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风波刹
本是春雨纷纷,细雨绵绵,染绿了山峦,但电闪雷鸣转瞬而至,夜空就仿若破了个口子,瓢泼大雨倾空而至,风在怒吼,树影婆娑刮倒一片,周边红花花的全是血水,与山谷的雨水汇成一条流淌的血溪。
这时汪直犹如从冥间爬回来的恶鬼从雨幕中飞身而至,浑身的煞气外溢,用上内力挥舞着盘在腰间的鞭子,低吼道“杀无赦!”这一瞬仿佛雨水都停滞了。
即刻吴绶就热血沸腾,高亢道“领命,摆阵!”
汪直的心腹王英率先杀了过去,刀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汪直足尖轻点飞身而至密林深处,寻到风波刹头领,一鞭凌厉挥下。
风波刹头领极柔极轻的避了过去,左手中食二指并为剑决,对着汪直隔空袭来。
盛怒下的汪直,用上刚劲内力挥鞭卷叶裂风而去,霎时间就连随风的落叶都静止了。
风波刹的肆镜不敌,闷哼一声,用剑回鞭在空中一绕,画了道弧圈反击着,正待再次挥剑阻止汪直靠近时,却被肚腹处的剧烈痛楚打断。肆镜瞪圆双眼向下看去,只见一把绣春刀,正深深插在自己的小腹里!
不远处的风波刹近侍纵身来救肆镜,自知不敌,便全力以赴用身体阻挡汪直强劲挥鞭。
于此同时,不远处几个风波刹近侍的羽箭对着汪直迎面而来。
汪直冷冷一笑,几个空翻悬在风波刹肆镜上面,避开那几名近侍的暗箭,弃鞭抽刀。汪直人在上方,右手紧握着的绣春刀却是从近侍后方斜斜向下捅去,这阴险的一刀极准确地避开对方身上穿着的软甲,深深捅进对方的小腹!
刀锋入腹并不是致命伤,汪直面无表情一翻腕,手中绣春刀一拧一绞,近侍腹内的腑脏绞成一塌糊涂的乱物。
肆镜看着那把在近侍腹中不停绞动的朴刀,面露惊绝之色,有些后悔接下这次的巨额赏金。被雨水冲洗多时的金属刀面本就是冰凉一片,他却觉得无比灼烫,近侍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汪直的绣春刀,用尽最后生气,声嘶力竭道“快走!”
汪直此时没有心情去欣赏对手临死前的忠贞近侍,手掌接着树干,身体灵巧翻起,猛地用力握着的绣春刀一个挺进,汪直从近侍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宛如来自地狱的堕魂,帘起凄寒狂雨入,乱风大作,顺着汪直的衣袍的血水,一路鲜红,这便是近侍体内的血迹。
但汪直并未停下,随后只见一名名风波刹闷哼一声,便猛地向前跪倒,汪直手中锋利的绣春刀尖狠狠刺穿近侍的脚掌,右手拿着锋利的绣春刀不停地收割风波刹性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鲜血喷在香色直缀上,汪直每走一步便是一片血色。
与此同时大雨滂沱婆娑树影下,几十个风波刹近侍对着谢迁挥剑而来,谢迁翻身跃出,趁机反手自靴间抽出玄铁匕首,狠狠扎进近侍的脖颈!“噗!”一刀、两刀、三刀……,连挥数刀,每挥一刀介是割喉之伤,接连不断的风波刹近侍躺下,到了后面谢迁的铁刀的刀刃已再无锋利处,整个刀刃圈了起来。
谢迁把铁刀含着内力一砸,几个风波刹近侍串了糖葫芦,顿时砸得血花乱溅。
随即谢迁一个跨步,来到了攻击枇杷树那近侍的右边,一把抓住那近侍左手的影剑,几乎同时又抓住近侍的手臂,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直接卸掉近侍的胳膊,夺取一把利剑,即刻出鞘刺了出去,近侍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几个风波刹近侍趁机又欲要爬上批把树攻击程溁,顿时谢迁脸色一变,压抑之下巨吼一声,即刻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左手用刚夺来的剑化为剑气挥洒出去,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同时右手闪出腕中的剑光如闪电一般疾飞向对面近侍所在之处,只见得那破碎般的寒光闪过近侍他们的面前,只见谢迁一转手臂,那剑竟然在他的指间旋转起来,这搅动几乎把另一名近侍的手搅进去。而谢迁这时则松开手,用真气一震剑端,在前的几个近侍已失了生息。
负伤的肆镜亲眼看着一个个近侍倒在地上,血流成河,这一边倒的战况,让他肆镜不得不下令撤退,最后看了一眼挡了他三支流光箭的那男子,那男子一把破刀就伤了伍镜,还有眼前这个不知名伤了自己的年轻人,有多少年风波刹无人能匹敌,如今这挥着绣春刀年轻锦衣卫竟伤了自己,又如此狠戾的夺取这么多近侍的命,他肆镜要记住这两张脸。
习惯狠戾的汪直,哪里会容肆镜逃窜,正起身要追,猛地瞧见紧抱枇杷树上的程溁,早已被雨水冲刷的面无血色,不得已,改变以往的作风,低吼道“穷寇莫追。”倘若风波刹还有伏兵,那小肉团该如何。
一直坚守在枇杷树下守护程溁的谢迁,抹了一把脸上被溅的血水,淡淡瞧着被清干净的风波刹近侍和浑身染血的汪直,他终于知道自己欠缺什么了,他终究是欠缺汪直的那股狠戾,总是对人留一丝悔改的机会,有了这一想法,便给谢迁在日后又多添了一份狠戾。
程溁见总算渡过此次暗杀,松了一口气,谢迁飞身落在枇杷树之上,把小人儿抱了下来,程溁这时才看见众人的狼狈,简直犹如血水里爬出的一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是她连累了众人。
汪直瞧着自责的程溁很是不忍,柔声细语般安慰道“乡君,莫要难过,这些风波刹本就是暗卫出身,却又不知轻重,不听主子吩咐,惹怒了他们的主子,才被划入风波刹,也自幼便被中了蛊,活不长的。”倘若忽略汪直那一身血迹,此时的汪直身上哪还有刚刚的半分杀气。
程溁皱眉,嘟囔道“直哥哥,我是瞧见锦衣卫大哥们浴血奋战,受了这么多伤,心里自责。”
汪直冷冷的递给吴绶一个眼神,吴绶会意道“乡君,那这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割下这些人的脑袋,带回京城,这就是我们的功绩,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听了这话程溁果然没有那么自责了,点头道“那还好,总算没白使力,还受了这么多伤。”话落摸着枇杷树上的残剑、断箭道“我瞧这些风波刹的羽箭做工很是精良,和普通的铁器不一样。”
今日大获全胜,吴绶心情大好,抢答道“风波刹做的本就是杀人的买卖,武器自是精良,这些均是玄铁所制。”
程溁指着地上凌乱的断箭,道“那这些兵器还有用吗?”
吴绶瞧着汪直瞧他的脸色又冷了些,即刻便站直了腰身,站着军姿道“回乡君,若是按照惯例是应该焚毁的。”
程溁顿时如听到一个冷笑话,无奈的笑着道“焚毁?真是浪费,把剪头搜集起来,不管是再次使用,还是融了做新的兵器都可以,没看我家迁表哥的刀都卷着边了。”
汪直双手负在身后,道“按乡君的意思做。”接着点了几个没有受伤锦衣卫,道“你们几个,去村里找找有没有牛车把人头装上,收拾好后先行回京,给众人请赏。”
锦衣卫齐声道“领命,多谢汪公公!”
汪直淡淡道“要谢就谢乡君吧,若是呆在锦衣卫哪有这机会立功。”这次的事若不是关系到小肉团日后的安危,他才不会把事闹大。
众锦衣卫很快便去忙活起来,想着向朝廷请功,封妻荫子便热血沸腾。
程溁瞧着这群锦衣卫如切菜似的一个个砍头,不忍直视的撇过头,道“等等!”尴尬的假咳道“咳咳,在毁尸灭迹之前是不是应该翻翻袖兜,咳咳!荷包看看有没有机密文件,或着银票,值钱的物件。”
谢迁对小人儿的财迷习以为常,即刻便对着脚边的尸首翻兜,掏荷包,摸摸有没有夹层,再看看鞋里。
不要说众锦衣卫傻了,就连汪直都懵了,但即刻便反应过来了,汪直嘴角抽了抽,道“照着乡君说的做,有不明白的便和谢家公子讨教。”瞧着谢迁那个熟练的姿态,小肉团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了吧,也不知小肉团幼时吃了怎样的苦,才会养成如现在这般节俭。
半个时辰后,吴绶道“汪公公,此次搜出银票和碎银子共三千八百九十五两二钱。”
汪直点头道“交给乡君便好。”
程溁笑眯眯的接过一大摞银票,随即左手半握拳,右手拿银票,将银票左下角夹在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中间,左手大拇指压住银票,右手拇指和食指捻银票,无名指在下面将捻出的银票往后弹,捻一张弹一张,动作行云流水一张张银票如幻影般便快速过了一遍,秒速挑出几张带着血迹的银票给吴绶,大义凛然道“这些给大伙们吃酒。”说着便把一打干净的银票仔细折好,收进自己荷包里。
吴绶瞧着程溁熟练的点银票的动作,再一次赞叹,他用了一刻钟才数好银票,人家乡君不过片刻便数好了,真是奇才。
汪直和众锦衣卫再一次看的愣神,难道这是江湖上失传的千手观音!
瞧着众人匪夷所思灼灼的目光,程溁尴尬的假咳,学着汪直的模样双手负在身后,道“咳咳,快点忙活起来,本乡君困了。”一不小心用了上辈子在银行的点钞手法,哎,摸了钱就这样,职业病犯了!
转日,朝霞染红了西面的天空,大山里开满花苞,溪水清澈见底,水中鱼儿,穿俊来往。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彩蝶飞舞,林中的鸟叽叽喳喳。
高山流水,梵钟悠韵,湖光树影,轻寒翦翦。树木交错的枝梢,一行人停在细雨霏霏的小路上,站在山坡上往下望了望。
汪直骑马走在程溁的马车旁,关切问道“下了山就进绍兴府了,乡君身子可还好。”
程溁躺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眯着眸子道“就是有些困倦,直哥哥无妨的,昨夜喝了药的。”
汪直担忧道“是药三分毒,乡君又不是大夫,还是找个大夫瞧瞧才好。”
程溁起身扒在马车的窗子上,不满的翻着白眼,道“直哥哥!我那是秘方,下次我还要将药方献给贵妃娘娘咧!”小肉手悄悄摸了摸腰间鼓鼓的荷包,暗叹人生地不熟的,被庸医坑了,吃坏了咋帮办,还有她可不想刚鼓起来的荷包又瘪了。
汪直瞧着程溁无精打采的模样,很是自责,“好,乡君最厉害,那就先睡一晚,看看明日精神如何。”是他错估了程家的决心,才导致小肉团受了惊吓。
吴绶把头扭过去,捂着嘴打了几个喷嚏,道“阿嚏,阿嚏!我可能是风寒了,昨夜淋了一夜的雨,阿嚏!”
旁侧汪直的心腹锦衣卫王英,见汪直没有搭理吴绶的样子,调笑道“就你最是娇气,你看人家谢公子一介书生,照样拿刀砍杀风波刹,而且比你多得多,同样淋了雨,也不见人家谢公子喝药,小绶竟是给我们武人丢面子。”
吴绶不满的瘪嘴,道“哼!臭王英,谁跟你似的。”话落便把头扭过去对着马车里的程溁,咧着嘴笑道“乡君给点您的秘方呗!”
程溁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点头,道“一会儿到了落脚处,把药熬了,咱们每人一碗,有病去病,没病预防。”要是等染了风寒,那银子花的就更多了,自古最贵的便是医药费。
不知程溁心中所想的吴绶,对着马车竖起大拇指,道“乡君高义。”说着还得瑟的瞧着王英,翻了个白眼。
说着一行人便进了绍兴府城,汪直他们一行人隐匿着身份,拿了谢迁的路引,又给了守城士兵一定银子,守城士兵以为是镖局便迷迷糊糊的放行了。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汪直的心腹王英,恭敬的道“汪公公,您看前面好像是贵妃娘娘的私宅了吧?”
“嗯,到了。”汪直便说着便驭马慢了下来,拿出袖兜中的令牌递给心腹王英。
王英接下令牌驱着坐下的马,快步上前叫门。
一个花甲之年的老翁开门,见到王英手中的令牌即刻神色一愣,随即望向不远处的人马,心领神会,打来正门,卸掉门槛,请众人进去。
几个穿着青色绫子袄儿、碧绿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的丫鬟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偷瞄着众人,汪直冷冽的瞥了一眼。
王英即刻心领神会,大步向前,低喝道“汪公公不喜欢话多的人,若是……”说着便摸着手中绣春刀,冷冷一笑,继续道“去烧热些水,准备吃食,我家乡君可不能怠慢,懂?”身为汪直的心腹他王英自然瞧出,汪直对乡君的看重,自是不敢疏忽。
小丫头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杀气,顿时各归各位,该去厨房的厨房,该收拾房间的就打扫卫生,几个小斯上前卖力的搬着行李。
瑟瑟几响,车门分开,程溁钻了出来,全身雪色齐腰襦裙,衣衫随风飘动,精致鹅蛋脸儿上的新月眉似蹙非蹙,杏眼一双似喜非喜含水,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呼喘微微。
谢迁赶紧上前,扶着程溁下了马车,询问着道“老管家,厢房可收拾好了?”
老管家低着头道“刚刚收拾好,请跟老奴来。”
程溁忍着烧的迷迷糊糊的脑子,感谢道“辛苦老管家爷爷了。”前世的记忆让她习惯道谢,做不来把人当奴才的举动。
老管家即刻作揖道“乡君,折煞老奴了。”
程溁拖着病容,淡淡笑道“不过虚名罢了,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溁儿道谢是应该的。”
老管家笑着捋着胡子,道“乡君大善。”转首对着不远处的丫鬟们,吩咐道“让婆子们抬个滑杆椅来,乡君身子不舒服。”
程溁提醒道“老管家爷爷,那个皮箱里面有我配好的药材,麻烦您转告一下厨房熬出来,昨夜赶路不想竟淋了雨,这汤药便可治风寒,我们这行人要一人一碗的。”
老管家习惯性低着头,道“乡君放心,老奴即刻便派厨房的人去熬药。”
不会儿,四个婆子抬着滑杆椅就来了,谢迁和汪直道别后,便跟在小人儿做的滑杆椅旁。
吴绶抱着怀里的绣春刀,道“老管家我是个粗人,不懂乡君那些礼仪,给我找件屋子封上窗子,把这人关里面,绝不可有失。”说着便踹了踹,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伍镜。
老管家再次作揖,道“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厢房,躺在软软的拔步床上程溁便不想动了,虽身子躺在床上,但脑子却格外清醒,思索着府试给谢迁如何安排后勤。
随即程溁咬着牙起身,令抱夏里正打盹的丫鬟嫣红给摆上文房四宝。
程溁提笔入墨,画了一副子母版的拉杆箱,将画稿让嫣红拿去木匠铺子,尽快打造出来。
这贵妃私宅里日常就没有主子,丫鬟们早就长了胆子,这嫣红又是个站得住脚的,哪里是程溁能使唤得动的。瞧着程溁是个好说话的,又想着可以出府玩,是以这才不情愿的接了画稿,连句回话都没有,冷哼一声,扭着腰便出了院子。
在私宅里谢迁就算避开了那堆奴才,也避不过锦衣卫们,尤其那个汪直,是以谢迁不方便再贴身照顾程溁,便压着担心,老老实实的在厢房看书,写着八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