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他望望天:“我有个笨办法。”他抽出了自己的刀,“要试试这个吗?”
殷渺渺罕见地纳闷起来:“什么意思?”
向天涯不答,握起刀,直直地往前一斩。黄沙被砍出了深深的沟壑,纵深狭长,趁着深沟未曾被风沙掩埋,他迅速挥出了第二刀。
一道笔直狭长的直线在沙漠里不断延伸拉长,辟出一条生路来。
“有点意思。”殷渺渺恍然,跟在他身后,“你从没有和我说起过这把刀的事。”
向天涯握刀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收起了所有的轻佻与浪荡:“这把刀叫‘马后桃花’。”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没错,这套刀法叫‘马前雪’。”向天涯提及旧事,“我是和一个凡人学的刀,他和我说,刀与剑最大的不同在于刀是不能回头的,有去无回,以攻代守。”
殷渺渺静静地聆听着。
“他说自己活着一日,就不允许桃花变成雪,所以一生从未退过一步,他的刀法也是如此,所以刀法叫雪,刀叫桃花,是个很有趣的凡人吧?”他问。
殷渺渺应了声,又问:“是个武将吧?”
“不知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是个酒鬼和嫖客。”向天涯道,“最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除了这把刀和这套刀法,他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殷渺渺想,结局左右不过是血染桃花,国破家亡之人一文不值,何须一提:“也好。”
“我也这么想。”向天涯又劈出一刀,刀锋所指,一往无前。
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柔软的沙面上留下两个人的脚印,云雾的色泽从金黄变成红色,又归于深沉的暮蓝,日夜交替了,雾里的人却分不出岁月。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如走马灯转过眼前,殷渺渺不禁想到,在陌洲的这些日子虽然算不上愉快,杀人、逃亡、受伤、谋算……烦心的多,愉快的少,独独遇上向天涯是意外之喜。
他们之间的感情既是放纵的,又是克制的。放纵是因为谁也不用承担责任,如晨曦遇见朝露,如夕霞邂逅夜幕,转眼消逝,必会分离,所以可以放心的说“爱”,不需要承诺,不奢求结果,只要一刹那的欢愉。
可这感情也是克制的,他们很清楚,一旦成了花好月圆的结局,故事就俗了,没意思了,变成了雪白宣纸上的一团墨迹,看着就来气,只有永远得不到的,才是能天长地久的。
殷渺渺想着,忽而问:“要是忙碌一场,最后都成了空怎么办?”
“你是想我说句好话哄哄你吗?”向天涯驻足回首。
她欣然承认:“显而易见。”
“唔。”他想一想,“是非成败转头空,想开一点。”
殷渺渺纳闷:“这是好话吗?”
“那我换一句。”他笑说,“现在是我最爱你的时候,等捡回命就没那么爱你了。”
“哎哟,有多爱?”
“愿意为你去死,够不够?”
她笑出泪来:“够了够了。”生死相许的爱,拥有刹那足矣,不要太长,太长会被消磨,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渺啊。”他停下脚步,好一会儿,复杂地说,“咱们可能要生死相随了。”
殷渺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只巨大的蚌张着壳,云雾自中心冉冉升起,蔚为壮观:“呃……”
三百六十度,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没有走出去就算了,还直接送上了门,这样的气运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可以说是衰到极点了。
蜃怪察觉到了危险,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就冷不丁喷出一支沙箭,两人迅速躲开。殷渺渺不再隐藏地火,将它送入张开的壳内,眨眼间,火焰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柔软的身体是蚌的弱点,地火一烧起来就让它痛得浑身颤抖。无数沙箭从它体内喷出,可谓是万箭齐发。
殷渺渺一开始还能勉强躲开,到了后来几乎避无可避,法衣很快被撕裂破损,浑身鲜血淋漓。
向天涯见她抵挡不住,飞扑过去把她压在身下:“小心。”他使了一个土系法术,迅速为两人筑起了屏障,然而,蜃怪的沙箭是以随处可见的黄沙为原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很快就击溃了脆弱的墙盾。
殷渺渺故技重施想要躲进砂层底下,但是蜃怪深吸了口气,大量的黄沙迅速流走,根本不给他们躲藏的机会。
“它要用沙灭火。”殷渺渺明白过来,蜃怪吸入黄沙既能灭火又能作为武器,还可以逼得他们无处遁逃,十分狡猾。
向天涯抓住她的手:“跑。”
他们想要逃跑,蜃怪哪里肯依,贝壳间伸出一块软肉插入沙中,如鱼在水般游动起来,紧追不舍。向天涯倒吸一口冷气:“操!”
“你拉着我。”殷渺渺把自己交给向天涯,全神贯注地将神识牵连地火。
在蚌壳内部,蜃怪用无数被吸引来的妖兽埋住了地火,暂时隔绝了它的烧灼,又不断吸入黄沙,想要扑灭它的存在。
地火懵懂,有东西给它烧就烧,这才让蜃怪缓过一口气来。但殷渺渺通过神识操控,立即避开了那些妖兽尸身,瞄准了斧足,这是蚌类的运动器官,一旦损毁就不能移动。
蜃怪被烧到斧足,痛苦加倍,发了疯似的攻击两人。向天涯一心二用,一边拉着殷渺渺夺命狂奔,一边用法术制造障碍阻拦蜃怪的前行,把多年修为发挥到淋漓尽致。
只是他毕竟才筑基修为,有时左右难支,就把殷渺渺把怀里一抱,结结实实地把她挡住。
此时此刻,要是为她死了,真的是心甘情愿。
“咳。”他想强忍着喉头的腥气,没想到不留神吞了半口,把溢出来的血呛进了气管里,好一阵难受。
殷渺渺被这点动静分了神:“你怎么了?”
向天涯面不改色地把喉咙里的鲜血吞了回去:“没事。”
殷渺渺没有留心,又专心致志地操控地火去烧蜃怪的身体,蚌肉柔软,它疼得在沙地里打滚。地火被灌注了大量灵气,一鼓作气,誓要把它烧个精光。
渐渐的,蜃怪的挣扎慢了下来,不动弹了。
殷渺渺静静等了会儿才道:“好像死了。”
“咳!”向天涯再也忍不住,把忍了许久的血水吐了出来。
殷渺渺惊觉不对,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和沙,法衣早就破了,全凭肉身在抗,脸上全是一道道的伤口:“你没事吧?不不,别说话。”她赶紧喂他吃丹药。
“没事。”他沙哑着嗓子,“看着严重,没伤到要害,我都避开了。”
殷渺渺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说得对,虽然再次多处骨折,又被活生生剐掉不少血肉,但只不曾伤到要害,死不了。
当然,痛苦是必然的,他躺在柔软的黄沙上,一动都动不得,很难想象他刚才居然能带她躲过那么多攻击。
殷渺渺让他原地休息,自己去收拾蜃怪。它外面的蚌壳丝毫没有损毁,身体被烧成了一把晶晶亮的灰,里面还有两颗珠子,她拿去问向天涯:“这颗红色的应该是内丹,这白色的是什么?”
那是一粒米粒大小的白色结晶体,半透明的菱形,很是古怪。
向天涯不怎么确定:“可能、说不定、看起来像是魂珠。”
“魂珠?”殷渺渺下意识回忆。
22、魂珠:元魂之珠,特殊的妖兽能凝出兽魂,类似于人修的元婴,可以脱离肉身存在,被抽出后加以炼制,即可成为魂珠,十分残忍,可怜的妖兽等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非常不人道。
殷渺渺:“……”地火居然如此能干,直接就把兽魂给炼了,也是万万没想到。
向天涯道:“你收着吧,蜃怪精通幻术,说不定对你修行有益。”
殷渺渺不和他客气,独吞了魂珠,把妖丹和蚌壳都给了他:“挺坚固的,你拿去铸刀。”
向天涯便收了下来,又问:“现在怎么办?”
殷渺渺环顾四周,脚下全是妖兽的尸体,有少数奄奄一息的早在蜃怪死去时就跑远了,四周一片静谧。
被困了这么久,不晓得是不是错过了天义盟的到来,现在是继续游荡等待,还是想办法离开埋骨之海,去城里探一探消息?
正在她犹疑之际,长空传来一声清鸣。
殷渺渺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鸟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会儿,突然直直滑翔下来,速度太快,翅膀划破空气,发出“唰唰”的破空声。
“咻——”它停在她面前,鸟面栩栩如人。
殷渺渺认出了它:“是你?”这人面鸟赫然是当初她从季家兽谷放出来的那一只,它怎么会在这里?
人面鸟望着她,示意她跟随自己。
殷渺渺面露讶异:“你要给我带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人面鸟不答,展翅高飞去。
殷渺渺仍觉不可思议:“千里迢迢,特地来为我带路……它是在报恩吗?”
“说不定。”
殷渺渺不由奇怪:“这也太巧了,它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给我带路?”
“嗯……我和你说件事,我刚刚想到。”向天涯语气微妙,“渺渺,蜃怪的雾恐怕不仅仅是迷惑猎物,也是在保护它。”
蜃怪平时依靠坚硬的蚌壳保护自己,(那壳连地火一时都烧不穿,可见其坚固),而在进食时蚌壳会打开,为了不被人趁虚而入,它的云雾不仅仅是捕捉猎物,也为它隐藏了踪迹,使得它能安然度过进食期。
所以,回过头来想想,他们遇见了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刮一次的黑沙暴,中途恰好就醒了过来,随便找了个角度却找到了它的确切位置,从而得了消灭它的机会,恐怕不是气运不佳,而是好到不可思议。
一路走来险象环生,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好运气,现在消灭了蜃怪不说,迷惘时出现了人面鸟带路,怎么都觉得事情太过反常。
殷渺渺喃喃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她突然顿住,惊诧地望了他一眼,“你是这个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向天涯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说了事实。”
殷渺渺:“……”他就是这个意思!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第74章
文茜和谢家的对峙很不顺利,对于她所说的内容, 谢家一个字都不认。
“我们文家明明没有什么高阶心法, 但是突然有一天, 大街小巷都在传先祖从秘境中得到了高阶心法, 若不是有心人可以推动,何至于此?”
“文道友这话说得荒谬,有没有心法是你们文家的事, 许是什么不肖子孙说漏了嘴也说不定,与我谢家何干?”
“而后, 我文家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所藏心法功法全部失踪,谢家主敢说这事与你们无关?”
“人人都知道文家覆灭是有散修起了觊觎之心,想要抢夺心法。不知文道友为何认定是我们谢家所为?”
“灭门之夜, 我侥幸逃脱一劫, 却被谢家主你捉走, 关进了水牢,受到严刑逼供,只为问出万兽图的下落。”文茜冷冷道, “这件事, 难道谢家主也要否认吗?”
谢家主对承宫拱了拱手:“前辈,我以人头担保,我们谢家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请您明鉴。”
文茜冷笑:“你的人头值几个钱?”
“行了。”承宫不耐烦这样的嘴仗, 点了点文茜, “你亲眼所见,是谢家主带人灭了你全族?”
“他们一开始披着能遮蔽身形的斗篷,我不能辨认样貌,但是捉住我的时候,谢家主主动露出面貌,我如何会认错?”文茜抿了抿唇,“何况谢家水牢一事人人皆知。”
承宫问:“什么水牢?”
谢家主不慌不忙道:“是我族中用以惩戒子弟之地,不值一提。”
“你放屁!水牢明明是你谢家用来关押修士之地,不知枉死过多少人!”文茜一想起水牢里经历的种种酷刑,面上的血色就退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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