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认亲
日光还是斜斜的挂在遥远的树枝外,被隔得密不透光的林子时刻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顾不得稍作休息的众人,相互扶持着继续赶路。
除了鞋底摩擦落叶带起的嗖嗖响声,四周一片寂静。寂静到让人抓狂,寂静到让人忍不住去打破。
“昨天傍晚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未来破天荒的成为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静的人。这个虽然笨拙但却识趣的外来人员,平时都是很少第一个站出来发表意见,除非是遇到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
“什么异常?”
“就是佼人姐姐趴在桌子睡觉,你打算叫醒她的那会儿”未来提醒道。
“没......没发现!”想起那会自己盯着李佼人秀气的小脸怦怦乱跳的心情,宁远脸刷的一下变红,连忙扶了扶眼镜假装平静。
再看崔清水,一脸茫然的神情就像当时自己并未在场一般。未来无奈的轻叹口气,道:“那个时候,我觉得门外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我们被人跟踪了?”罗小七惊呼一声,继而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连忙捂嘴。
“跟踪?你怎么现在才说?”宁远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抱怨。如若真的被人跟踪,那中毒、迷路等等一系列事情都是人为?想到这他头皮发麻,如若早点说出不就可以早些做防范吗?真不明白这个傻里傻气的未来是怎么想的。
“可是......可是那会儿你跟佼人姐姐正......”宁远心虚的干咳两声连连打断,装作大度的样子拍拍未来的肩膀:“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敌在暗我们在明,只能小心......”
话未说完,却发现大家神色异常的紧张。再看崔清水,那把清冷的冷牙刀早已握在手!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宁远十分的不解。
手握冷牙刀的崔清水坐了下来,不仅席地而坐,而且还闲淡自若的闭上了双眼!罗小七怀里的那只肥猫,竟也无聊的打起盹来。
要说这个时刻,崔清水这样子是在静思或凝心感受可以说得过去,可这肥猫也太不靠谱了吧,这种连普通人类都能感受到的危机感,难道它就感受不到无动于衷吗?
崔清水的确是在宁心静气的感受着周边一切的气息。他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从林子的某个角落里溢出,顺着自己手里的冷牙刀进入身体,然后在身体某个经脉澎湃处高速的弹开。那道气息很明显有着强烈的意识,似乎是在试探自己身体内更深的地方、搜索着自己真正蓄积的实力。
不过,他能非常肯定,这道气息没有恶意!
犹豫了一会儿,崔清水不做反抗,任由这道清凉随着身体缓缓流窜,即使他想反抗,从浑厚冰凉的气息中可以判断出,对方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气息戛然而止,崔清水睁眼站起身,收起了手里的冷牙刀。肥猫慵懒的睁开了双眼,眼神慵懒涣散的望了眼树林深处。
林子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微风吹起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在落叶稀疏的笼罩下,缓步走出一个身形略胖的中年人。
中年人头戴鸭舌帽,却掩盖不住那张同样发福的肉脸,见众人紧张的盯着自己,他嘴角微微上扯,表情定格为某种坦然的微笑,那双同样发福的双手相撞,发出一种刺耳又沉厚的鼓掌声。
“不错、不错!年轻人能有这番实力,已经很厉害了!”中年人边鼓掌边笑道。随后,他朝身后树林的某个阴影处喊道:“向大哥,你可以出来了!”
沉默良久,林影笼罩的某个角落出现了“咳咳”几声咳嗽声,伴随着这声咳嗽,又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同样头戴一顶鸭舌帽,微微前倾的身形略显佝偻,细长的四肢与发福的中年人形成鲜明对比,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这几个小家伙实力不错,尤其刚刚我在探试时竟然能被发现。与其我们这般跟在其后,倒不如出来正式一谈”发福的中年男子对着身后的瘦高个说。
“你还是这般直接”瘦高个道。
“这么多年来你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我都知道,与其这样,倒不如好好聊聊”发福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接话。
“你说的也对”瘦高个叹口气,脸上的神情掩在了鸭舌帽下,很难看清。
就这样,一胖一瘦的两个陌生男人沉浸在自我的一言一语间,就像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一般。
直到待两人完全站成一排,走至距离众人三五米之远时,这才能透过低垂的鸭舌帽隐约看见瘦高个脸上的神情:悲悯?喜悦?
可是这人,为何这般眼熟?
宁远双眉微挑额头紧锁,在心底不停的搜索起来……
多仁喇嘛?
这位被叫做“向大哥”的瘦高个,不就是上次在马牙雪山遇见的刑满意的朋友,多仁喇嘛吗?可这会,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多仁喇嘛摘下了帽子,灰白沧桑的脸上眉眼不自主的抽搐几下,眼带惆怅的盯着宁远,直盯的对方感受到一种无比的压力及不自在,这才低沉着嘶哑的嗓音缓缓开口:“你就是小远?……没错!这眉眼,跟她太像了......”
宁远诧异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心底不停翻腾回味着这句话,时过半晌才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你认识我父母?”
“何止认识......”多仁喇嘛眼眶泛红,眉宇间多了份浓浓的欲言又止。
“向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直说了吧”发福男子在一旁看得着急,连连催促着。
“我、我、我就是你爸!”多仁喇嘛似乎酝酿了很久,突然开口道。
宁远再次诧异的张大了嘴!随即,面色微寒的摇了摇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我爸?”
“小远,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我真的是你爸,虽然二十年来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多仁喇嘛神色黯淡,脸上条条纹路在痛苦的表情下显得越发的深了。
宁远脸色依然泛着抗拒的寒气,那双不大不小普通至极的眼睛藏在雾蒙蒙的镜片下,似乎在竭力的保持着平静。也是,一个自幼便失去了父母,长年寄人篱下,被笼罩在漂泊不定的黑暗阴影里的少年,会比正常人更在乎更敏感于亲情的可贵,更不愿轻易的将心底的伤疤揭示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想起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那张戴着眼镜、和蔼又棱角分明,俨然一副知识分子的脸庞,“那才是我父亲!虽然从未见过,但他的笑是那么具有穿透力,他与母亲又是那么相配!”宁远低声自语。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多仁不再说话,只是一步步踏着敦实的步伐走向了宁远。宁远清晰的听见了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紧张到那头随性飘扬的自来卷也变得湿湿腻腻贴在发根,但他的眼神还是那般平静,或是假装平静。
多仁喇嘛站在了宁远面前,两人只隔半米之远。
多仁喇嘛也不说话,猝不及防间抓起了宁远的衣角,轻轻一使劲便将其掀露了起来。
衣角掀开处露出了一块红褐色的胎记,胎记宛如一粒蒸熟的蚕豆趴在肚脐眼正下方,“它也长大了不少”多仁喇嘛喃喃说。
宁远惊讶到说不上话。
若说从小到大有什么东西是一直陪着自己长大,那这块胎记便首当其冲了。宁远从记事起就知道这块隐藏在肚脐下的暗色胎记,一开始他很是不喜欢它奇形怪状的丑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认识到这是父母为自己留下来的唯一印迹,也正是这块印迹,让他在芸芸众生中成为与众不同的单独个体,正是这块胎记,让他感受到了长大的痕迹—从一粒米大小逐渐到一颗蚕豆大小,这不正是预示着自己长大成人的时间沉淀吗?
想着这些,宁远有些走神,等他醒过神来,忽然注意到多仁喇嘛脸上那道说不出道不明的疼爱和柔情。20多年来,这种神情,只有在别人父母的脸上看到过!
“你、你真的......”宁远开始变得结巴,舌头喉咙嘴巴甚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眼前这人,虽然面貌与照片上相差甚远,却依稀可以从眉目间看到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宁远、宁远......我的儿子!”多仁喇嘛一把抱住颤抖着的宁远,嘶哑着声音低吼起来,那双看了四十多年浮沉的眼睛瞬时布满了云雾。
这一次,宁远不再平静也不再抗拒,被人拥入怀里的感觉是那般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对方的眼神又是那么期望和柔情。他确定这不是戏谑更不是玩笑,因为这种神情出现在那并不合时宜却毫无违和感的饱经沧桑的脸上,再铁石心肠的心,都会被融化。
更何况,宁远从没有一副铁石心肠,宁远有的,是那种一直以来期待被爱的弱小卑微,就像一只流浪良久的小动物急需找到家的感觉。
周围的一切变得恍然,就像旋转着后退的时光,深色阴密的树木开始消失、细细碎碎的风声开始消失、同行之人也逐渐消失......宁远身边包裹着的,除了细密的午后阳光,就是这个期待了20年、做梦都不敢想的来自亲人的大大的怀抱!
在对方交叉的胳膊简单圈起的围墙里,宁远破天荒的掉下了20多年来最滚烫的一次泪水。
时间静止良久,终于在一声低低又刺耳的打岔下恢复了轨迹:
“他头发也卷,看来是亲父子没错!”董依琳这个女神棍,从小自带的自卑感让她靠坑蒙拐骗取得一丝“成就”后,便有了在任何地方任何情景都不容许被人忽视的强烈需求。此情此景下,她低声对那位才见面没十分钟的发福陌生男子道,同时也不忘抛之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