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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子非鱼也

      唐门子弟见暗器皆中,心下大喜,可这喜色还未完全展开,便已凝固在脸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楚江开的身影一点点虚化,化作一朵流光四射的青莲,疏忽破碎凋零,继而便是感到脖颈一凉,“太白剑”已在每人的脖颈处划过,山风微动,便是一颗颗的头颅落地!
    陈其鸾惊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青莲诀》!”
    闻者皆惊,唯有魏尺木并不惊讶,这是他第二次见识到《青莲诀》的神奇之处——“青莲化身”。
    楚江开一人一剑,便把数百唐门子弟屠戮殆尽,什么奇毒暗器都不能奈其分毫。
    楚江开正恣意时,眼前忽然起了一片红色模糊,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耳畔还传来一声幽幽之语:“鱼灯引魂,地府开门。公子不如随老身游上一遭。”
    楚江开听得这话,问道:“你是‘黄泉引路人’廖魂芳了?”
    “正是老身。”
    原来唐见微见楚江开仗剑杀人,如入无人之境,他不忍唐门子弟俱折在此地,只得请廖魂芳与离恨子上前将其缠住一二。
    廖魂芳先用“血鲤灯”障了楚江开的耳目,离恨子趁机牵引手中的白骨骷髅打向楚江开。若在平常,以廖魂芳和离恨子的江湖地位,断然不屑联手对敌,可这楚江开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有《青莲诀》和“太白剑”在身,谁敢怠慢分毫?
    楚江开此时置身一片红海,忽见其中窜出来一具白骨骷髅,暗道是“剔骨道人”离恨子来了。只见那白骨骷髅张臂伸腿,如人一般飞起一脚,直踹楚江开的面门。
    楚江开信手一挥,便是数剑齐出,绞向了那白骨骷髅。眼看白色剑芒裹住了白骨,可并无丝毫碰撞之感,楚江开心底微惊,身形连动,这才躲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骨骷髅。
    原来非但这红色能障人耳目,便是在这红色模糊之中,仍有障目之法,眼见未必为真,耳闻未必是实,离恨子与廖魂芳这等配合,倒是颇有些神鬼莫测之感。
    楚江开才躲过一击,便又见白骨骷髅飞来,他不及思索真假,低声喝道:“万户捣衣声。”
    一声罢,只见“太白剑”在他手中旋转开来,从手上继而旋过身前身后,每旋转一次便有数十道剑芒留在原处,待“太白剑”旋过楚江开周身上下,那附在周身的剑芒可不有千万之多?剑势已成,疏忽散开,“太白剑”轰鸣阵阵,剑芒四下而飞,可不就是万户捣衣之声?
    这剑芒一点而发,散向万千,任你真假虚实,都无处遁形,只听得“咔嚓”连响,便有许多白色粉尘散落下来,正是方才那副白骨骷颅,已然被剑芒斩作了齑粉!
    离恨子见爱物被毁,心中不忍,不觉失声道:“惜哉!”
    这一声却被楚江开听得真切,楚江开闭目而刺,正是离恨子与廖魂芳所在之处。
    廖魂芳与离恨子但见眼前白色剑芒绽若春雷、晃如夏日,哪里还敢逞强?二人连连后退。人虽退了开来,那血鲤灯已然被“太白剑”刺了一个窟窿。
    血鲤灯破坏之际,红色模糊随之消散无踪。楚江开片刻间便连毁两件宝物,从血鲤灯的障目邪法中冲了出来,众人俱是凛然。
    廖魂芳心中绞痛不已,这血鲤灯算是废了,当下幽幽道:“黄泉路开,不请自来。过奈河水,到孽镜台……”
    ……
    “琉璃世界”里,鱼非子赞道:“好一方‘琉璃世界’,贫道生平仅见!”
    唐奴儿满脸不屑,暗道这老道长他人志气。唐放却叫道:“叶门主,你并非盐帮中人,何必与我唐门为敌?”
    叶拈雪淡然道:“唐门多行不义,冰门怎能置之度外?”
    唐放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不再多言。“琉璃世界”里的白色剑气愈来愈多,“巴蜀四山”四人背对而立,互为攻防,倒也不大碍,只是唐放与唐奴儿渐渐吃力起来,两人空有一身扔暗器使毒药的本事,可在这方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里,却是毫无用处。
    鱼非子神态安详,不惊不乱,他索性盘膝坐在地上,盯着剑芒出神。鱼非子端详良久,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浅笑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叶门主,贫道去也!”
    一声罢,只见鱼非子身形展开,随着一道道剑气攒动,也是愈来愈快,到最后身影与剑气混在一起,看不真切,再细瞧时,鱼非子已经出了“琉璃世界”。
    叶拈雪心底微惊,这许多年来还没人可以从她的“琉璃世界”里冲出来,这花发老道算是头一个。
    鱼非子既然出了“琉璃世界”,也不多做停留,将手中拂尘一荡,便扫向了叶拈雪。
    叶拈雪见拂尘扫来,只把素手轻抬,袖里便射出一道雪白的寒流。这寒流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一抱粗细、三丈长短,如苍莽冰龙,张牙舞爪撞向了鱼非子。
    鱼非子的拂尘接住冰龙,但觉一阵冰寒之气袭来,当下默运玄功,默念道:“物无非彼,物无非是。”但见他手中拂尘的麈尾忽然散开,如天地极幽,将那一道寒流吞噬其中。不消片刻,冰龙连同冰寒之气,俱是消散无踪。
    叶拈雪眉头微蹙,问道:“你是什么人?”
    鱼非子道:“贫道鱼非子。”
    叶拈雪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曾见过这等武功,她言道:“以道长的武功,何必做唐门的帮凶?”
    鱼非子摇头道:“子非鱼也,安知鱼之乐哉?”
    叶拈雪道:“如此说来,道长以此为乐了?”
    鱼非子道:“施主可知何为乐?”
    叶拈雪口气渐冷,回道:“本宫只知救人为乐,杀人为恶,难不成道长以杀人为乐么?”
    鱼非子道:“如果杀人是为了救人,可为乐乎?”
    叶拈雪沉吟道:“那该是可悲之至。”
    鱼非子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于天地之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乐未必不是悲,悲未必不是乐。”
    叶拈雪道:“天下虽多无奈事,可也有正邪之分。”
    鱼非子道:“何为正,何又为邪?在你眼中盐帮为正,唐门为邪,而在唐门眼中,何尝不是唐门为正,盐帮为邪?”
    叶拈雪哼道:“盐帮可曾像唐门这般滥杀无辜么?唐门所作所为如何当得起一个‘正’字?”
    鱼非子道:“世人只知唐门之恶,却不知盐帮之恶罢了,又何来正邪之分?”
    叶拈雪道:“既无正邪之分,道长为何单助唐门?”
    鱼非子叹道:“唐门盐帮争斗一起,必有一亡,贫道相助唐门,或可少死些人。”
    鱼非子这话于理或有不通,可鱼非子长叹之中,带有无比的痛楚、悲悯,却是世间难见的大慈大悲、大仁大义——想来即便是圣人,也有无奈之举吧?
    叶拈雪见说不通鱼非子,又问道:“道长既然道号‘鱼非子’,莫非是武林道教之人?”
    鱼非子默而不语。
    两人再度动手,叶拈雪既要维持“琉璃世界”,又要应付鱼非子,可谓是分心乏术。这鱼非子先是一举破了她的《琉璃世界》,又轻易化解了她的一招“袖底藏龙”,可见其武功当真是深不见底。叶拈雪无法,只得把精力悉数花在鱼非子身上。
    叶拈雪无暇“琉璃世界”,唐放等人但觉“琉璃世界”里剑芒渐少,流速渐慢,知道是鱼非子牵制住了叶拈雪,他便招呼“巴蜀四山”与唐奴儿,六人运功一处,气势陡生,终于一举破开了那一方“琉璃世界”。“琉璃世界”轰然崩碎,白色剑芒点点而散,消弭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天地,上有累累冰渍,好似才下过一场大雪般。
    鱼非子见唐放等人脱困,便舍了叶拈雪,退过一旁,背手而立。
    叶拈雪正不解鱼非子为何忽然罢手,便有两枚暗器左右射来。叶拈雪指尖轻弹,便是两道白色剑气从指尖飞出,正好撞着那两枚暗器,将其生生冻在空中,倏忽坠地。
    ……
    楚江开此时与临书梦一样,被困于廖魂芳的幻象之中,不可自拔。楚江开但觉置身于暗河之中,周围流水汩汩,只是这水乌黑胜血,腥臭扑鼻,而在那水岸之上,还有许多冠带襦衫。
    楚江开淡然自若,抬头看去,便“瞧见”水中不远处立有一桥。那桥分作三层,桥下有许多虫蛇之物,桥侧还有恶鬼凶兽,栩栩如真。那桥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好像正在盛汤舀饭,她见楚江开“看来”,也招呼道:“且来尝一碗汤吧。”
    楚江开闻言,心道,“有些意思。”便信步往那桥上走去。
    楚江开来到“奈河桥”上,这才看清那老妇人穿着一身血色红衣,手里还拿着一个破旧灯笼。那老妇人舀了一碗黄汤,递向楚江开,幽幽道:“喝了吧,这碗汤能除忧解烦、销愁弭恨……”
    楚江开看着这一切,心道,“孟婆汤么……”嘴角却是微扬,手中“太白剑”剑芒忽炽,《太白剑法》骤然展开。
    只听得廖魂芳惊怒道:“好个后生,竟然不为所惑!”
    楚江开一剑落,便又没了廖魂芳的身影。只听得有人在耳畔恨声道:“你能过了奈河桥,未必能过了孽镜台……”
    一声罢,楚江开便觉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这屋子的一方垒有一座高台,这台子高有一丈,广有百尺,台子上还立着一面镜子。那镜子大有十围,镜子上方写有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楚江开见了这台这镜这字,心道,“好个‘孽镜台’,竟是如此逼真。”
    一念及此,那镜子里便开始浮现出楚江开的一生——自幼父母双亡,为恩师收养,从三岁时便习文练武,日夜不辍。楚江开二十年来如同提线木偶,直到遇着了天人派的岳悬秋,方知人间情爱滋味。此时的岳悬秋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笑颜明媚如春,只是岳悬秋身边站着的人,不是楚江开,而是茅山派的赵武极……楚江开看到这里,再难扼制情绪,杀心骤起,拔剑就要杀了赵武极。
    叶拈雪见楚江开忽而拔剑自刎,心下大惊,欲要阻拦,却被“巴蜀四山”四人死死拦住。魏尺木虽见楚江开身涉险境,却笃定区区幻象难不倒他,所以魏尺木并不出手相救。
    果然,就在“太白剑”要抹开楚江开的脖颈时,他手上的“流莲”扳指,碧芒忽现,霞光急速流转,里面一朵盛开的青莲,愈发鲜艳。楚江开心神猛震,顿时清醒过来,眼前的“孽镜台”无声地支离破碎,镜中的岳悬秋与赵武极也随之化作了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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