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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闻言,梁捕头也有样学样的照做,经多年经验判断,绳子确实染了血。
    这个细节连他和仵作都没注意到,不料这女冠还真有点儿能耐,至少心细吧。可是一条红绳为什么要用血来染,或者是不经意蹭到的血迹,又或者死者受过伤,鲜血浸湿了红绳。梁捕头正揣摩着,就听见贞白道:“这是,锁阴绳。”
    梁捕头偏过头,看着正一脸专注的贞白,明明挺标志一姑娘,怎么就误入了歧途呢,梁捕头顿了许久才开口:“三句不离本行啊。”
    贞白神色凝重,自语道:“锁阴绳没有断,魂体就不该消,可是他的却散尽了。”
    梁捕头没听懂:“你在嘀咕什么呢?”
    贞白置若罔闻,依旧自语自诩:“为什么要在一个寿终正寝的人身上绑条锁阴绳,捆住他的魂体呢?”
    “喂。”被忽视让梁捕头及其不爽,提高了分贝:“我问你在嘀咕什么?!”
    贞白适才分给他一些注视,却并没有回答,而是问:“查出这人是谁了吗?”
    “嗯?”梁捕头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
    贞白道:“跟王六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埋在他家院子里?查到了吗?”
    “我……”梁捕头一时语塞,眨了眨眼睛,抬手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嗯?”贞白抬了抬下巴,目光四下一扫,一副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的神情。
    梁捕头“啧”了一声:“凭什么问我?”
    贞白理所当然道:“你不是在调查吗?!”
    “不是,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应该是我审你才对。”
    面对其无理取闹,贞白明了:“就是还不知道了。”
    “诶……”
    贞白转过身,用背影打断他的话,淡漠道:“是王六的亲人吗,父辈之类的,许是在家中过世未曾出殡,问过王氏吗?”
    这个当然问过,王六夫妇二人是三十五年前逃难过来的,家乡发大水,淹没了祖屋,全家就他二人幸免于难,逃过此劫,一路颠沛流离到此生根落地,靠卖馄饨起家,身边除了一个女儿,上无高堂。
    贞白听完,淡淡道:“那就从这二十年前过世的老人查起。”
    梁捕头大为不满,觑着她:“官府办案,该怎么查用你来指手画脚……”
    此时,一个衙役匆匆进来,着急忙慌地汇报:“头儿,查到了。近二十几年来,城镇和周边村子,家中过世的老人拢共十六户,除去女性,还剩九户,都有家人及后人处理丧事,按照民风习俗入殓下葬的。”
    闻言,贞白转身看向说话的二人,梁捕头问:“再除去家境贫寒的,有几户?”
    “啊?”衙役疑惑。
    梁捕头噌一下就着急上火了:“非得我事无巨细的交代你们是吧,去查案个个都不带脑子吗,跟了我这么多年都不见丝毫长进,干脆别在衙门里混了,回家种田去吧。”
    “啊?”衙役一脸茫然,不明白明明都按吩咐查清楚了,为什么还会遭到劈头盖脸一顿训,他们接到命令就飞奔而去,甚至半夜出动一秒都不敢耽搁,如此雷厉风行地是不是该夸一下?
    “啊啊啊?啊什么啊?就知道啊?”梁捕头抬手就想要抽人,衙役缩了缩脖子,立即后退一步,梁捕头指了指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当时说没说过死者身穿的寿衣料子是绸缎做的?普通的农户谁供得起?”
    衙役蓦地反应过来:“啊,是,说过。”
    “但是我没说让你们拎出大户人家是吧,就差这句话你们就转不过弯吗?长脑子用来干什么,摆设吗!”
    “我,我错了,马,马上。”说着一溜烟的往外跑。
    梁捕头一叉腰,看着手下夺路而逃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这帮瓜娃子,真是费劲。”
    他回过头,再看贞白,突然觉得这女冠顺眼多了,起码她在这短短时间内提出来的几点,都跟他调查的切入点不谋而合,甚至还发现了他们之前没发现的那根血染的红绳,虽然这女冠嘀咕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但也比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兔崽子强。
    可惜啊,一大姑娘,是个不学无术且坑蒙拐骗的神棍。
    第17章
    贞白浸洗完手,拿过一旁的布巾拭干:“如果没其他问题,贫道就先告辞了。”
    梁捕头提着刀立在一旁:“我还没准你走。”
    贞白将布巾叠好,工整的搁回案板上,适才漫不经心的看向梁捕头:“无凭无据地,官府难道还要收押我不成?接下去你们最难办的,是如何说服那几家大户去刨他们家祖坟,看看哪具坟冢是空棺,你跟我耗着没什么意义。”
    梁捕头眯缝了一下眼睛,审视贞白须臾,喊了声:“来人,送道长回客栈。”
    衙役从后堂迎出来,正待应承,贞白疏离道:“无需劳烦,贫道自行回去就行。”
    梁捕头道:“案子未查清之前,你不能擅自出城,需随时等候传讯。”
    “未查清之前?是多久?总得有个期限吧,恕贫道等不了一年半载。”
    这女冠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骂他们是一帮废物点心,梁捕头咬了咬牙:“三……”
    “那就三日。”贞白抢过话:“三日之后,贫道还要去寻人。现在就不在此打扰了,你抓紧时间。”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梁捕头怔怔望着她背影,有点懵:“三……日?”
    谁他妈跟你说三日了,老子是说三个月,三个月!可是三个月说出去好像也挺废物的。
    贞白健步如飞,就眨眼功夫,已不见其人影,梁捕头回过神追出来时,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瞧见,只能咬牙切齿地吩咐手下:“这女冠肯定有问题,去祥云客栈把她给我盯紧了,发现任何异样都要来跟我汇报。”
    “是。”衙役应声而去。
    祥云客栈内,赵九依言把李怀信从浴桶中搬出来,扒光后擦干,又费力的把人挪到床上,他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能给这只长脚鸡替换的干爽衣裳,只能把那一堆从他身上扒下来的湿衣晾到院子外,又瞅了眼还算灿烂的日头,估计到天黑前能够晒干。又去大堂端了碗备好的米粥进屋,把不知经历了一夜什么就突然变瘫了的李怀信摆弄好,靠在床头上,此时的赵九已经折腾出一身汗,扫见李怀信胸前划得乱七八糟的伤口时,有点害怕,但是他身上更可怕的那些纵横交错的紫黑色筋脉消失了,也就像道长走之前所说的,这个人已经没事了吧。
    可他费心费力好一阵,这人都跟个活死人一样,毫无知觉的任他摆布。
    赵九坐到床沿,帮李怀信把被角掖到颈下,遮住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划伤,才端起那碗粥准备喂食,还一边絮絮叨叨讲起自己和贞白如何救下他的事。
    李怀信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回光返照的迹象,琉璃般的眼珠动了动,望向赵九。
    赵九瞧他有所反应,顿时说得更起劲,有种把死人说活了的成就感。
    “她……”李怀信想问点什么,一开口,嗓子嘶哑得厉害,跟个年久失修且抽不动的风箱一样。
    赵九一勺粥递到了唇边,他犹豫着抿了一口,太淡了,什么味儿都没有,只能润润喉。
    赵久说:“你出来的时候,把我们都吓坏了,得亏当时有道长在,否则,你的小命就不保了,也算是命大吧。”
    从赵九颠三倒四的絮叨中,听出来这个女冠救了自己,还因为帮一个馄饨铺子搅和上了官司。
    李怀信的脑海中浮现出乱葬岗里那个人,白衣白发,在浓浓的怨气和阴风中狂舞,与这个黑衣黑发,长冠高束的女冠,模样重合。
    他不会认错,就是那张脸,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眉心多了一竖红痕。
    虽说她身上的阴气不比乱葬岗里时令人颤栗,却仍然及重,不是个人能散发出来的,即便她如何想要收敛起来,始终掩盖不去。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乱葬岗?何人布下的大阵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一切又有何联系……
    无数谜团在脑海中,一团乱麻似的搅在一起,连个开头都理不清。
    李怀信头昏脑涨之际,赵九出言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就不吃了吗?”
    “你才吃一口,多少再喝点儿,恢复快。”赵九举着汤勺在他唇边的姿势维持了半天:“都瘦成皮包骨了,怪吓人的。”
    李怀信扫了眼寡淡的清粥,发自肺腑的认为这玩意儿喝多少都恢复不快,但谁也不可能喂病体大鱼大肉,吃不消。他在赵九的絮叨中喝掉一碗粥,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元气的同时,也对那个女冠有了更多的疑惑。她从乱葬岗出来以后,居然在这地方揽起了死人生意?李怀信有点难以置信,一个招来天罚的邪祟,历经十几道雷劫,好不容易出来,非但没有为祸人间,还似乎做了行善之举,实在是……
    他想到一半,又猛地意识到那个破损的大阵,当时若没有她修补,恐怕万万怨灵已经破阵而出。
    所以,她可能不是个作恶之徒?
    但邪祟终归是邪祟,难保她不会突然大开杀戒,到时后悔,就为时已晚了。
    李怀信在心底暗下决定,一定不能放任她在世间徘徊,以免酿下大祸。可他如今的处境,别说对付那女冠,就是眼前这个连把剑都没握过的赵九,也能一不高兴把自己给碎尸了。
    想起当初信誓旦旦要入乱葬岗救人的初衷,结果人没救出来,还把冯天搭了进去。
    冯天……
    他的心猛地一阵抽痛,几乎快喘不过气,他努力将胸腔内那股翻涌压下去,闭了闭眼,艰涩道:“那个小孩子……抱歉……”
    赵九放下碗,就听见背后沙哑的这一句,顿时有些心虚,他转过身,欲言又止地开口:“其实吧,那什么,我估计是天太黑,那樵夫看走了眼也说不定,这么久以来,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
    李怀信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赵九,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没丢……吗?”
    “唉。”赵九叹了口气,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可怜巴巴的修士,相比之前他刚进城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的模样实在太惨了,死了同伴不说,自己也半死不活,惨得有点不忍直视。
    李怀信仰靠在床头,闭着眼,声音及低:“挺好的。”
    “啊?”
    他说:“没丢,挺好的。”
    闻言,赵九更心疼了。
    瞧着他苍白的脸色,下巴尖得能戳死个人,赵九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衙门打听一下什么情况。”
    李怀信闭着眼没吭声,听见开门关门的动静,赵九的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渐行渐远……
    晌午的日头暖在身上,驱走了深秋的湿寒。
    贞白出了县衙径直去了保和堂,将之前抵押在此的玉佩赎回来,又抓了剂温补的药。走出铺子没多远,就碰上了步履匆忙的赵九,县衙与保和堂坐落在一条街巷,无需拐弯,只是相隔甚远。
    赵九远远看见贞白,小跑着上前:“道长,我正要去衙门打听呢,他们没冤枉你吧?”
    贞白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赵九略微放下心,道:“咱们这位县太爷虽然没什么作为,但也不是个贪官污吏,有梁捕头在,也算得上是明察秋毫了。”
    想起那个梁捕头,贞白应道:“嗯。”
    “见着大嫂子了吗?”
    贞白颔首:“她没受什么罪,就是被审了一宿,吓着了。”
    赵九挠了挠腮帮,一脑门焦虑:“那埋在院子里的尸骨,不会真跟他们夫妻俩有关吧?”
    “说不准。”贞白想起那根系在死者脚踝的锁阴绳,神情变得凝重。
    赵九一阵唏嘘,他说:“王氏夫妇都是心善之人,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贞白沉吟道:“那个梁捕头,也说他们夫妇与人为善,可他却没有因此就信任王氏无罪。”
    “唉,道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吧?但我们街坊邻居的几十年,关系十分融洽,有一年,我家房梁塌了,砸了腿,是王六听见动静把我拖出来,背去保和堂救治,那段时间腿脚不便,也是承蒙他们夫妻俩照顾,每日给我送饭送菜,而且……”
    贞白没兴趣听他们邻里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和睦共处,打断道:“再去王六家看看吧。”
    “嗯?现在?”
    贞白颔首,提着补药转了个方向,往巷道里穿行,赵九赶紧跟上,一路来到王氏家,推开院落,原本平整的泥地坑坑洼洼,跟钻了十几口水井似的,才一夜功夫,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大洞小洞,被衙役整个儿翻了遍土。
    “这……诶……”见此情景,赵九瞠目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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