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江水煮江鱼
清晨,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打开木窗,一股新鲜清风迎面扑来,伴随着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射进小楼。
金乌的光芒慢慢升到屋顶,皎洁的银月已经渐渐消逝,阵阵的薄雾在空中飘散,晶莹的露珠落在枝叶上,某只小松鼠尾巴高高翘起在果树中穿梭,‘喀喀喀’摇头摆尾叫着的喜鹊,落在小湖中碧绿的荷叶上。
阳光从东窗进来,映在趴在窗前远眺程溁粉嫩的脸颊上,碎发伴着微风摆动,在旁读着《论语》的谢迁,眸子时不时的瞧一眼小人儿,一幅默契和谐的景色。
程溁忽然抬头瞅着谢迁,抿抿嘴道“迁表哥,俺是不是太坏了,还未发生的事,俺居然狠心算计了一个女子名声。”
谢迁最是看不得小人儿委屈,他本想偷偷的处理边家,不成想小人儿雷厉风行,这样也好,随即放下手中《论语》,把程溁拢在怀里,道“溁儿若是不这么做,这边亚焟谁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谋划程夫人的位子,边家对程夫人的位置势在必行,咱不先下手为强,以边家的阴狠心思,咱定是防不胜防。”
瞧着深思的小人儿,谢迁继续安慰,道“若不是那边亚焟有坏心,咱又哪里会去算计她,溁儿做的不过是自保罢了”在他眼里程溁善良可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人,疼爱尚且还来不及,哪是能让那边亚焟算计的!随即转移话题道,“溁儿,那鸭绒要如何处理呀,有股臭臭的味道,要如何做成棉衣?”
程溁的心情霎时多云转晴,洋溢着自信的光彩,笑着道“山人自有妙计,趁着今天阳光好赶紧弄出来,等天寒了就可以穿了。”
谢迁即刻把几大袋子羽绒找出来,拿到园中,又搬来大桶。
这时李东明也从后园过来,加入洗涤羽绒。
程溁很开心这样人多,会快一些,详细解释道“做鸭绒分为洗涤,晾晒,消毒。先烧好温水,再加入少量沉淀后的草木灰水,两水混合后倒入羽绒,轻轻揉搓除去油脂、污秽。搓洗后再用清水冲洗净,之后将羽绒供午晾干。”
李东明赶紧去井里挑水,谢迁忙着去灶台准备草木灰沉淀后的水。
程溁瞬间有种当了小领导的成就感,挺了挺腰背,迈着小短腿,背着小手,继续道“将经洗涤晒干的羽绒装在细布袋内,并扎紧袋口,放入蒸笼里消毒,待上气后过两刻钟左右取出,等明天再上蒸锅,经两刻钟的蒸发消毒即可。
处理后的羽绒用细布袋装好,放在太阳光下晒干,这时的羽绒就算收拾好,即可供作被褥,也可做冬日羽绒袄。”
谢迁把洗净后的羽绒,摊开晾晒,在羽绒上面盖上薄布,防止被风吹散,趁着这时准备好细布袋。
李东明这时已经刷洗干净蒸笼,准备烧火,把一袋袋羽绒放进蒸锅。
程溁看着谢迁和李东明,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虽然二人不说话也没有交流,但相当有默契,瞬间有种自卑感袭来,她若不是个魂穿来的,根本比不上这二人的悟性,估计也玩儿不到一块去!
她扭着小屁股,蹬着小腿儿去了厨房,这里才是她的领地,瞧见桶里有几条鲤鱼,憋憋小嘴,拿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辣椒。
谢迁瞧着程溁的小动作,嘴角微微勾起,帮着把鱼去鳞去鰓去内脏,又将洗净后把鱼肉从鱼身上片出来,切成薄鱼片装碗。
程溁将准备好的盐、酒、胡椒粉、蛋清、面粉抓匀腌制一刻钟,剩下的鱼排、鱼头剁成块,另装一碗,用同样的食材腌制,起一锅菜籽油,下豆瓣酱、葱姜蒜切细丝后炒出红油。
接着倒入适量的酒,酱油,加水煮开,将切好的黄豆芽、木耳、莴笋下锅,片刻后,把黄豆芽、莴笋、木耳捞出沥干,铺在事先准备好的大白瓷碗里,先下鱼骨头,文火煮至九成熟,再将鱼片快速夹入,把鱼肉连汤倒进碗里。
这时李东明帮着打下手,另起一锅。
程溁随即又放一大勺菜籽油,七八成热后关火,下花椒和干辣椒,再点上花椒油,把滚烫热油泼到鱼身上,撒上碧绿的葱花。
随着油“咝咝咝”的声音,香味也传了出来。程溁在心里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欧耶!大功告成。
谢迁怕程溁烫到,直接把超大白瓷碗装进食盒,大步提着回了小楼。
李东明和程溁在后面快步紧随。
当这道菜摆上桌的时候,上面正飘荡着一层热腾腾的白气儿,三人顿觉鱼香四溢、椒味袭人。水煮鱼的香味本就诱人至极,早让三人闻得暗吞口水。
程溁摆好碗筷,道“这菜叫做水煮鱼,亦称江水煮江鱼。”
谢迁和李东明也顾不得礼仪地拿起碗边的筷子,也不管沸水烫舌,将筷子探入白瓷碗内鲜美汤汁中,夹起白嫩的鱼片纷纷送入嘴中。
李东明咽下口中的鱼肉,道“这鱼片肉质鲜柔,口感滑嫩,像是入口即化一般,品尝起来油而不腻,程姑娘这菜做的即除了鱼的腥味,又保持了鱼的鲜嫩,吃上去辣而不燥、麻而不苦,真的是尚品美味。”
程溁顿时觉得身心都飘然了,她可是有特长的人,吼吼!但小脸上不显,微微点头,淡笑不语。
李东明不知不觉吃了一小碗,他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佳肴,根本停不下来,疑惑道“程姑娘小小幼龄居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厨艺,真是了不起,酒楼里的大厨大多是胖人,手艺也是不轻易示人的,冒昧的问一句程姑娘为何如此纤瘦,师承何人?”
程溁脸皮一向是厚的,不禁思考后,避开正面回答,佯装傻笑着,道“俺天生吃不胖!吃什么都不长肉,呵呵!”
李东明笑笑不语,这程姑娘真是爱胡说八道,两个月前那个在逃难时,还能圆润吃着大葱的小人儿也不知是谁?他那时可也在伏虎村,亲眼见到骡车上程姑娘,绝对是那时骨瘦如柴梨香村人的特例。
谢迁在一旁瞧着,心中冷笑道,小明啊!你越是好奇的问,就越是把溁儿推的越远,她会在心中默默防备起你,溁儿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多。
顿时谢迁觉得这道江水煮江鱼的味道更鲜嫩,椒美之气更加漫延迂回萦绕鼻端,嘴角微微上钩,由衷的赞美道“地鲜莫过于笋,河鲜莫过于鱼。闻其香,心旷神怡,偿其肉,回味无穷,溁儿心灵手巧。”
李东明不甘示弱,道“盘中不是鲸鲵肉,鲟鲊初熟。江水煮江鱼,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程溁暗道反正都是夸我菜做的好吃,姐通通接着,得意洋洋道“迁表哥和小明哥这小词整的都够文雅,俺谢过两位赞美。”可惜她娘身子不好,若不然也能尝尝这有辣椒的水煮鱼,这绝对是大明绝无仅有的美味佳饶。
李东明起身收拾好碗筷,随后三人在书房摆上笔墨纸砚,李东明和谢迁提笔入墨,苦练台阁体,程溁则开始看地理志。
一个时辰后。
“咚!咚,咚”敲门声伴着一股冷竹香传来。“溁儿,你在吗?”程举人脚踏清风而来,微笑着看着程溁。
程溁差点忘了,她还有个便宜爹,但记忆马上回笼,随即笑得跟朵花似的,道“爹!溁儿好想你。”说着蹬着小腿向前,扑到程举人怀里。
程举人把程溁一举抱了起来,道“爹在!爹今早才刚知道溁儿回来了,这不赶紧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儿,即刻回来了。”掂了掂重量,心痛道“我儿瘦了,年纪小小就知道为母祈福,是个孝女,吃了不少苦头吧!”之前抱起女儿来都压腕子,他胳膊累得都快断了,这会儿抱着重量正好。
谢迁上前行了个拱手礼,道“谢迁见过姨夫。”
李东明上前单膝跪地,道“李东明拜见程老爷。”
程举人抱着程溁不方便起身,便挥手示意,道“迁儿和明儿起来吧!莫要客气,卿溪和我说了迁儿的事,以后姨夫会教你读书。”瞧见一旁孤单的李东明,想着苏嬷嬷刚说的这小娃儿凄苦身世,斟酌后,道“明儿若是愿意,有向学之心也可一起来读书,不求功名利禄,但求明事理。你二人要记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谢迁,李东明二人一齐上前磕头行礼,道“谢姨夫,程老爷教诲。”
程举人笑着慢慢摇头,道“你二人可别行拜师礼,我可是不收徒弟的,连个同窗都这么麻烦,再多两个徒弟,岂不是要连休息的时间也没了,我只负责你二人的答疑、解惑罢了。”
说罢程举人瞧着坐他腿上,听得认真的小人儿笑得惬意,淡笑道“昨的事是怎么回事?那边家又是为何?”
程举人和程溁一样,虽然脑子利索,但比较懒不爱操心琐事。
程溁灵敏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程举人还有话,而且这话语并没有表面瞧着那么温和,随即反问,道“爹!那您是怎么想的?”
程举人觉得她女儿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小小年纪就像他家娘子,不仅长的好看,脑子还灵光,于是道“呵呵!还问起你爹来了,那你爹就来说说,边亚焟之前在爹眼里不过只是个小女娃儿罢了,她却是迁儿继母边亚煵嫡亲的妹妹,这就不能不多想些了,但她是绝不会打你的。溁儿虽然任性,但却善良,不至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姐姐吧!”
‘放屁,谁是谁姐姐!’程溁立刻发挥小金人天赋,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爹这是怀疑溁儿骗了人吗?”眼泪说掉不掉的,就这样用稚嫩的小脸上水汪汪的眸子,抿着嘴,委屈的瞅着程举人,好似受了万分的冤枉。
“爹!也没那么说呀!毕竟给人家添了不必要的大麻烦,我只是让溁儿和边姑娘道歉,和边家赔礼。”程举人的声音越来小,仿佛觉得他有些理亏。
程溁暗道果然是个便宜爹啊!手脚并用,努力挣开程举人的怀抱,同时哭嚎,道“俺不要你抱,你走开!俺要去找娘!娘啊!你快来救救你女儿,你女儿要被他亲爹卖了!娘啊,你快来啊!”小嘴一开一合扯着嗓子喊,童稚的嗓音响彻小楼,不停回荡。
谢迁心疼的上前一步,伸手要接过程溁,小人儿受了委屈,他才不管什么程举人呢!
程举人顿时觉得自己误会了女儿,还把女儿弄哭了,都不和他亲近了,心痛的同时,更担心被她家娘子知道这事儿,倘若被发现,他今晚就别想睡在床上了,上次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娘子一个月都不见他一面,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陌生人似的,他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为了她亲外甥的事儿,才对她重绽笑颜。这回若是知道他为了这边家,把她的宝贝女儿欺负哭了,岂不是会直接要了他的命!而且苏嬷嬷就在外面,他们说话声音也不小,溁儿更是嗓音尖锐绕梁穿耳,肯定是听到了,一会若是被他家娘子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程举人心思百转千回,随即把挣扎的小人儿放到谢迁怀里,一个眼神递给谢迁,咱俩可是一伙的,快帮你家先生哄哄女儿。
随后快步出了小楼,往溪院的方向大步走去,他要先和他亲爱的娘子报备一下,可不能被苏嬷嬷抢先了。
程溁莫名其妙的趴在谢迁怀里,葡萄似的眸子一眨一眨,瞧着离开的速度,跟逃跑一般的程举人心思不明,她刚准备好的台词还没说了,为何她爹就走了,不!是跑了。
自幼习武的谢迁自然不会像程举人那样文弱,普通的猎物他都扛得起来,更何况是他视若珍宝的小人儿,抱着又怎么会嫌累。
程溁的小胳膊环抱着谢迁脖子,摇着头道“这边家肯定把那事和俺爹说了,告一个五岁孩子的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边家还以为这程家是俺爹当家吗?呵呵!”别看她娘温温柔柔的,说话不紧不慢的,其实那才是灵魂人物。
八坡村,边家。
“你哭够了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居然打了那张家老婆子,张家有多难缠,你不知道吗?”边村长大喊的扯红了脖子,踹了边亚焟一脚,大怒道。
边亚焟跪在堂前,膝行的抱住边村长的脚踝,道“爹!我说了,我是中了算计,都是那程家贱丫头算计我!”
“啪!”边村长给了边亚焟狠狠一巴掌。
继续怒目而视,道“我看你是疯了,程家是什么人家,那是程朱理学的嫡亲传人,程颐、程颢的后人,只要大明王朝还信奉儒学,程家的后人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你去讨好程家,先从那个小娃儿入手好好哄哄,你倒好把那小娃得罪的死死的,你在我面前尚且咬牙切齿的叫她小贱人,在那小娃儿面前,你还能好到哪去?”
边亚焟含泪摇头,咬着唇,道“爹不是的,那小贱人贼的很,根本哄不好。”
边村长用力拍了几下桌子,抬手指着边亚焟,道“小娃儿是最敏感的,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定是你露了馅!否则一个五岁小娃儿会那么厌恶于你?”
“那现在怎么办?爹!你要救女儿,伏虎村的那些刁民,可说我是那不守妇道是狐狸精,还目无尊长的打了长辈,非要把我浸猪笼。我不想死,呜呜!”边亚焟声泪俱下道。
边村长猛地站起来,踹了一脚椅子,道“你老子若是不想救你,会一大早就跑去县衙求见程举人嘛!”
“可那程举人说的好好的,要那贱丫头给我道歉,可怎么一回了程宅就不出来了?呜呜!”边亚焟觉得她快疯了。
边村长抚着胡须,道“你老子是计划好的,对程举人说让那程丫头私下给你道歉,但咱则提前以我村长的名义,请来十里八村的村长聚在里屋,你再向那程丫头套些话,这样也算给你洗白了。”说着歪嘴一笑。
边亚焟眼睛转了几圈,道“那程老爷知道后,会甘心吗?会不会报复咱家!”这不是给程举人下了套子,等着人家钻进去,她有些不安。
边村长眸子一转,嘴角勾起,道“你爹过后当然会再和程举人赔罪,说是爱女心切,你是代嫁的大姑娘,那程丫头才五岁,几年以后等长大成人,谁还会记得程家丫头的年幼无知,为了表示歉意会再把你送与程家,全心全意的报恩,照顾那程家丫头,之后我闺女不就近水楼台先得月?”
“爹!您可对我真好,为女儿思虑甚详。”边亚焟感激的瞅着边村长道。
伏虎村,程宅,花园
李东明忙着晾晒羽绒,忙的满头大汗,和他对比反差很大的则是程溁和谢迁。
谢迁悠哉悠哉的抱着小人儿,香香软软的很舒服,抱着就不愿意撒手。
程溁大概是年纪缩小了,灵魂也跟着缩水,反正被捏脸,抱抱这些小动作也都习惯了,就这样堕落的依偎在谢迁怀里,眯着眸子晒太阳,闻着谢迁身上清新的皂角味儿,清风吹来夹杂着荷香,惬意舒服的很。
“啊啾!啊啾!……咳咳,啊啾!……谁在骂我?”打喷嚏的小人儿把脸埋在谢迁怀里道。
谢迁瞅着怀里的小人,关心道“溁儿是不是受凉了?”
程溁无声的摆摆手,喷嚏不停,“啊啾!啊啾!”小短手揉揉鼻子,好痒“啊啾!啊啾!”忽然鼻子一酸,眸子忙得打喷嚏都没空睁不开,随着”啊啾!”一声,鼻子下面挂了两条热烘烘的鼻涕。
“是不是羽绒飞到小鼻子里面去了,走吧!迁表哥抱溁儿回小楼。”说的同时谢迁赶紧用自己的袖子,给小人儿把脸上的口水、鼻涕抹干净。
还不忘嘱咐李东明,抱着程溁边走边回头,道“羽绒晒好后,记得装进袋细布袋,溁儿说过,明日还要在进一次蒸笼的。”说完,毫不留恋的大步向前走。
“啊啾!估计是有人在骂俺!啊啾!”程溁趴在谢迁肩头,无力的垂着小脑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