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枭兄末途
如今李小和与郢君被困黄河边,前方安排的瓯夷道接应人竟然反身偷袭郢君,这让李小和也大吃一惊。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前辈,你的伤如何?”
“背上中了对方的暗器,瓯夷道向来不用喂毒之物,但是眼下我身后的伤口有真气逆行之感,这暗器不是他瓯夷道之物!”郢君虽然受伤,但是对外物的干扰还是格外清明的。
李小和心下焦急,听到身后喊杀之声越发激烈,那晋国的追兵显然正在靠近,郢君向西边一指“那里有座茅草小屋,且去歇息一下吧!”
顺着郢君的指点望去,黄河岸边果然有几处打鱼人家留在岸边临时避风雨的小屋,此地旷野无垠,毫无遮拦,若不去小屋中,大军到来定然被对手轻易发现。但是即便去暂避一时,敌人也能轻易猜想到两人的行踪,只不过当下毫无办法,困窘之中何来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奔去那茅草小屋。
李小和边走边问郢君“前辈,你刚刚提示于我不要轻易上船,难道你瞧出了对手的破绽?”
“这是自然,你虽为小辈,却也应当知晓一些礼节!”
“什么礼节?”
“君子不忘礼。虽然于为难之中,不能忘记尊卑之分,便是在腹背受敌之时,也必须从容应对,不可慌乱匆忙。瓯夷道乃新进归附我郢教,属我外部分舵,既然来迎本座,岂有不下船之理?”郢君这一套说法让李小和格外惊诧,他不想郢君似乎也不知对方的破绽,只是从对方尊卑的态度上告知李小和先莫上船!然而郢君的这一套礼节似乎又的确有道理,细细想来此时虽然危难,那瓯夷道一个小小舵主见到主教郢君岂能不下船相迎,更兼郢君身受重伤,定然更加要环护四周,岂能如此怠慢在船上不走。显然这船上有古怪,要等着郢君上船再出手偷袭。
然而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郢君为保护楚军大阵强运真气,身受重伤几乎又失去了全数内功,唯有自己护佑两侧。身后无数晋军奔袭而来,李小和咬牙言道“前辈,如今身后追兵无数,绝不可暂停歇息,我负着前辈一路向西,大不了奔入秦国去,难道秦伯便允许晋军大摇大摆驱车进入秦境吗?”
郢君双目渺渺,轻声言道“放我下来吧!”
李小和虽然倔强,也自有主见。但是身后这位高手,这位前辈,向来威严难犯。一个长辈在这临危之时对李小和的吩咐,让这个晚辈不容置疑。李小和缓缓将郢君放下,郢君周身华丽的长袍仍旧气度不凡,他将袍袖一挥,大氅迎风飘舞,端坐于一块大青石上。李小和正对着郢君站立,但见他面上的黄铜面罩眼珠琉璃旋转,往来灵动,似乎又忆起了那个曾经只身天下,照拂整个荆楚大军的豪迈高人。
李小和一念及当初郢君叱咤风云之威,如今身受困蹇之难,万事皆由自己而起,心中老大的抑郁难舒。他望着郢君之态,不禁泪在眼圈,心中惊绞难过“前辈,都是因为”
“无论何时切勿妄自菲薄。前前后后,靳天羽布局周密,不愧为弹指堪将参商和之大谋略之人!”郢君一声叹息,尤有枭雄末路之不甘。
李小和虽然也心思细密,却仍旧不能理解郢君所言。只呆呆望着对方,脑海中不停地思量着曾经的一切遭遇“难道是靳天羽故意假传军信,让前辈你将重兵调离,然后才来围剿于你?不对不对,便是如此,他怎知前辈你功力尽失,否则便是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你的武境!”
李小和前后所思,的确不无道理,但是郢君微微摇头,缓缓言道“李小和,一事之大败,并非因为一处受困而生,往往是多出失算,连续受挫最终归于溃败。眼下虽然有调兵之失,然而对方何知我内力尽失!若对方知我内力尽失,又如何巧妙趁此时机晋楚交兵!如此多重复巧合,交织一起,想必是他已经设计多时,前后铺垫,安排了这许多歹毒计谋!”郢君虽然并未言明个中连环关窍,但是只是几处点破,便让李小和茅塞顿开,猛然间好似天光入脑,突破重重困顿,将这许多日来无数的心思乱麻在脑海中瞬间整理成条理清晰的脉络。
李小和不禁惊愕一语“这!晋楚交兵,势在必行,方今春暖花开,正是楚人北上良机,对方是算准了这个时机,要让前辈你功力受创,便须做一个你必救之局!想来前辈对李小和的情谊,被对方窥知,对方便千方百计在我身上添油加醋的制造为难,从而消耗前辈的内息。虽然孤竹冰峰的寒月水仙是天下至毒,然而凭前辈功力,硬将其解毒或也可能,对方为保万无一失,又将一赤毒融合入小和体内,将李小和的伤势变成这世间唯有孤竹君能解之决绝之态。而若是李小和当真命在垂危之时完成了孤竹令诺,那对方的计划又全然落空,届时孤竹君为小和解毒,郢教便又多一强援,故而对方以李小和之心爱之人,必救之情来牵拖,将玉妹妹的双眼毒伤,从而李小和所为孤竹令诺最多只能替玉妹妹解毒,而自身之毒唯有消耗郢教众位英雄和前辈的功力方能痊愈,如此一来,便让前辈陷入了今日困蹇之地。如今想来,玉妹妹的双眼是范吉射故意设计毒伤,而给李小和下赤毒的马夫又是靳天羽的亲信,这人究竟是谁,简直太分明不过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这种感觉已经超脱了他此时被人算计身不由己的痛恨之情,那种感觉是在一个人本以为自己修为已成达到了很高境界,然后要大显身手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穷尽此生的历练不过是达到了一个拿到机会的境地,而这份境地尴尬的刚刚好让他能够或者说有资格看到对方出神入化的神奇计谋。李小和如今便是这般的一种处境,比及之前那个菜鸟的李小和,那个在孤竹冰峰之上的李小和,那个为靳天羽赋诗的李小和,自己如今更有资格受到靳天羽的算计。当初自己不过是一个江湖小卒,即便是出现在孤竹夜宴之中,靳天羽甚至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设计陷害自己。而自从得到了孤竹遗风谱,得到了郢君和寒月夫人的解毒之后,内力雄浑之后,才真正得到了靳天羽的重视,或者说逐步的成为了一枚靳天羽的棋子。
李小和蓦的感觉到自己还不如放弃这个江湖,当初觉得庙堂之人的勾心斗角丑恶难当,要与栾玉笑傲江湖。如今却觉得这江湖也是个丑恶之处,那些让他心乱如麻,疲于招架的江湖恩怨仍旧防不胜防,甚至于此时他都想不明白一直大义凛然的程桐兄弟所率领的瓯夷道为何会与郢君为敌,为何会暗算他们。
李小和痴痴的双眼空洞异常,就那样呆望着前方滔滔奔流的黄河之水,他心中感慨掺杂了无限凄凉,不知道如何评判自我的苍茫迷惑,甚至将此时身处的危险境地也置于不顾。但听得郢君说道“李小和,靳天羽之鬼谋,在于谋对方所不能不救。如今本座陷入如此境地,也无话可说。我身后的毒针,让真气更加难以聚集,只怕是难逃此劫。如今你已身负神功,我就把这个物件,传授给你了!”
李小和大吃一惊,只见郢君将头上黄铜面罩缓缓摘落,他指尖仍旧雄浑有力,绝不像一个身负重伤之人。而黄铜面罩之后的人,李小和竟然早已相识。他就是当初带着李小和上孤竹马车的那个少年。“是你!”李小和大吃一惊。当时那个少年格外的滑稽调皮,言谈举止轻浮混乱,全然不像一个老成持重,深谋远虑的一教之主。
而当郢君摘下黄铜面具之时,那少年冲着李小和微微一笑“小兄弟,你我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又回复了一个少年顽皮的嗓音之中,他又是那日在燕北古道上戏杀简氏三兄弟的少年高手。他自从摘下了那黄铜面罩之时,便失去了郢君全数的威风,便失去了郢君不可一世的傲气,他是另一个人吗?
李小和心中的疑问不断升起,那少年又开口笑道“小兄弟,你怎么愣着。郢君吩咐你接下这信物。”少年仍旧开朗不疏,似乎身上根本没有受伤。
李小和惊诧之余更加不敢接纳这黄铜面罩,他轻声问道“前辈,你的伤?”
“什么前辈?”少年莫名其妙的表情让李小和根本无法接受眼前所见的情景,若不是就在李小和面前将黄铜面罩摘下,李小和根本不能将郢君和少年联想到一起。如今他竟然将身受重伤的情形转瞬忘却,只见他起身一伸手,脸色忽然沉了一下,叹息道“什么,哪里有伤,并不疼痛,可是丹田之中丝毫没有了真气!好奇怪啊!”这少年糊里糊涂的捉摸着自己的情势,竟然将黄铜面罩向李小和一抛,自己便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肚子来。
李小和好生惊讶,望着少年不能出声,就在此时,北边的喊杀声已经将近眼前,尘烟滚滚,铁蹄缭乱,李小和心中顿生紧张。少年回头望着远方,叫了一声“哟,这么多兵马,是来寻你的吗?”
李小和简直哭笑不得,这么多兵马,是来寻谁的,他竟然不知道!就在李小和手足无措之时,那少年又叫道“诶,不对啊,我记得郢君之前也吩咐过我一次,将这黄铜面罩交给你,两次都交与你一人,你就是郢君!”
这少年之语,恍若离魂,一切幻梦,入梦中之梦,无人能够说得明白。究竟谁是郢君,这一刹那就把李小和也弄得不明不白。李小和猛然忆起曾经在孤竹冰峰之上,怀中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一枚黄铜面罩,那便是郢君信物。如今此物又落入自己手中,李小和探手怀中,果然当年的面罩还随身携带,他将两枚面罩并排拿在手中,巧妙精致,如出一辙,就算是眼角处的细纹,也雕刻得毫无二致。少年从旁拍手道“不错不错,就是此物。”
李小和双眼凝视这两枚面罩,猛然间刚刚接过的那枚面罩好似烟云缥缈一般在空中冒然消逝,化作一股黄烟直接融入到了自己原有的一枚面罩之中。就好似久未归体的魂魄忽然回到了躯壳之中。
李小和被惊的双手一抖,差点将黄铜面罩掉落在地。少年也惊呼一声“不错,这才是真正的郢君面罩!”
李小和不明其中真谛,忽然一支长箭从少年身后袭来,少年功力全无,反应极为迟钝,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暗箭射他,李小和赶忙将掌风拉起,斜斜的拍向箭杆,将那一枚羽箭稍稍带偏。可是刚刚救下少年一命,自己却身形倾斜,手中一抖那面罩朝着黄河之中飞落而去。少年见状大声呼叫“快,不能落水!”
李小和也知道此物乃郢君信物,便是不知少年来历,却也不能妄自将此物落于江涛之中。当即闪身而前,飞入黄河江涛悬崖之下。这一纵身直接奔着滔滔江水坠下,所幸李小和使出硬功内力,沉在下身,让自己落下更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大头朝下,本欲抢摘这空中落下的黄铜面罩,不料迎面一滔波浪直逼脸颊,将那黄铜面罩大飞。李小和双眼被河水射入,一阵酸辣,然而身在空中不能停滞,方欲睁眼寻觅之时,却猛然感觉到自己双颊之上似乎被异物罩住,但是眼前却格外开朗明阔,没有丝毫的阻隔。李小和猛然间反应过来,莫不是这一滔江浪把郢君的黄铜面罩打回到自己脸上,他慌忙之中探手去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坚硬刚毅,这就是郢君的黄铜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