那个可以命中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根本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良人’。
    如今恩宠非常,与卫夫人一起成为宠妃,甚至隐隐盖过卫夫人一线的王夫人也曾经年少青涩过,也曾经一颗芳心错付。现在她知道当时是错的了,在这个后宫生存,最好的办法就是始终保持理智,不要动情,因为只有如此才不会痛。
    但‘心’就是这样,一旦给出去就难以收回来了,不是说你明白了对方‘不值得’‘自己是在犯傻’就可以结束的。所以她一边知道他既不是良人,另一边却又只能越陷越深。
    有时王夫人也会想,是不是当皇帝的男子都是没有心的,所以才能一边与深爱自己的女子你侬我侬,另一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爱?
    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王夫人也曾心生怨恨:若有一日,心中那情郎要把她受过的苦再受一遍才好!让他知道什么是一颗心错付、求而不得…
    但怨恨之后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这怎么可能呢?天子根本没有心,他能自由自在地徜徉在佳人之中。偶尔也会有特别喜欢的,但这种喜欢和喜欢一个漂亮的摆设没有什么两样。打碎了会可惜、会怀念,但也仅此而已了,日子总会继续过。
    而如今,王夫人忽然觉得人永远不要太铁齿,谁知什么时候曾经的想法就会被打破呢。
    这不,天子这就知道了,至少体会到了她当年的一部分痛苦罢!
    即使贵为天子,依旧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权势可以让他得到一切,唯独不能让一个原本不爱他的女子爱他!说起来都有些讽刺了。
    傅母听王夫人说起此事也感叹,最终又忍不住道:“这位不夜翁主也是奇了,天下若有哪个女子能得天子看重,必定会是欣喜若狂的。如她一般避如蛇蝎,甚至远走…从没见过呢!”
    王夫人低头摆弄着桌上的香炉,半晌才道:“这有什么,陛下会有今日,之前谁又能料到呢?”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再发生其他的事情就显得没有什么震撼的了。
    听王夫人如此说,傅母倒是有些踌躇,过了一会才小声道:“这、这不夜翁主会不会有回长安之日呢?或者被天子寻回,或者自己就回来了…到时会如何呢?”
    王夫人挑了挑眉:“此事啊…这后宫众人也只能祈望绝无这等事了,不然么…”
    傅母似乎有些不忿,道:“陛下虽没有如看重不夜翁主一般看重过哪位后宫女子,可也有几个盛宠过的,当时爱成那样,宫中谁人不羡慕?这位不夜翁主除了身份更加高贵,又有什么不同呢?”
    刘彻当皇帝也有数年了,后宫中女子多,对于皇帝来说保鲜期也短,这几年时光足够后宫出几茬儿红人了。刘彻在这方面显然没有收敛的意思,确实有数位后妃极宠过。
    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成日要看着,侍寝次数也能占去一半…然而短则一月,多则半年,说厌烦也就厌烦了。虽不至于到厌弃的地步,但泯然众人,和其他一般后妃一样是很常见的。
    “那怎么好放在一起说…”作为枕边人,而且是陪伴多年,如今也能时时见到刘彻的女人,王夫人比一般人看的清楚多了。
    “不夜翁主离了长安,天子先想到的不是发怒,而是担心,这就是区别了。”王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啊,天子的风流是众所周知的,而不夜翁主和别的女子不同,不是随便招招手就能到手的。如今又离开了长安,事情就更难办了——然而就是这种难办,反而容易让天子原本的一点儿心思变得更多!
    得不到、已失去,这向来是人心心念念的。
    换成是不夜翁主以外的女子,天子也会上心…但反应绝对不是这样,天子会先发怒,然后可惜…可惜自己还没弄到手。但这一次不同,天子担忧的心情压倒了其他。
    真爱一人的心情是怎样的,王夫人是再清楚不过的,因为她深陷其中。
    第207章 庭燎(2)
    听王夫人如此说来,几名心腹都沉默了。还是从小伴到大的傅母在旁安慰道:“夫人不必忧心, 不夜翁主据说也是心性坚韧、聪慧缜密之人, 既然择了避出长安的路子, 自然就是早有考虑的。日后、日后也有应对,不至于真的入宫。”
    其实这话里安慰的意思很重, 因为在傅母看来, 皇帝想要的人还会有得不到的吗?如今只是一时没找到人而已!不夜翁主父母亲族俱在长安, 又怎么可能彻底和这边割舍呢?
    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王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这番话,低头思索良久, 忽然笑出了声:“我又有什么好担忧的?真要说,这宫中最忧此事的必定是那位了, 呵呵。”
    她朝西边的方向指了指,其他人立刻就明白了。王夫人寝宫西边方向就是卫夫人的宫殿了,这宫中美人不计其数, 而被天子宠幸过的却不算多。而这些受宠幸过的再挑出那种一夜露水情缘,剩下的还有数十人之多。
    这数十人里在宫中谈得上有名有姓,称得起一声‘贵人’的,满打满算不足二十人。而就是这十几人里,到如今最为出挑也就是王夫人与卫夫人了,两人如今都是夫人的品级,这也正是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后妃品级了。
    王夫人平常和卫夫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矛盾, 争宠什么的…说实话, 两人都不是那等蠢人, 心下很清楚, 天子不是那种好性子的,真要是闹出那一套,两人都讨不了好。
    总之,至少算得上相安无事。至于偶尔的一点儿小摩擦,那是无法避免的,就不用说了——天子只有一个,对自己所爱的人的其他女人,谁又能有什么好感呢?
    “外头都说卫夫人性子柔顺温婉,最良善可人呢,平素也不为陛下的恩宠与人相争,从来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说着还很微妙地补充了一句:“很贤惠。”
    这个时候儒家那一套还没有成为女子的行事准则,所以也就不存在妃子贤惠了是想抢皇后风头那一套…妃子做什么贤惠,那是皇后才应该有的名声!但是,这个话说出来显然是带着某种嘲讽的含义的。
    “不争不抢?贤惠?”王夫人玩味一二:“这世上谁都能不争不抢、贤惠,只有她卫子夫不能够,这也只是假装而已。”
    王夫人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嘲讽的意思,反而有一种‘可惜’的情绪在里面。
    “卫夫人确实性子好,不过她在陛下身上的心思比其他人重了数倍不止,如此怎可能真的不在意陛下在别的女子身上花心思。奴婢听人说过,卫夫人从来不会表现出对那些受宠女子有什么…但心中很苦。”有个宫女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所以说这个宫廷之中真的一点儿秘密也没有,哪怕是深藏于心中的,也有的是人把它挖出来!抖落抖落泥土,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王夫人并不意外外面的人看出了这一点,任卫子夫再能假装,精明敏锐的人总是存在的。不过她并不嘲笑卫子夫,反而觉得伤感,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感伤。
    她曾一颗心全安放在天子身上,当然了,现在也做不到抽身而退。但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审视过去的自己,并且尽量收好自己的心了。但卫子夫和她不一样,她似乎一直处在全心全意的投入当中!
    偏偏她的情意还是隐忍的、姿态低的,这其实就更痛苦了。
    要么就是不爱,一但是真爱,怎么可能爱人去找别人你侬我侬,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呢?
    当确定卫子夫深爱天子,王夫人就确定那是真正的情根深种——因为她不是贤惠,不是不争不抢,表里如一地平静,她只是假装若无其事而已。
    原本那些宫中人也就算了,其实时间久了就能明白,天子只不过是游戏一番而已,根本没有用心。对于她们来说,还可以安慰,陛下就是如此了,大家都是一样的,能如何呢?
    现在却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没有放在自己心上而已。
    “夫人怜惜卫夫人?”有宫女怔了怔。
    “谈不上怜惜不怜惜,”王夫人站了起来,似乎不愿意过多地谈论这件事,“只不过是感伤一番而已…我到底也曾经与她差不多,现在想想…唉!谁能想到有今日事?”
    “夫人到底是怜惜卫夫人了…只是夫人怜惜卫夫人,自己又是如何想的呢?”傅母去扶王夫人。
    王夫人摆摆手,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旭日东升。最终道:“难受…我自然是也是难受的…非要说的话,真是羡慕不夜翁主。”
    羡慕陈嫣什么?倒不是天子爱她,而是她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路,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天子爱她,她却无意于天子,于是说走就走,可以不顾一切!
    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是不敢想的…她们想要的,往往是手中沙,攥的再紧也不能剩下什么。
    正被王夫人及其心腹谈论的卫子夫也早早醒来了…这时又没有什么夜间娱乐,若是没有侍寝活动,后妃们大抵早睡早起。而卫子夫又是一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所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起身了。
    “夫人?”
    “起身吧。”说是起身,卫子夫还是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喃喃道:“陛下今日早朝,此时应已起身好久,正在宣室殿了。”
    穿衣的时候又与身边的婢女道:“今日饔食晚些安排。”
    “唯。”宫女规规矩矩应下,心里却有些发酸。
    她们这些宫婢都是贴身侍奉卫夫人的,卫夫人性子和顺,待宫人们也好。主仆之间,便有了几分真情…如今卫夫人让饔食晚些安排,为的是什么?当然是想着陛下会不会来用饔食。
    若是下朝晚一些,饔食可不是得迟么。
    然而每次都这样安排,陛下又来了几次呢?甚至不知道夫人有这样一份心。就这样,还不能委屈,只因为自家夫人已经算是极受宠的了。这宫苑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那么多后妃都等着见见陛下,自家夫人还嫌不够,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是不知足…
    宫婢年纪不大,经历的事也少,只知道家中爹娘只有对方一个,是绝没有这样的。低声叹息道:“若是夫人与陛下是民间一对小夫妻就好了,只有互相一人,再没有别人。”
    听她这样说,卫子夫怔了怔,良久才道:“若真是民间老百姓,陛下怎会娶我呢?他都娶了皇后娘娘了。”
    三妻四妾那是贵族老爷们的事,普通人家能娶上一个媳妇,这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论先后,陛下与皇后是青梅竹马,论尊卑,那根本不用论!怎么都没有后来她的事。
    宫女本是有感而发,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听卫子夫这样说,心中更酸了,道:“夫人何必这样想,夫人虽不如皇后娘娘出身好,却有陛下爱重娘娘,民间娶亲必定要选自己心爱的才是。”
    “心爱的?”卫子夫的脸色苍白,最终低声道:“陛下心爱之人也不是我。”
    是不夜翁主陈嫣。
    现在这已经成了未央长乐两宫公开的秘密了,表面上大家都相信不夜翁主是为了养病才去齐地的,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但是大家心里如同明镜一样,天子倾慕不夜翁主,然而不夜翁主对天子并无他意,于是逃了…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啊!”宫女轻呼了一声,心中十分懊恼——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老说错话啊?对于卫夫人来说,这是最近最不能提的事情了。夫人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心里是很伤心的。
    这一点其他的妃嫔根本比不上,只因其他妃嫔最多担心担心不夜翁主跑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当然了,大家还是比较希望不夜翁主一辈子不回来,并且在心中暗暗替不夜翁主祈祷,希望不夜翁主得偿所愿,也就是永远不回来,或者回来了也不会进宫)。
    而对于卫夫人来说,事情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不太关心陈嫣的行踪,只有刘彻的‘心’才是她在意的,也正是这一点让她觉得痛苦。
    过去宫中虽然有很多美人,但是天子的心根本没有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所以卫子夫没有真正着急过。但现在,即使那位天之骄女没有入宫,天子的心也被她带走了。每每想到这一点,卫子夫就会觉得呼吸不上来…
    差不多到了饔食的时间,有小宦官来报:“让卫夫人别等了,今日早朝的事不算多,天子早早下了朝,已经去了王夫人那里吃饔食了!”
    卫子夫应该早就习惯这种事才对,但这一次却比往常要心中郁郁得多。
    宫女们正说小道消息、无聊的日常之类,立刻有人劝说道:“夫人放宽心些吧…陛下昨晚去了王夫人处,此时回了王夫人出用饭食,怕是早就说好的。”
    宫里地方不大,皇帝去了哪里、没去哪里这根本不可能隐瞒,会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传遍宫廷。
    宫女说的自然是卫子夫早就晓得的道理,脸上带着温和恬淡的神情,低声道:“此事我心中有数。”
    想了想又道:“陛下今日在谁那儿用飨食呢…”
    她既然想知道,自然有人替她去打听。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就回来禀报道:“陛下去皇后娘娘那儿用飨食。”
    听了这话,卫子夫的脸色又白了一份,清秀小脸上有一种让人不忍的忧伤。半晌后道:“那夜间必然是留在椒房殿了。”
    “这倒不是,”打听消息回来的小宫女小声道:“皇后处并未准备什么…听说皇后娘娘不愿侍寝已经有一些时日了,到时陛下应会去后妃那儿。”
    没谁说得清楚皇后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愿侍寝的,一开始只是国孝期间的缘故,天子不召幸任何一名女子。而出了国孝期,天子焦头烂额,召幸后妃其实也很少,再加上皇后那儿本就去的不算勤,所以一直未去椒房殿并不显得突出。
    到后来,天子也有去椒房殿,却始终没有留宿的举动…这使得宫内流言四起。
    皇后、皇后莫不是彻底被天子厌弃了吧!就连亲近也不愿意亲近了…
    但这样又有些说不通了,天子虽然不再在椒房殿留宿,去椒房殿的次数却逐渐多了起来,常常一呆就是半日。真要是厌弃了,如何能呆的住?至少在吃瓜群众哪里是这个想法。
    卫夫人听了这个消息,脸色却是更加苍白…天子没有留宿椒房殿,这对于后妃来说肯定是好事,但这次不同了——因为这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更加忧心。
    后妃们都是有自己的心思的,自然不愿意帝后恩恩爱爱,真要是那样,她们怎么和皇后争?又能争到什么?所以皇帝不在椒房殿留宿这本来是好消息,但是放在时下的背景下这又有了另一重含义,让后妃们讳莫如深。
    天子爱重不夜翁主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大家都知道,但大家又不会正大光明地说出来。而不夜翁主离开长安,就连天子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常常去并不喜爱的皇后处,只是想探听不夜翁主的消息,不夜翁主若是稍微安定,很有可能会送来信件,以安皇后之心。
    至于从不宿在椒房殿,或许是皇后的意思,也或许是天子的意思,说实在的,这可能是帝后二人共同的意思呢。
    皇后性格骄傲,比谁都要来的倔强,即使面对天子也从不服软…天子爱重不夜翁主,甚至打算接入宫中来,这对于一直宠爱不夜翁主的皇后来说是何等的打击?恐怕会觉得是奇耻大辱,遭到了极大背叛吧!
    到了这地步,皇后拒绝天子留宿并不是不可能——宫中亦有后妃曾向天子使小性子,欲擒故纵,只不过闹到拒绝天子留宿地步的,只有皇后。皇后曾经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如今再做也不稀奇。
    至于天子…想到此处,卫子夫抿了抿嘴唇,又轻轻叹了口气…她最怕的是天子也不愿留宿椒房殿。
    天子过去就不喜皇后,但即使不喜也能继续亲近皇后,现在却再也不亲近了,是因为太皇太后崩,天子再无顾忌?卫子夫并不觉得是这样,太皇太后最后一两年其实已经不能压制天子,只是天子体恤太皇太后,处处顺着而已。
    天子不亲近皇后,如果不只是皇后单方面拒绝,那就只能是天子心中有了更深一层的芥蒂。
    “殿下,陛下身边的宦官来传信,今日飨食在椒房殿用,晌后不久就要过来。”未央宫另一处,椒房殿的宫女禀报道。
    正在调制香料的陈娇手顿了顿,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随口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见陈娇没什么反应,似乎都懒得为此准备一下,一旁的傅母忍不住道:“殿下又何必如此呢?与陛下置气本就不智了,只会让宫中那些宫妃得利…殿下服软一次,将陛下留下来…到底、到底…”
    最后到底个什么,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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