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清境,仙气浓重,道风醇厚,绝佳的修炼圣地,是个宝物一样的地界。师父的太清境,那更是宝物一般的存在,随手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便可称得上上古神器,像我这样修炼多年尚未升仙的精灵,对这些宝物可谓是甘之如饴,法力不足,法器来补嘛。
然这些宝物之中的宝物,可淬炼丹药、可降魔收妖炼化其内丹神元的乾坤鼎,并不在太清境,而在玉清玄都。
玉清玄都是先玉衡女神的居处,大概六千年前,呃,也可能是七八千年前,总之是在我降世之前,乾坤鼎中日夜炼化的太阳烛照异动破鼎而出,玉衡女神以毕生法力封印了烛照免去了一场后果未卜的浩劫,同时也香消玉殒、灰飞烟灭了。
嗳,想到玉清竹林里玉衡女神女神孤零零的坟头和低调简朴的牌位,不得不由衷感叹一番真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可歌可泣!
不过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真实与否有待考量,毕竟玉衡女神的往事在三清境乃是一大忌讳,譬如,师父,从来未开口提及过这位寂灭的女神,不知是私怨颇深还是怕提及过往伤心泪下。
然,这些事情大可往后再八卦,现在当务之急,是借那乾坤鼎中的三昧真火烤烤我这进了水的身体。大师兄白泽常与我说,当初我还是颗菩提子时,因顽劣成性总是从佛祖手中蹦跶出来,佛祖不厌其烦,便将我交给了璇枢天尊修习道法,然师父带我回来途中经过天河,我又贪玩蹦跶出来落入了天河,足足让师父在天河水中找了七七四十九日,也就是说,当我是未修成个人形时已经在天河水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末了,大师兄总是抚着我的额头忧戚同情道:“蜜竺小师妹,不怪你头脑不灵光,还时常犯迷糊打瞌睡,敢情是自小脑子就进了些水的缘故。”若是,三师兄少微还在场的话,还会笑着补上一句,“否则,在这清灵圣地,就是头蜜猪也该修出个所以然了。”
我大悲,所以此番定要好好烤上一烤,莫要将个蜜竺真的淹成个蜜猪了。
玉清玄都空旷寂静,无人把守,我戳了戳那层镀金结界,叹道:“师父设下的结界堪比西天佛祖坐下的十八罗汉般金刚不坏。”还好还好,我有破此结界的咒法。
我念了个诀,轻而易举,如入无人之境,师父的乾坤鼎除了我们师徒四人,旁人鲜少能近其身,更可况一睹其容颜,今日可要好好瞧上一瞧,省得日后碧凫向我打探时我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落下一句“真真是头没带脑子的蜜猪呀!”的抱怨。
九尺落地青铜,四象神兽驻守,三才三足,阴阳双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各居一方,太阳烛照应该居于鼎中混沌央心,这乾坤鼎不过一个鼎而已,着实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这烛照不过是个闷声不响的哑巴神兽而已,几千年来并未听它发出过什么动静,很是安生。我托着下巴围着鼎炉绕了三圈,发觉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觉风搅得烟来,熏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于是得出一个结论:火候不够!
翼然的耳朵上挂着把扇子,白白的一团,乍看平庸至极,拿到手中沉甸甸的触感,才晓得这是师父专门用来扇火的七翎扇,扇一扇能出火,扇两扇生烟,扇三扇飞沙走石,简直是芭蕉扇的翻版,我暗喜,真是个宝贝物什,拿它扇风取火再妙不过。
是以,我晃着七翎扇本是想把炉火烧的旺些,不料只是轻轻一下,炉中的三昧真火竟像遇了干柴一般熊熊燃烧窜出三丈火苗,鼎中颇有沸腾之声,咕咕咚咚眼见就要破鼎而出。
我被迎头扑来的火苗灼烧的一瞪一呆一软一瘫,抹着额上汗水汗颜纳罕,这太阳烛照安生了许多年怎么突然如此威力四射。回神立即运功凝气,捻指招徕些太液池水灭灭这如火如荼的气焰,不料太液池水将将注入炉中便化了蒸腾的浓烟,将鼎盖哐当掀了起来。
两个耀眼夺目的火珠怒气冲冲向我飞来,与之而来炽烈如烤的火墙咄咄逼近,浑身衣物瞬间蒸发变干,四肢百骸快要被这金光流火融化一般,灼烧得无法动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来烤烤火而已。我惊瘫坐在地上,连呼救都喊不出来。浑身四肢好热好痛,逼人热气已经镇压了我的眼耳口鼻,无法喘息,无法出声,无法阖眼,只能眼睁睁目睹着火球的到来。
火球已经行至印堂,还差分毫就要焚烧我的脑袋,就在此时,身后突然金光竟现,透心的凉意迅速吞噬掉耀眼的火光,一双冰凉的手合着一个降温去火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生生用身体挡住了其中一个火珠,另外一个居然溜了,但见师父云袖一挥,鼎盖紧紧合上。我蔫蔫倒了下来,没了方才那炙人的热气,意识尚且清楚。
“师父,您怎么样了?”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齐齐跑来关怀,这时我才发现师父周身一片火红滚烫,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平素清亮的眸子竟能生出火苗来,千万不要被这火球烧坏了才好,“师父您怎么样了?”我着急百赖但干哑的嗓子只能发出个张张阖合的口型。
师父后退一步抬手打住了师兄的脚步,左手一伸从灵台中取了件宝物道:“白泽,你速携此羊脂清静瓶追回逃脱的混元火珠,为免动荡此事不宜声张,你一个人速去速回。为师且需闭关几日,在此期间,由你们师兄照管门户......也......照顾好师妹......”
“是!”三位师兄齐齐慷慨表态后,师父拖着热气蒸腾的身躯入了关门。
混元火珠?我身体一震,原来那火球是太阳烛照吞吐出来的至阳至热的混元火珠。
我虽懵懂糊涂,但也晓得,太阳烛照乃是洪荒诸天中强大尊贵的神兽,由两仪中绝对的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共同化生而成,不死不灭,出则燃天烧地,动则业火不止,远古诸神不得已将它捉入乾坤鼎中,历经生生世世,也只炼化成个巨大的黑球,不时吞吐些混元火珠为害生灵。至热至阳的混元火珠需要用极纯极阴的混元之气才能炼化吸收它的威力,否则只能被其焚化。
所以师父是用他的身体生生替我承受了那太阳日焰般的火球。
大师兄伸手将清静瓶纳入掌心,神色急迫面色怔肿出了三清境。而师父闭关前痛苦中带着忧伤,忧伤中带着无奈的神情让我懊恼自责不已,我跪在师父闭关门前,忏悔祈祷,“师父,徒儿不孝,总是给您惹来麻烦,以前惹些小麻烦,这次麻烦大了,您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否则徒儿只有一块陪您归西,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你呀,早知这样,平日里也该好好学习术法,增进增进本领,少惹些祸,师父平日里日理万机却还要为你操心个没完。”二师兄朱厌将我一顿训斥,我深以为然,更加鼻涕连连。
“放心吧,师父守了这烛照数万年,自然有炼化它的方法,只是要费些力气罢了,若是这次炼化了混元火珠,师父的法力必将更上一层楼,届时恐怕天上地下再无人能敌。”二师兄见我哭的凶猛,又安慰一番,说话时眼角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闻言,我才稍稍止了眼泪,记得大师兄说过,万年前,师父也炼化过一次混元火珠,虽然九死一生,危险重重,但最后还是成功了,我相信这一次师父一定也可以的。不过这厢刚止了眼泪那厢又想到逃窜的火珠会危害到生灵,大师兄的追捕之路凶险丛丛,又免不得惆怅一番,毕竟是我惹下的祸事。
踟蹰徘徊在那淡金色的结界前,不时眺望着外面翻腾的云海,希望盼得大师兄赶快回来,无意中碰到结界边缘,哇呀呀,今日居然轻而易举的将手肘伸到了结界外。这结界是师父设下了,现在师父元神闭关,法力受限,所以结界处有了破绽。我一阵欣喜,轻轻钻过了结界的薄弱处,随即念了个诀招来碧凫。
“我堂堂一个鸟仙,居然成了一介精灵的坐骑,传出去真是让人笑话。”碧凫一路上碎碎念个没完。
“我虽有些腾云驾雾的本领,怎比得上你绝云气,负青天,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垂天之翼,泰山之背。”我摸着碧凫头顶那嘬红翎毛大肆夸赞一番她那善于变换的身形。
只听得耳边风声更加猎猎,心中暗喜,显然那鸟对我这番恭维很是受用。
物极必反,反性相吸,混元火珠是至阳至火的物什,那应该到个阴暗凉快的地儿去找它,只是这六界中凉快的地儿实在太多,思来想去无果,还是掏出意念镜探一探大师兄的行迹。
“忘川,快往忘川去。”意念镜中出现了大师兄的身影,他现在在冥界,而那混元火珠似有投身忘川河的趋向。
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将忘川河搞得阴煞戾气极重,顾不得那么多,我俯身冲下鸟背抢在大师兄之前下水去捞那颗火球。
“危险!”大师兄在岸上厉声喝道。
混元的火光在水面上砸出个巨大的漩涡,黑黢黢的鬼魂稍稍触碰到火光即刻烟消云散,我以忘川水为介,掬水作盆,拖至半空。岂料,滞留在半空中的川水瞬间蒸腾,毒辣的火热气力将我向后一震。决不能让火珠落到忘川水中,我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我与大师兄分开丝丝缕缕的忘川水寻找无果先被孤魂野鬼啃咬吞噬甚至神形分崩离析的悲惨画面。于是脚下一收,踩了半片阴森流云,复又凝神运力,掬起一捧盆状的水来承载炽烈的火珠。水分不断蒸腾,我亦不断施法招徕新的忘川水来圈固那火球的行迹。
“收!”大师兄施法高喊,羊脂清静瓶的白玉之光乍现,从小小的瓶口处射出蔓延至混元火珠上,但那火珠在半空中不停蹦来跳去的反抗,就是不肯投降乖乖被吸噬到瓶中。
夹杂着个把小冤魂的忘川水不断蒸腾出浊黑的冥烟,作孽啊,作孽,体力不济的我仍不忘念个宽心的符咒超渡那些灰飞烟灭的亡魂厉鬼,希望他们来世投个好胎,不要再坠入这倒霉催的忘川河中。
“收!”
“啊!”
一声怒喊,白泽拼着全身法力施出背水一战的决绝,而我却因混元火珠强劲的抵抗力浑身一震,溃败难撑,向后退落下去。
眼见就要前功尽弃,隔着水岸我都能嗅到大师兄的无奈不甘,心中定会怨上一句:不怕混元一样的火珠,就怕蜜猪一样的师妹。
学艺不精、出师不济、流年不利......
忽地,自忘川河中向上喷薄出擎天水柱,宽厚的水柱势如破竹将火珠合抱包围,原来,火能燃水,水亦能破火,二者狭路相逢,就看哪方更胜一筹。
混元火珠被个水球圈固的动弹不得,羊脂白玉光射过水球,终于将个火珠吸入了瓶中。
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的清静瓶瞬间炙热如火,几欲炸裂,但见大师兄盘踞凝神往瓶中不断注入清气以使那瓶子恢复白皙。
而我,大功告成,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落入河中被吞咬一番了。
只是,落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怎的还不见落入水中?
只觉得腰上揽上了个物什。
我一侧目,一双水目映入了眼帘。不知何时身边延伫了位傲然沉默的男子接了我正朝岸边缓缓落下,只见他似弱冠又束发年华,眉如远山,唇如勾勒,墨发半披,发梢丝丝缕缕随风摆动在胸前玄色的锦袍上,只是,傲然冷漠的眸中涔涔水烟雾气让人不解,恰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纪怎生的如此郁悒侘傺?
想来方才那股强劲的水柱便是拜此人所赐,我挤出个大大的笑容道:“多谢这位道友慷慨相助。”虽不知是鬼是神还是仙魔妖怪,毕竟有恩于我,还是要谦虚礼貌一番的。
那人身体明显一僵,如尊雕刻的石像,上面蓦地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但揽在我腰上的臂膀却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