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你哪里错了?”他转头问,龙髯扫过她的手腕, 很软。
顾匆匆哑然,说实话, 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就算错了, 也是大家一起错了。
而他问话让她生了几分恼意, 她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 大声说:“和你犯错的地方一样错了。”
她以为他就会出声反驳。
这时候她再将之前消息发给他的那些话全部一条一条说出来。
“你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也不能想让别人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做事,不尊重别人的人,谁也不会喜欢。”
先声夺人。有理更要抢占先机。
谁知道他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反驳,忽然默了一瞬。
心虚了?
顾匆匆看他。
他眼底的光暗而沉。
昏暗的房间虽然有淡淡的路灯透过窗帘涌进来,但仍然带着一种压抑的凝滞。
顾匆匆吭哧吭哧, 没说话。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龙已经失去了耐心。
沉默了几秒。
他却轻声说:“我让你, 感到厌烦了吗?”
这一句话问的声音并不大。
但这样庞大而强悍的巨龙问出这样的话,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击,仿佛他的强大让这份示弱变得格外厚重和难以抗拒。
“匆匆……”他轻轻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我只是不想你有事,不想你离开——”
顾匆匆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模样。她并不是个得寸进尺的性格, 对于他这样程度的示弱,已经有点吃不消。
加之感受着他那束缚着她却又极力控制着力度的龙尾,还有他严肃却满溢着某种情绪的眼眸。
顾匆匆几乎不知不觉心软了。
或许现在不是讨论和争执这个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冷。长途跋涉。他本不能受冻的。
她转头看向柜台,上面有保温杯存的水,晚上睡觉前接的热水,现在应该还是热的。
“松开我。”她说。
巨龙看了一眼远在另一边的门,然后看了一眼她,还是微微松开了缝隙。
顾匆匆下了床,踢开地上厚厚一地暖宝宝,垫了脚尖,赤足站在地上,弯腰去拿柜子上的保温杯。
然后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轻轻的,就像小心翼翼拥抱一片树叶。
他的心跳缓慢,呼吸也绵长。
“匆匆,请不要讨厌我。”
他已重新变成了人的模样,因为极度的冷,为了让身体尽快吸收房间和四周的暖气,尽快恢复体温,他甚至没有花精力幻化一件平常的衣衫,而是赤着上身,长发垂下,落在肩膀之上,发尾仍然带着淡淡的冰霜气息。
整个房间,现在只在他拥着顾匆匆的怀里残留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在他的背上,凝结成霜的寒意正从脚下蔓延,出了顾匆匆站的那一方地方,其他的地方气温都在缓缓接近室外的温度。
睡得早的房客在自己的房间冻醒,阿嚏几声,有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床头结了霜,而暖气片里面的热水都结成了冰。
此起彼伏的抱怨开始在其他房间响起。
浑然不知的顾匆匆抬手按下厉承泽的手,她拿起保温杯,只觉得杯子冷得冻手,她拧开盖子,里面的水已经完全结冰了。
“暖气坏了吗?”她疑惑看过去。
“我出去给你接一点热水。”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顾匆匆面色一变,上下一看赤着上身的厉承泽,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嘘。”
她转头向门口,问外面是谁。
一个中年女人用英语回答,供暖系统出了意外,现在先安排检修水管情况,明天会安排人抢修,今晚请大家坚持一晚。
为了帮助大家度过这一晚,送上当地的特产。
她住的这个房间正好是个单人间,房间不大,也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
顾匆匆左右一看,拉着厉承泽的手,将他藏到了被褥里。
被子不够长,她扯了扯,盖住他的脚,然后用枕头盖住他的头。
这才去开门。
来的是公寓住宿的管理员,带着一个检修工人。
他们沉默看了眼地上堆的厚厚的暖宝宝。
而送来的可以帮助过夜的特产,赫然便是当地的常备物,伏特加一瓶。
……好吧。
等送走这两个人,顾匆匆松了口气。
厉承泽还在被子里,她叫了一声,他没应答,她拿开枕头,他就那么睡在那里。
结了霜的头发微微濡~湿,纤长眼睫遮住了黑沉沉的眼睛。
顾匆匆有那么一瞬险些被美色迷惑。
“起来吧。”她说,“他们走了。”
厉承泽很自然接话:“那我们睡吧。”
顾匆匆啊了一声,本能反对:“不行。”开玩笑,这里还住着老师和同学,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在外面参加活动期间还带着男朋友一起过夜,即使什么都没做——好吧,这不是重点,也够被警告和处理了。
厉承泽闻言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才轻轻说;“你果然……是讨厌我了吗?”
顾匆匆被他的回答弄得有些无措,她解释弥补道:“自然不是,只是你住在这里,不太合适。”
厉承泽摸~到了她心软的软肋,他本身就是学习能力极为强悍的人,在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很快发现了更好的康庄大道。比起用霸道和强势让她做一些并不赞同的事情,很显然这样的沟通效果显著。
“可是,我没有钱。”他说。
是啊,他飞过来的,身上又没有口袋,自然一毛钱都没有。
顾匆匆也没有钱。
有钱也没有用。他没有签证没有护照,只能去收容所和遣返站。
厉承泽似看出她的为难,很主动的说:“如果你不想和我睡一起,我可以睡地上。”
顾匆匆看了地上结霜的地面,一楼本来便极为寒冷。
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她伸手拉过被子,有言在先:“那只是睡觉。别的什么也不能做。”她补充,“我马上还有比赛呢。”
她躺下了,厉承泽躺在她旁边,他说:“你真暖和,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吗?”
只是手。
顾匆匆同意了。
她提醒:“明天这里会有打扫卫生的人和修管道的人过来……”她没有说剩下的话,他却听懂了。
“我知道了。”他很听话。
顾匆匆便有些放心了。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说:“很冷。”
他说:“就像我出生那年一样。”
那是个暖冬。
但是生下来的厉承泽却不是第一时间被放在温暖的怀里,而是被白离藏在冰冷的水底。
她在昆仑山门的石洞里生下的这个孩子,在白伶榇的眼皮子地下活着,小心翼翼的保护他,不敢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直到她后来为了内丹去找蛇丘姜的父亲时,才将他秘密留在了畲族的山门,用一根发簪作为信物托付给那个决裂冷战中的男人。
和人族不同。畲族拥有极强的学习和成长速度。
厉承泽很小就知道,他的母亲留下他是为了保护他。
即使有时候那些孤独和恐惧会让他忍不住哭泣,但是至少是为了让他安全的活着。
流血和流泪,在厉承泽从小的生活中,便通常被选择和决定的是后者。
所以,后来他也习惯这样对待自己重要的人。
每一次母亲离开时候,都会告诉他,她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只有最后一次,她什么也没说,而幼小的厉承泽忙着吃那一口母亲带回来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点心,而忘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辞而别。是一件无法被接受和讨论的事情。
顾匆匆忽的有些愧疚,她一心为他的行为不满,不高兴他不和她沟通就做了决定。
但同时,她自己其实也并没有足够的沟通。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不告而别。
那会对厉承泽带来什么样的情绪,她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跟厉承泽用一个小时候的故事来讲自己的心情:“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在奶奶身边读书,那时候别的孩子都有父母,但我没有。男生喜欢找好看的女生说话,在校门口堵着她们,一起回家……开始我总是很害怕,但后来,奶奶说,害怕解决不了问题。你想别人怎么对你,就要对他们,我用蛇教训了他们两次后,他们就知道我是不好惹的了……就是,我想说的是,我从来做事情,很多事情都是相对的——投桃报李……我也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有……”
厉承泽却立刻听懂了。
“我明白。”
他伸手温柔揽住她的肩膀,慢慢说道:“匆匆,如果我爱你,你也会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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