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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龙行之令

      原来佘正乾与众人相斗之时,护卫孙大人的襄阳三杰身在一边,眼见佘正乾用一双肉掌与锦衣卫七条纤刀相斗,渐至不敌,有心将身上前相助,又怕孙大人之身为阉宦之众所乘,待得情形凶险万分之时,赛诸葛沈鸿儒眼见佘正乾马鞍之上所挂金刀,急抽身取了向他抛出,佘正乾一刀在手,情形大是不同,只觉热血沸涌,挺刀上迎,当的一声大响,顿时将蔡长松当头劈下的单刀震断,继而刀势圈挥而下,刀锋所指,黑衣群人当即断刀缺腕失足。
    蔡长松手握断刀刀柄,眼见三名断腕失足的黑衣人仆卧至地,痛苦扭身,另三名黑衣人惊惧万分,一时心灰意冷,面如死灰,抛下手中断刀刀柄,向众人看也不看,竟自下山去了。
    佘正乾手握金刀,双眼直视杨公公,虎目几欲喷火。
    杨公公视若无睹,勿自喋喋冷笑,双目望向坪地正中的巨石,口内念念有词,道“万历一六,祸生劫掳;取圣经者,永诛无赦。”却是那石碑之上所刻之字,忽地眼光向孙大人一转,道“大人对此所刻心中可还记得清楚?”
    孙大人道“先皇所颁旨意,少林智信大师亲手镌刻于此,黑白两道俱遵的龙行圣令,老夫当然记得。”
    杨公公又道“大人可还能记起当初此字所刻,所为何事?”
    孙大人点一点头,道“大明万历一十六年,少林寺送往宫廷的一部佛经行于此地被劫,黑白两道俱各震惊,四处探听缉查,务要寻获圣经,严惩那劫经之人,是以镌刻此字立证。”
    杨公公道“大人可知查获劫经之人之后,该是如何处置?”
    孙大人道“龙行圣令已是说的清楚,劫圣经者,永诛无赦!”
    “好好好!”杨公公一连叫了三声好字,忽然对了夜空之中喝道“智颠和尚,无相神功已然出现!你苦苦探查了三十年,俱无眉目,此时还不现身,还要待到何时?”
    语音声落,只见暗影之中走出一位邋遢的老僧,步履艰难,手拄竹杖,满脸皱纹刀刻剑雕,灰里泛白的僧衣之上层层补丁相叠,便似一个行乞的乞丐也是不如。
    佘正乾见那老僧,眼中燃烧的火焰顿熄,抛刀于地,将膝一曲,跪拜于地,竟自对这一个老僧十分恭敬。
    却听杨公公道“一刀破七招,好一个无相风雷刀。既而面向一转,对了那老僧言道“智巅老和尚,你查探了整整四十年,不料无相神功今日在此现身,少林寺所失那部佛经眼看即可失而复得,你可不要错过了今日之机。”杨公公眸中阴光连闪,对了老僧喋喋而说。
    老僧不做声语,只将双眼盯向佘正乾,看了许久,忽地将手向佘正乾一伸,道“拿来!”
    佘正乾一怔,茫然无措,道“大师恕罪,弟子愚钝,不知大师所要何物?还请明示,在下但有,决无不予。”
    一旁的杨公公冷笑不绝,说道“佘将军好城府,却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三十年前少林丢失宝经的那一场劫,佘将军难道不知?”
    佘正乾低首垂目,面目戚然,道“少林丢失佛经之事,在下早有所闻,不过彼时在下年幼无知,之后年纪稍长,亦去做过探查,只可惜一无所获,直至今日,心内亦时感不安。”
    杨公公冷眼向天,道“佘将军心内不安,是因了心中贪欲,欲修神功,三十年前劫取了少林那一部宝经,导致了少林那一场劫难吗?”
    佘正乾强压心头怒火,道“公公勿要血口喷人,在下先前虽是对少林那部佛经耳有所闻,然当年护送佛经的那位大师与在下甚有渊源,在下怎能劫掳宝经据为己有?况当年在下尚只是一个年幼孩童,怎有在众位大师身前劫掳宝经之力?在下心内时有不安,实是私情所致,不便在此与众位一一相告。”
    杨公公语气强硬,竟似有恃无恐,道“如是今晚定要将军细说分明呢?”
    佘正乾手按金刀,神态威然,昂首而道“本将军武功虽自不济,却也不是胆小怕事受人胁迫之人,公公今晚之想只怕是难能如愿了。”
    杨公公却自阴恻恻一笑,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指,向那老僧一指,道“今晚不是老身要将军言说,这位智颠大师,是少林寺智禅大师的师弟,他如要将军细述其间原委,将军以为如何?”
    佘正乾神情一凛,向那老僧看去,但见他手撑竹杖,大有悲悯慈善,正直无私之气,却又满面愁苦,隐隐然竟似有神智昏癫之态,心下不由起疑,道“大师果真是智禅大师的师弟?”
    老僧面无表情,只缓缓点头。
    佘正乾重将身倒,拜伏于地,道“大师既是智禅师父的师弟,弟子不敢丝毫隐瞒,定当详实禀告。缓了一缓,道“此是三十年前之事,弟子正值一十二岁,那一年弟子的父亲带同弟子从山东来到河南嵩山之脚,在一家客店打尖。将弟子安顿好之后,弟子的父亲独自一人出了店门。天将落暮之时,弟子的父亲领一位身材魁伟的大师走进了客店。这位大师就是智禅师父。我见父亲从一开始就在向智禅师父苦苦央求什么。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在向大师央求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可是智禅师父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智禅师父说学武有什么好?武即是恶,恶即是武,一个人想要学武之时,即已心生恶念,当得赶紧卸止,回头是岸。我那时也不知什么是善恶,除了觉得学武有趣,还有就是心想学了武功,便就可以惩治那些耀武扬威害人的人。智禅师父拗不过父亲的苦苦哀求,最终答应教我。后来听父亲说智禅师父出家前受过我家的恩惠,先前我们家道殷实,后来被一个练武的恶霸强占了大部分家产,衰败了。不过大师说只教我学武的基础功夫,强身健体,也不正式收我做徒,至于以后,要看我自己的造化。父亲将我寄养在嵩山脚下的一户农家里,给了他们银钱,就自顾忙活生计去了。此后每晚智禅大师都下山来教我踢腿练功。我悟性好,也很勤奋,学的甚快,一年多过去,智禅师父就将习武的入门基础之功样样不落的教了于我。智禅师父见我练武甚有天赋,也自高兴。可智禅师父说过不收我做正式的徒弟,只教我练武的基础功夫。自那一日起,智禅师父再下来便不再教我,每晚只自顾自的练习武功,什么罗汉拳,小擒拿手,大擒拿手,少林棍,金刚掌等等一套一套的练。智禅师父练,我在一边看,他对我视若不见。师父去后,我便依心中所记而修,竟将那些功夫学会了许多。这样又过了一年多,有一天晚上智禅师父下来练过武功之后,便对我说可能要一两个月不能来此,要去办一件事。我不敢问师父去办什么事。之后智禅师父不在,我每天半夜就起床练功,晚上也要练到很晚才睡。这三年来,智禅师父虽然没有正式收我为徒,可是我们已是有师徒之实,师父待我甚好,我二人情同父子,我想加勤苦练,待师父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可是历时三月之久,却不见师父回转。如此又过两月,就在我万分焦急之时,师父回来了,风尘仆仆的,一脸焦虑。师父要我收拾行装,马上离了此地回家。我问师父生了何事?师父却不肯说。我自是不愿与师父分离。师父大急,师父说如果我现在走,以后师父自会前来寻我,如是我不走,师父今后永远都不会再见我面。我只好听师父之言一步一回头的去了。过了五年,师父却未守信誉,始终没来找我,我在家勤习苦练,武功又有了很大进步,熬不住对师父的想念,决心自上少林寺寻找师你。这一日我到了少林,向寺里的师父打探智禅大师,却无一人愿意对我言说我师父之事。此后我始在江湖之中行走,渐渐便听江湖传言,说道我师父护丢了寺里的一部极其重要的佛经,已自圆寂归真了。我心内大恸,再至少林,寻至塔林,跪倒在师父置身的宝塔之前发誓,定要替师父找回那部佛经,以慰师父在天之灵。我打探到佛经是在河北被人所劫,便将身先去河北,寻遍了河北的每一处土地,却始终没有找到关于那部佛经的一点蛛丝马迹。我知我师父在天之灵,定是十分希冀那部宝经能够重回少林,而我却不能还他心愿,是以时至今日,我心依然时时不安。”
    佘正乾叙完,见那智癫大师正自凝目望月,深自沉思,当下不敢惊扰,垂手立在一边。众人也尽将目光望定智癫和尚。许久,方见智癫开口说话,却似在自言自语,犹似还自沉浸在往日深深的回想之中。只听他说道“三十年前,在那一个晚上,师哥来禅房找我,说是要去办一件十分重要之事。师哥说的很是郑重,原来是皇帝下旨要将寺内一部佛经取去京师皇宫之中,听说皇上要把这部佛经赐给海西的建州卫,以教化海西建州女真人的蛮野之心,师哥要护送那部佛经前至京师。”
    智癫和尚口中的师哥,众人知道那自是智禅大师了。
    智癫和尚接着说道“当下我见师哥神情凝重,心中颇感意外,心想也就护送一部佛经,此地距京师虽有千里之遥,却也不是什么艰难之事。师哥见我不以为然,附耳对我悄悄言道,这不是一部普通的佛经,据传经中内里其实隐记有一部极为厉害的武功秘笈,名叫无相神功,传说是大唐年间本寺藏经阁一个名叫虚见的大师在参研佛经之时悟创。据传此套神功分无相风雷刀,无相逍遥剑,和一部去息断脉习练内功心法的无相天玄再生功,端的是厉害无比,人若只要习练得其内任一部武功,便可天下无敌。不过悟创此套神功的虚见大师心地仁厚,不喜杀戮,却又嗜武成性,不忍将既成神功毁弃,思之再三,遂将神功用一种特殊之法隐记于佛经之内,常人所看,只见佛经经语,神功功法不以显现,此套神功也不传授寺内弟子,是以后来几乎无人知晓。此次皇上亲自下召将此部佛经赐于海西女真之族,说是要用佛经教化蛮夷,我总觉其间定有曲折,不会如此简单,却也不能违背圣旨。
    我见师哥疑虑重重,又心想这部佛经好是奇怪,原来内中隐记的有神功修练功法,难怪师哥如此慎重,那神功却有什么‘去息断脉再生之法’,单单只听此名便自让人匪夷所思,人若断了脉息,却还怎能练功?我见师哥神情凝重,便对师哥说,我自扮成一个过路的客商,悄悄跟在送经队伍的后面,暗中照应,以防万一,若有意外,便将身来救。师哥沉思良久方始应了,嘱咐我一定要行事谨慎,不要给人发觉。”
    智癫和尚自说自语,对在场众人视若不见,他口中所述,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有身入其时之觉。谁也不敢言说话语,只怕一不小心打断了智癫和尚对当年那场带给少林劫难大事的叙述。
    智癫说道“我在头上包了头巾,隐去了僧人之形,又穿上俗家人的衣服,不紧不慢跟在送经队伍后面,接连几天过了河南的卫辉、安阳,到了河北的衡水,一路都平安无事。这一日到了高阳,晚上送经的人群在高阳县内歇宿。我也进了一家客店打尖,就在送经队伍歇宿的那家客栈对面。这里离京师已近,再有两天的脚程就到,我心中暗想师哥真是多心了,这能无有一点风声,能有什么差失?那一晚我睡的很早,自在心中寻思要在第二天赶早,赶在送经队伍之前上路,一直跟在送经队伍之后,只怕有人生疑。谁知这一睡竟自睡到了第二天的正午。一觉醒来,太阳已是正悬中空。我心想不好,只怕是有人做了手脚,当下眼见客店外面的柳树之上拴得有一匹快马,疾去解了马缰,跃身马背,也不顾后面马之主人大喊大叫,快马加鞭就走。我一路急追,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赶上送经的人群。可是我不敢停歇。当月至头顶之时,我追到了此地。”智癫和尚忽将手指向众人眼下一指,众人俱是悚然一惊,人人俱是心知,智癫和尚所说的这里,分明便是眼前人人所站脚下的这块坪地,那自是有一番惊天动地之事,众人如何不惊?
    智癫和尚自顾自的回忆,丝毫不在意众人忽袭而至的恐惧,说道“那一晚的月亮就如今夜一般阴冷凄清,我快马加鞭,当看到这座山的时候,心里忽然就起了一种不详之觉,这里的山,山上的怪石,我直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众人顺了智癫和尚的话语向山边的乱石看去,只见月光之下,山石有如鬼魅,张牙舞爪,作势欲扑,心内不由激凌凌打个冷战。
    智癫接着说道“我见那山脚之石上写着栖绝峰,内有‘栖绝’二字,心中便觉不妙,弃了马骑,忙将身攀上山来,眼前之景使我大吃一惊,只见这坪地之上,送经的人群东倒西歪软倒在地,师哥也在其中。送经的队伍内中也有皇帝派下来迎经的官员,本寺送经的师兄弟自是身着僧衣,我一眼就看见了师哥,也自瘫倒在地。我忙手忙脚乱在师哥身上检视一番,发现师哥并未受伤,只是昏过去了,当下伸掌在师哥的膻中穴上给师哥注入真气,师哥慢慢醒了过来。我正自心内欢喜,师哥伸手在背上包袱之中一摸,却是大惊失色,口中连说苦也苦也,那本佛经竟是不见,为人劫走了。”
    智癫和尚描述的惊诧交织,只听得众人心里也是起伏迭荡。却听智癫和尚接着叙道“当下我和师哥先将皇帝派来迎经的官员一一救醒,师哥告诉他们佛经失却了,要他们先回京师复命,我们自去查探,半月之后不管如可定会到京。有几个厮鸟却不让我们走,竟要锁了我们上京定罪,被我一掌打落几颗牙齿。我和师哥在这周围方圆百里查探了十四日,将这里每一处土地都自寻了一遍,也没发现一丝佛经失却的蛛丝马迹。至第十五日上,我和师哥去了京师。师哥说过无论如何,半月之后都会上京师给众人一个交待。不曾想在京城之中,我和我师哥竟见朝廷锦衣卫早将我少林方丈空闻大师锁到了京城,意欲治罪。师哥肝肠寸断,四处奔走,却终是无可奈何,不得已为救方丈,数日之后,师哥在北镇抚司衙门自断心脉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