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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节

      信不长,短短千来字,慕天光却看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连殷渺渺回来都没注意到。反而是她等了片刻,率先开了口:“你师父的信?”
    “嗯。”他回过神,苦涩一笑,“师尊有命,令我赴伽蓝寺斩断情缘。”
    殷渺渺毫不意外,轻轻应了声,没说话。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自从他们知道结局以后,类似的场景总是不停上演。慕天光平静地垂下头,再一次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师尊的信,良久,说道:“十年,好吗?”
    她牵牵嘴角,温柔而悲凉地笑了:“好。”
    慕天光便回了一封短信,除去例行的问候之外,只有一句话——“十年之内,当赴伽蓝之约”。
    信一装进竹筒,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好若封印进竹筒的不是信笺,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凶兽。
    殷渺渺挑了个容易的话题:“接下来去哪儿?”
    “听你的。”他说。
    她便道:“那我们去趟秋洲吧,去拜访一下松少庄主,我有事想问他,而且芳洲很美,我们可以多待一会儿。”
    慕天光颔首:“好。”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定了。
    三日后,殷渺渺处理完了琐事,向孤桐辞行。
    他审视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缓缓道:“他选了他的路,你还有你的,不要在外流连太久,宗门需要你。”
    “不会太久,十年而已。”
    北粱洲。
    养魂木林千年一日,杏未红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日夜转瞬交替,时间久了,她都懒得去记忆。反正尘世无所留恋,几天、几月、几年皆无意义。
    她专心地练着她的剑。
    因为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练的剑,也就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练的是对是错,她触摸到了门径之后,进阶的速度一日千里。
    “他”对此亦深表讶异,暗自想道:“真是个怪胎。”
    但这个怪胎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便只字不提,冷眼看着她身为鬼修却修着道家的心法,练着不是剑的剑。
    而杏未红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进阶了。
    这不能怪她,修士的进阶和肉身紧密相关,丹田里是切实存在的。可鬼修是魂魄,身躯也没有,凝气成液,沉于丹田的事儿压根不可能发生。
    鬼修的进阶,是和魂体的凝实度挂钩的。最低阶的鬼卒无形无状,触摸不到世间的绝大部分东西,就好像是一股气体,但是下一进阶的鬼兵却可以碰到客观存在的物什,完成由“虚”转向“实”的变化。
    杏未红察觉到变化,是因为某一天她试着去摸停在枝头的一只鸟时,感觉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脱离了养魂木,切切实实地摸到了灵鸟柔滑的羽毛。
    她吃了一惊,只道是自己的身体被养魂木滋润得更凝实了,全然不曾想过,原来她已经再度拥有了相当于人修筑基的修为。
    “他”认为可以开始教她第二剑了。
    第一剑是把自己当做蚍蜉,而第二剑,变成了小草。蚍蜉撼树,不过一击之力,绝非长久之计,人面对的困难无数,所以要像被压在巨石下的小草一样顽强,不屈不挠,拼尽全力干翻对手。
    和上一重一样,第二剑的气势同样有个扭曲的名字:“视如草芥”。原义分明是极端的轻视,可在这里,偏偏是十足十的褒义。
    杏未红不懂修炼,却因为在松之秋身边耳濡目染,识文断字不成问题,不禁奇道:“这么厉害的剑法,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
    “为什么不可以?别人觉得卑贱的,我就是觉得珍惜,别人看不起的,我偏要奉若上宾。”他淡漠的口吻中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你走的也不是寻常路,我奉劝你一句,少管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坚持自己就行了,管他们屁事。”
    杏未红皱起了秀眉。她在仙椿山庄时也不合群,其他侍女做什么说什么都很少影响到她,但“坚持自己”四个字却让她觉得为难。
    自己是什么样的呢?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苦恼了一会儿,杏未红又暂时抛开了,现在想不明白的问题,以后说不定自然就有了答案。
    至少,修炼是她想要做的事,如今也一直这么做着。
    半年后,殷渺渺二访芳洲。
    这儿依旧是百花盛放,灿烂无比,穿梭藤桥木阁中的修士姿态闲适,商家生意兴隆,一派悠然安宁的气息,与处处警戒提防的柳洲大不相同。
    最有趣的是,在秋洲,每隔一里就栽种一棵形似心脏,颜色嫣红的“心花”——据闻是仙椿山庄特意培育出来的品种;每隔五里,便栽一棵高大挺拔的连理枝,极其瞩目。
    如此,行人可以借此地标,准确地给自己定位,而有情人若是偶遇良人,立即能摘下一朵“心花”告白,抑或是在连理枝下情定三生。
    一路行来,不知多少男女借此诉了衷肠,觅得佳偶。空气中都弥漫着恋爱的甜味儿。
    慕天光第一次来,头回被砸心花时还道有人挑衅,一剑过去斩落两瓣,惹得砸花的年轻女子愣了半天,涨红着脸跑了。
    殷渺渺的坏心情在此时此刻不翼而飞,笑得直不起腰来:“果然,我就知道,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慕天光:“……”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和砸过来的红花作斗争,最后别说出剑了,连振袖挥开都懒得,重新披上了遮掩容貌的斗篷,一了百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殷渺渺试图扯下来,“她们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了,不许。”
    慕天光假装没听见,紧紧拉着不松手,她也幼稚起来,东拉西扯,不肯放弃。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说不清的缠绵亲昵。
    好在秋洲的情侣特别多,路人见怪不怪,好奇心重的瞄两眼,本地人早已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只有招揽生意的垂髫小儿眼睛放光,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招揽生意。
    慕天光拿着一张情侣客栈的传单,酝酿了小半天才复杂地说:“仙椿山庄真是治理有方。”
    趁着他低头看单子的间隙,殷渺渺一把掀掉了他的兜帽,若无其事地接话:“秋洲至少有一般的人是西洲其他地方迁移来的,有童谣唱说‘烽烟起,思芳洲,仙椿山庄无忧愁’。”
    他认输了,换了种方式隐匿气息,力求尽可能得不被人注意到:“下飞舟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最近镜洲来的人很多。”
    西边有四洲,曾被四大家族控制的陌洲、与魔修共存的柳洲、仙椿山庄的秋洲,以及伽蓝寺所在的镜洲。他们不久以后便要去拜访伽蓝寺,如果镜洲动乱,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殷渺渺不想提这件事,轻描淡写:“到时候打听一下吧。天快暗了,我们就去这家客栈投宿吧。”
    慕天光看着传单上放大的“窃粉娥之玉,偷韩寿之香”“笙吹雏凤语,裙染石榴红”一类的字眼,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更挑战下限的还在后面。
    上回和云潋来,殷渺渺见识够了新奇以后,选的都是较为平常的客栈,这回带着慕天光来便百无禁忌,专挑有趣的地方。
    韶光易过,美人再难得,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赴巫梦,如何舍得错过良辰美景?
    于是,正如殷渺渺所料,这家大大方方把传单塞到修士手里的客栈行事十分不拘一格,看到客人进来,居然问:“一间房还是半间房?”
    殷渺渺大为稀奇:“半间房怎么住?”
    老板娘掩嘴一笑,悄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原来,这家客栈不止给情侣提供爱巢,同时也做“窃粉偷香”的生意。想要寻求刺激的男女可以定半间房,如若有别人也想主半间,这两个“一半”就能合二为一,临时拼作一对室友。
    这说法真是遐思无限,殷渺渺沉吟片时,笑了。
    老板娘“哎呦”一声,眨眨眼:“你想试试?”
    “你们肯定有。”她笃定。
    老板娘悄悄塞了两块门牌给她,又笑:“他可真好看。”
    “所以只好我来做这个室友了。”殷渺渺藏起了门牌,哄骗慕天光,“她说没有两个人住的了,我们住相邻的单间。”
    慕天光瞥了老板娘一眼,她很上道,软绵风情地说:“对不住呀,我们店生意好,两位没有提前预定,只好委屈下了。”
    “无妨。”他说,其实一个字都不信。
    第341章
    虽然是“半间房”, 但门有两个,插入门牌后可以开启, 大有现代社会感应门的架势。
    殷渺渺和慕天光分别从两扇不同的房门进去, 里面是个二十来平的房间, 一副桌椅、一张床榻,还有轻纱隔出来的碧纱橱,里头是浴桶和皂角等沐浴之物,十分整洁干净。
    慕天光半点都不相信这种客栈会真的“无害”。他以极其严谨慎重的态度搜寻了一遍,而后发现,椅子正对的墙上有个小小的机关,一揿下去, 就会露出个小小的金属管, 可以偷窥相邻的住客。
    他:“……”
    金管的构造十分精密, 七弯八折, 并非直直对准, 藏得很是隐蔽,且有消音的禁制, 对面的声音可以传过来, 自己的呼吸声透不过去。
    他能看见她在饶有兴趣地拨弄窗边的花, 却无法与她对话。
    过了会儿, 她可能参观够了,开始脱衣服洗澡。
    慕天光:“……”原来如此。
    之后, 她披着寝衣打了会儿坐, 期间他也沐浴了一番, 接着开始日常修炼。
    更漏滴滴答答。
    夜深了。
    她灭掉了琉璃灯里的烛火,上榻睡觉。而那边的灯一暗,慕天光就发现自己床头的一朵雕花散发出了柔和的光亮。
    他定定看了会儿,往旁边一推。
    一道暗门无声地打开了,似是无言的邀请。他抬步走了进去,三步之后,眼前就是另一间房的场景了。
    床帐轻卷,薄被微有起伏,隆起处若覆雪山峦,凹陷时似桃花深谷,朦朦胧胧,绰约动人,道不尽旖旎风光。
    他走过去,撩起床帐,俯身贴近她,不等她醒来便压了过去。
    浓夜寝梦佳期,韩寿偷香时候。
    锦帐遮去情动,涓露才知意浓。
    玉情窃罢。
    慕天光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我就知道。”
    殷渺渺心绪未平,被他一说,伏在他身上闷闷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能煞风景,‘就知道’?你知道什么?”
    他道:“你故意的。”
    “故意的怎么了,不好玩么?”她推开他,起身梳理着蓬乱的长发,似笑非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去你的。”
    慕天光喜欢她活色生香的模样,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轻轻捏了捏她,又揽着她的腰拥紧,无言的表述着爱意。
    她松下身,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懒洋洋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会无故选择这里,所以检查了一遍,机关虽然隐蔽,但不难发现。”他如实回答。
    “哦。”她满怀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正好有这样的念头呢。”
    他蹙眉:“那太失礼了。”依他看来,亲热的事非挚爱不能成,哪能见到个姣好美貌的女子就心生绮思,窥浴窃香,什么香艳风流,说到底是下流苟合罢了。不过相爱弥久,他渐渐知晓她性子中偶有妄为,明智地到此为止,未多加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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