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封戎站在阶前,轻吸一口气,那面上的寒冰逐渐化开了,浅浅沾上柔意。
“走吧徐德安,莫要让她等急了。”
饮溪在后殿等了两刻钟,吃了三盘点心,喝了两盅甜酒,此刻就歪在封戎平日里休息的榻上,晃着双脚顾自玩。
封戎掀帘而入时,她闻到他身上多了一股平日里不常闻到的浅香。
饮溪跳着下去,原想冲上去,冲到一半又停住,绞着手指期期艾艾看他:“方才我可是扰了你的正事?”
封戎略一蹙眉,唔一声:“扰了。”
“啊??”饮溪纠结的捂住双颊,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被他搂着抱起来,听得他声音里有笑意:“扰了又如何?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一切皆由朕做主,谁人敢对你不满?”
饮溪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说法。
九重天上有许多大帝,就近的,譬如清宵帝君,太清蚨泠境是他的仙府,大大小小拢共几百位神仙,可帝君偌大的潜寒宫没有一个仙侍伺候,更不会对神位不如他的神仙颐指气使,说出封戎这样的话来。
她自小便知犯错要受罚,人人都道帝君宠她,殊不知帝君于此事从来是赏罚分明,却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犯错又如何?有他兜着。
算上上一次她破了戒。饮溪心知此事是自己的错,既答应了封戎不去管铅华宫,转头又去做相反的事。封戎明知她不守诺,明明可以对她生气,或做些别的事。最后那“戒鞭”却是重重扬起,轻轻落下。
哪里是罚?分明是无奈。
一次两次,他都是如此。
饮溪是九天娘娘亲自养大的仙,又被带在了帝君手下。
仙生三百年,她遇见的每一位神仙都待她极好。灵鹫仙子待她好,吟霜仙子待她好,长夜待她好,就连最最严厉的流萤仙子也待她好。
可她从未遇见过封戎这样的好。
尽管知晓这样想不对,可心底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异样的感觉,酸涩的,又有些甜,令她乍然不知所措起来。
封戎只说了一句,就见她慢慢垂眸,忽然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
他爱极她每一刻的表情,时日愈长,对她愈发爱不释手。
低头,在她粉嫩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儿砸,你这一章bking石锤了,你咋解释?
封戎:我人设从一开始难道不就是古代版霸总??
九九:……放屁,爸爸从来不写霸总
虞沉、虞子宸、梁天骁、霍亦: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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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梦回,辞镜一次又一次在梦中陷入黑暗,黑暗中有一道清冷的男人声音,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叫我,相公。”
……
后来她遇到一个男人,那人周身暴戾之气环绕,邪肆森然,压不住的阴气肆虐。他一抬手,儒雅不迫与阴决狠厉交汇于右眼猩红血色中。
他对着辞镜笑,与噩梦中那人的声音一样:“叫我,相公。”
第29章
“在想什么?”
饮溪下意识舔舔唇瓣, 道:“若是能把你带回天上就好了。”不久后终会有一天与封戎分开,届时她一定会难过的。
长夜说她是稚童心性, 若得了什么琼仙玉酿,必得将他们几个都凑齐了才肯喝, 倘使今日有一人不在, 便总觉得缺点什么,闷闷不乐。
她的心思再简单不过, 她若喜欢你, 便从今往后打从心底里喜欢你, 不会有一分保留。无论何时何处, 心中总会留有你的位置。
封戎就笑:“朕跟你回了天上, 大胤怎么办?”
饮溪没做过皇帝, 也没做过凡人,不懂家国之重:“给旁人去做不行吗?”做皇帝有什么好?话本子里说凡人的皇帝是九五之尊, 全天下的宝物都是他的,可以喝到最珍贵的茶,用最美味的膳,住最大的屋子……总归是这天下最最厉害的人。
可饮溪却觉不然。
每日天微亮, 饮溪还趴在床上休息, 封戎便要早起上朝, 听大臣们上奏今日哪里出了灾,明日哪里有了反贼,全天下的麻烦事都要他来解决。下朝后又有批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大臣, 若是今日事多,还要挑灯忙至深夜。
一年有那么多个日子,可做了皇帝,便只能日日穿龙袍,各种各样的龙袍,不能随心所欲如她一样,今日穿粉裙,明日穿蓝裙。
至于用膳,封戎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日里一起用膳,她看不出封戎有任何特别偏好的食物,不像她,可以吃到念念不忘的梅花糕和糖蒸酥酪。
还有还有,旁人可以随心所欲的自称,譬如她自己,若见了比自己神位大的神仙,便谦虚自称一声小仙,若要撑面子,在他们凡人面前又可道一句本仙,旁的时候用我即刻,当真是再自由不过。可封戎却只能自称一句朕,当真是可怜。
她虽是太清蚨泠境的仙,可山门永远敞着,今日想去嫦娥仙子处玩耍,明日想回九天娘娘处看看,来去自由,随时都可,封戎是皇子,生来背负整个大胤,生长于宫廷,往后一辈子也会在宫廷。皇宫虽大,又怎么比得上外面的天地大呢?
饮溪想起了栖鸾宫的两只黄鹂,兴许这皇宫于封戎,便是鸟笼之余鸟吧。
便是她在九重天上,日日勤修,也有歇息玩耍的时候。封戎作为顶顶厉害的凡人,饮溪却觉得他一点都不快活。
譬如现在,若旁人得了机会去天上过所谓的神仙日子,那定是一番欢欣鼓舞不提,可封戎却想着他的大胤。
封戎见她开始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闷闷不乐起来,轻轻捏着她的下巴,问:“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不高兴。”
饮溪越想越觉得封戎可怜,有情绪也瞒不住,张口便将方才所想一股脑全说了,越说越替他委屈,心中酸涩不已,道:
“待我恢复了灵力,就变出另外一个封戎来替你上朝处理朝政,替你做这个讨厌的皇帝。届时我们两人一起,我们去凡间最热闹的地方玩!去看烟花三月的江南,去看一望无垠的漠北,去戏楼听戏,去看杂耍,去夜市吃民间小食,去做话本子中所有有趣的事。我们住普通的宅子,敞开门便能轻易出去,我们一道去感受这凡间真正的快活!”
饮溪素来是没什么复杂心思的,只要吃食不断,只要允她玩乐,她便能时时刻刻保持开心的模样,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封戎喜欢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喜欢她不装任何心事、不装满眼算计,喜欢她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永远用最真诚的模样面对他。
封戎此生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生来二十余载,他父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母亲是与他齐肩的皇后,因此他自出生便被冠以太子的名号,荣耀披身,众人拥戴,往后也会坐在龙椅之上,接任成为这天下最尊贵之人。
封戎的父皇是封戎唯一的父亲,可封戎却并非他唯一的儿子。
宫闱二十载,他学成满腹经纶,学会步步为营,学会以笑掩杀,学成城府颇深,唯独没有学会情之一字。
情是什么?
是他父亲轻描淡写一月一回敷衍的探望,是他所谓兄弟间争锋相斗你死我活的厮杀,是他外祖次次见面时含沙射影的朝党之争,是自小跟他长大的太监毫不犹豫的背叛。
这便是情。
这些本该与他有情的人,一次又一次重新让他学会情的定义。
他如今已坐到了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万万人之上,掌握着滔天权利,生杀予夺由他主宰。
人人都要跪拜他,人人都仰慕他的生活,人人都想成为他。
可今日,她却说这皇帝不好,她心疼自己作为九五之尊的一切。
这世间的每一人都只看到了成为皇帝的荣耀,只遇到她一人,看到这荣耀的另一面。
古往今来,从没有人会去可怜一个皇帝。
诚然他从不认为自己像她说的那般不快乐,他已得到了天下的所有,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惊然细想之下,他确实没有任何称得上快活的一刻。
封戎以为自己没有任何所求,然而饮溪此刻站在他面前,恰恰证明了他有多么的渴望内心深处的欲求。
他爱她的美好,爱她的一切,爱她所拥有的一切他所不能拥有,于是他不择手段要将这美好留在自己身边。
饮溪被他抱在怀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腰际的手臂不断箍紧。她有些闷,脸贴着的胸膛硬硬的不舒服,费劲的将脑袋探出来,发髻也乱了。
抒发了一通,此刻她已半点儿不郁闷了,艰难的将下巴垫在他肩上,问:“今日可否早些开饭?我今日想吃拔丝山药与豆腐包。”吃到肚子圆滚滚的那种。
甜甜的山药与辣辣的豆腐包,哇,想想便忍不住口齿生津。
他坚实的手臂渐渐松下来,抱着她闷声道:“好,你今日的话,我记住了。”
饮溪一时夸下海口,此刻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唔……可能且需要等等。”
封戎扬眉:“担心灵力?”
饮溪心虚一笑:“并非担心灵力,只是本仙仙寿尚小,许多法术尚未习得,若要变个一模一样的你出来,兴许还需要——”她掐指装模作样算了算,掷地有声给了个精准的答复:“二三十四五十六七十年吧!”
封戎抱着她闷笑,笑过后陡然一变脸,严肃起来:“适才你已立下了誓言,现在却反悔,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饮溪缩了缩脖子,小声与他辩解:“我不是凡人,不必守你们凡人的规矩。再说只是需要些时日,并非是我反悔。”
封戎不为所动:“这里是凡间,是朕的地方,你既到了这里,合该守凡间的规矩。”
饮溪不高兴了,她这几日早已发现封戎是个惯会打雷不下雨的,没有一次对她真正凶过,是以也胆大起来,何况她此刻满脑子都是拔丝山药与豆腐包,早已馋虫上脑,什么都顾不得了。
饮溪努力将手从他手臂的桎梏中抽出来,狠狠压上他的眉间,将那眉间褶皱压平,不满意的吼道:“要吃拔丝山药!”
年轻的皇帝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放肆,故意道:“若朕不给呢?”
她想了想:“那我今日便不和你玩。”
封戎拧眉:“那你可真是拿捏住我了。”说完便再也忍不住笑,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唇上又吻了一次:“走,带我的饮溪吃拔丝山药。”
……
御膳房上了足足十次拔丝山药,饮溪如愿以偿吃到肚子圆滚滚。
午膳后封戎说后日便要出发前去拢寒山夏日围猎,于她而言又是一个了不得的好消息。
她不知围猎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可以出宫玩,兴奋的什么都做不成,与仔姜一道准备行李。
仔姜也兴奋,她入宫这几年还不曾出过宫门,更不曾有机会前去这种场合伺候。
封氏皇族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一年有两次围猎,带着文武百官一道,挑一个偏远的山头远足。自从三年前封戎登基,封氏人丁衰落,便没有再去围猎过。
今年不知为何又操办起来。
皇帝要出宫,阵仗不比以往,阖宫里都忙碌。五品以上大员皆可携家眷一同前往惹,可谓队伍浩荡。
此次挑选的拢寒山不是皇家猎场,位置远,早出了京城,不过山下小镇却是出了名的山清水秀风光无限好。
因没有行宫,便只能在林间起帐,这便需要宫人们伺候精细,临行前准备妥当。
自然,宫人们忙宫人的,饮溪依旧只管吃喝玩乐,她已将平日里玩的用的都装在了一处,还特意塞了两本话本子——因仔姜说路途长远,恐她难免无聊。
午后她又想起了那狗,便蹲在草丛里守株待狗,这次她倒是聪明不少,准备了些许吃食放在洞外,只等这次将狗捉个准,届时好带他升天。
等着等着,便听院内的宫人们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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