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沉睡中的他褪去了清醒时的戒备与敌意,长睫安静地投下蝶翼般的深灰色阴影,微抿的薄唇不带丝毫弧度,苍白得几乎见不到血色。雾气一样朦胧柔和的白芒自灯管飘落,坠落于少年清瘦的脸颊,极大程度地柔化了侵略性十足的面部轮廓。
宁静且安详,有种温柔的美丽。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某位故人,即使他们的模样与性情截然不同,可她还是不明所以地想到他。
林妧立在床头将他打量一番,正想从包里拿出蛋糕,忽然察觉身前一阵极轻极快的窸窣响声。
领口被人猛地一拉,整个人因突如其来的力道不受控制往前倾,好在她反应够快,迅速用手掌撑住墙壁,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迟玉不知什么时候靠坐在床头,动作轻捷得连她也没能发觉。
林妧心下微动,眼前所见是一双漆黑的柳叶眼,眼睛主人显然并未完全清醒,黯淡的瞳孔混沌一片,杀气裹挟着怒意横冲直撞。直到看清她的模样,对方才终于眸光微亮,吃力地吐出一个字:“你……”
鼻尖是越来越浓郁的牛奶清香,林妧与他对视一眼,眯眼微笑道:“我们非得隔这么近聊天吗?”
近在咫尺的瞳孔倏地缩紧,少年松开衣领,一股热气自耳后腾腾涌出,红晕被散乱黑发尽数遮掩。
“抱歉,这是下意识的防御习惯。”他轻咳一声,有气无力地笑,“你难道还害羞么?”
比起上一次喑哑低沉的声音,他终于恢复到了少年人应有的清泠声线。音量因体力不支而格外微弱,在笑意加持下居然显出几分软糯柔和的感觉,像一只挠在耳膜上的猫爪。
林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头拿出装着蛋糕的小白盒递给他:“吃不完,给你的。”
迟玉道谢后将其接过,在打开包装时轻轻笑了声:“玫瑰千层,加了荔枝。”
这居然是个识货的主。
她懒洋洋地侧身倚在墙上,有些惊喜地挑眉:“你快尝尝。”
少年的手指纤细白净,清晰可见手背上的绵长血管,让林妧不由想起那天的满屋血渍。彼时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血迹的来源全是不可知的未知数,愈发加重她心底的好奇。
蛋糕表层是浅粉色的晶莹果冻,柔软且极有弹性的口感让它软绵绵地弹跳于舌尖之上,带来轻快活泼的触觉味觉双重享受。
淡奶油融合着清幽玫瑰花香,清新香甜的荔枝果肉水水嫩嫩,香气随咀嚼层层浮现,令清香甜美与雅致甘醇完美结合,浓郁香气几乎要把心脏温柔地化开。
“很好吃。”迟玉顿了顿,抬眸看向她:“手艺不错。”
“那当然。”
虽然早就习惯了其他人对自己厨艺的赞美,林妧还是因为这句话扬起下巴。
迟玉见她春风得意,略微低下头,微不可查地悄悄笑了笑。与此同时,又听见跟前的小姑娘直白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啊?”
阴翳悄无声息地蒙上眸底,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抬头。目光带着自嘲轻轻一扫,少年用开玩笑的语气低声道:“这么关心我?”
林妧毫不犹豫地怼回去:“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迟玉这才弯着眼睛笑出声:“如果能知道我是什么,门牌上的信息还会空无一物吗?住在地下六层的家伙在本质上没有差别,都是凶残嗜血、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如谜的寂静。
短促的笑声轻轻叩击耳膜,随即一只柔软温和的手落在他头顶,不甚熟练地胡乱摸了摸。
指甲因紧张而深深摁进肉里,迟玉平复好纷乱的心潮,抬头时恰好撞上林妧视线。
她收回手,笑得没心没肺,完全没有温柔或同情的意味,衬得他的紧张有些可笑:“哪里会有人这样说自己嘛。你们小朋友就是容易想太多,我不就活得好好的吗。”
迟玉双眼微眯,悠悠回应:“下一秒就不一定了。”
停顿片刻,又加重语气:“另外,我的身体在几年前就停止生长,按年龄是比你大的。”
“既然愿意解释,就说明你的确不会杀我啰。”林妧笑得狡黠,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小弟弟。”
她实在恶趣味,迟玉却对此无可奈何。
嘴角无意识地向上扬起,他又咳了几声,然后将右手探进枕头下,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物件,抬手递给她:“送给你,当做甜点的报酬。”
那是块环状的血玉,浓郁的鲜红如同弥漫于玉身中的血雾,端庄瑰丽且神秘莫测。
“这是护身符,遇到致命危险时,它能救你一命。”他见林妧不动,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中,“这玩意儿不贵重,更何况我离不开这间屋子,留下它也没有任何意义。”
林妧乐了,一字不落地模仿他之前的那句话:“这么关心我?”
“你死了没关系。”迟玉把视线挪到别处,眼底满含着阴鸷的笑,“但我还想继续吃甜点。”
真是绝情的小破孩。
林妧正想再怼他几句,思绪却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神色在接通后愈发凝重。
“抱歉,有新任务,我得走了。”她接完电话,把护身符放进单肩包,行色匆匆地向他道别,“谢谢你的护身符,以后有时间再给你带吃的。”
迟玉在听见铃声时恍然一愣,直至此时才沉沉出声应答,语气没了平日里的调笑意味:“……嗯。”
等关门声响起,他终于不再强撑着坐立,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床。
四周寂静,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滴滴答答,与白炽灯光线一同充斥整个房间。晦暗的空气犹如混浊水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迟玉想,像一座坟墓。
他这样活着,似乎也与死亡没有区别。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虚弱地勾起薄唇,自言自语般柔声低喃:“性格怎么还是这么差劲啊。”
*
在她离开后,那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还会发生什么,这并不是林妧需要考虑的事情。
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赶,脑海里回想起陈北词最后说的话。
“队长,你这次不但任务棘手,搭档也挺难搞定。那个狼人叫陆银戈,天生对人类异常反感,说不定会对你下手,内讧几率估计在百分之九十。”
哪里是单纯的内讧这么简单。
那家伙可是想把她生吞活剥,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虽然她也在考虑做一锅红烧狼肉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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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区病院(一)
城郊,西区。
陆银戈不耐地接过一沓事件报告,眉头拧成紧锁的结:“那家伙怎么还没到?腿折了?人瘫了?猝死了?”
你这越说越过分了喂!
一旁的实习研究员听不下去了,弱声弱气地提醒:“你也刚来一分钟不到……”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利刃般凌厉的眼刀吓得安静如鸡。
这位大爷在整个收容所都非常有名,性情嚣张跋扈、一切问题全靠拳头解决,除了特遣队的前任队长,几乎没人能镇住他。
可现在老队长死了,接替的那位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他心有不甘其实挺正常,但这副凶残的模样……
在心里为新队长默哀三秒钟。
研究员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来人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女性,语气轻松悠闲得听不出丝毫紧张感,如同普通上班族日常的寒暄问候:“大家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仓促转头,心里的困惑在见到那人模样后愈发强烈。
一个绝对没超过二十岁的小姑娘,眉目精致柔和,穿着简约的白色上衣和浅蓝色牛仔裤,不像是来调查异常现象,倒更趋近于走错片场的大学生。
然后她再度开口,目光将在场的所有研究员与后勤组扫视一番:“我叫林妧,是新任特遣队队长。”
实习研究员,懵了。
他听到了什么?这个小姑娘是特遣队队长?看这小身板,应该连他都打不过吧?就算是走关系进来,也不能这么胡闹啊!让她走后门那位绝对是想害死她吧喂!这是谋杀啊谋杀!
这样想着,他悄悄把视线移向身旁的陆银戈,结果发现这哥们……
表情绝对是要炸了吧!眼睛红得像是写○眼啊喂!已经可以听见握紧拳时骨头发出的咔擦声了!
林妧没理会他的表情,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你……”
陆银戈近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声线中蕴藏的怒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话音的余韵尚未消散,在场众人便见到一道黑影径直向她扑去。陆银戈速度极快,多数工作人员都只能瞥见模糊闪过的残影,在一瞬的愣神后,他就突兀地出现在林妧面前。
有人焦急地大喊一声:“闪开,小姑娘!”
林妧没有动,居然还趁着间隙朝那人笑了笑,紧接着以同样迅捷的速度抬起手臂,不偏不倚地,正好握住对方即将落在她脖子上的手。
“别闹了。”她仍带着笑,在二人僵持时轻声开口,“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的救援。”
陆银戈紧紧盯着她,深棕色的眸子里掺杂着街灯昏黄的光线,仿佛要冒出火焰。
他从来不对女人和小孩出手,这一回虽然被怒气冲昏了头,却也并没有用多大力气。手腕被抓得生疼,他低头靠近林妧一步,将后者浑然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每个字符都满含杀气:“混账,你居然敢戏耍我。”
众人:目瞪口呆。
这个小姑娘居然徒手接下了狼人的进攻?不对不对,这句令人想入非非的台词是怎么回事啊喂!难道两位大佬之间还有段玩弄与被玩弄的往事?
刺,刺激。
林妧将他手腕甩开,满脸无辜地耸肩:“你从没问过我的身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至于所谓的决斗,还是等任务结束后再说吧,我们已经没时间了,不是吗?”
她不仅恬不知耻地把锅推到他身上,还用这番话显得他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陆银戈咬紧牙关,目光阴鸷地握紧拳头,局面对峙之时,一名高级研究员出声打破沉默:“林妧说得不错,如今五名保安队成员生死不明,你们没时间耽搁,必须尽快找到他们。二位都看完相关资料了吗?”
林妧点点头。
这次任务的对象是西区精神病院。
她在赶来的路上看完了陈北词提供的电子版资料,西区病院成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经营五年后,医护人员与病人于某天的大火中全员丧生,建筑也因此被废弃拆除。因遗体高度毁坏,当时的技术无法检测死者身份,不过遗体数量与登记的总人员数一模一样,大致可以断定无人生还。
然而这幢本该消失于几十年前的医院却再度于今天早晨出现在原址,打电话通报的目击者和五人小组的保安队都在进入后一去不返,通讯、监控设备也在进入建筑后全部失效。
经现场研究员检测,医院周围并未发现异常磁场波动,它就像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建筑,屹立于人烟稀少的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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