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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浓云覆盖的天际飘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大,那孩子还是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很快便覆了一层薄雪。衣袖太短, 他细细的腕子便暴露在雪地里,腕子上和手背上被冻伤的红痕和各种伤疤像血一般刺目, 仿佛开在雪上的梅花。
    陆玦带着一队金甲士兵骑马踏雪而来时, 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飘雪的空旷荒芜的村庄小道、那道上快要被白雪同化的、瘦弱的孩子和那孩子从手背蔓延到腕上、鲜血般刺目的冻痕与伤痕。
    他瞳孔一缩,便连忙下了马:不管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孩子,他都不可能看着一个孩子冻死在雪地里。
    陆玦大步走到那孩子跟前,半蹲下来,他将那孩子半抱在怀里,又轻轻拂下他身上的雪, 孩子不知已在这雪地里冻了多久,此时身上冰得吓人,陆玦将手覆在他心口,感受到轻而钝的心跳,这才稍微放下些心来。
    陆玦皱着眉,正要解自己的披风,就见那孩子缓缓掀开眼皮,露出一双黝黑、平静、却没有光亮的眼睛。陆玦对上那双眼睛,只觉得心脏被一根尖锐细小的针狠狠扎了一下,接着,这才发现,这孩子长了一双谢家人的眼睛。
    陆玦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确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孩子。
    可是——陆玦的眉头皱起来,抱着那孩子的手也紧了紧——这孩子,差点被冻死在雪地里。
    “你是谁?”孩子的声音稚气而沙哑,却平平静静,只是他的身子在陆玦手下微微绷着,那双无神的眼里,微微泄出些警惕。
    陆玦不由分说解了披风,将那孩子从头裹到脚,接着便托着那孩子的身子将那他抱了起来——也许是这个举动让那个孩子感到惊讶,也许是那孩子感受到了披风上他残留的体温,他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便有些了孩童的稚气的可爱。
    陆玦伸了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将那孩子冻得通红的鼻尖上的脏灰抹尽,他怕吓到这个孩子,便刻意放轻了声音,柔声道:“你不要怕,我来接你回家。”
    那孩子浅浅的眉微微皱起来,面上泄出些不解,却只是淡漠地道:“哦。”
    陆玦将孩子身上的披风遮得严实些,又将孩子往怀里压了压,孩子冰凉的小脸儿便被压到他颈侧。陆玦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来安抚他,等怀里孩子紧绷的身子终于稍有放松,陆玦面上这才浮出一个浅笑。
    踹开了那户人家的家门,陆玦看着那户人家的嘴脸,又察觉到怀里的孩子重新绷起来的瘦弱的身子,他第一次有了想放下教养狠狠教训人的冲动,包括那个小小年纪却满脸横肉和谄媚的男孩儿——他怀里的孩子身上的脚印,一看就是那个男孩留下的。
    可是,说到底,是这户人家把他怀里的孩子养到这般大,他一点都不想这个孩子之后去念这户人家的什么养育之恩,也不想这个孩子从今往后与这户人家扯上一丁点的关系,这户人家不配要这个孩子去背什么恩情。所以,必须要断,还要断个彻底干净。
    这桩事他轻而易举用威胁做到了,再加上,他们花了孩子奶娘临死前留下的金子,该清的,便总算结清了。从此之后这孩子与这户人家再无瓜葛。
    既清了,便不好再教训他们。只是,临行前,陆玦还是忍不住,朝那男孩身上的某处关节弹了颗小石子:并不会伤他的性命,却会令他在之后的十天里浑身发疼,药石无解。陆玦想,那孩子尝过的疼,总要让施与他疼痛的那些人尝一尝才是。
    拿回了孩子的玉牌,也清了孩子与这户人家的瓜葛,陆玦便抱着孩子出了门,刚出门,他便感觉自己的衣襟被抓住了。陆玦步子一顿,便垂了眸。
    只见那孩子正用满是伤痕的手抓着他的衣襟,仰着头看向他,他双眸还是没有亮光,清瘦的小脸儿上却泄出些警惕和倔强。他用稚气而沙哑的声音道:“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带我走,否则我不跟你走。”
    陆玦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这孩子会直接这么问他: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这般坦率而可爱地直接问他,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他面上忍不住浮出一个笑:“我们去马车上说,好么?”
    “不,”小孩儿摇了摇头,依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就在这里说。”
    陆玦一扬眉,他本来想跟小孩儿开个玩笑说‘你这般直接又不信我就不怕我把你丢下么’,但到底连玩笑话都不忍说,只是认认真真道:“好,我把我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你。”
    门口有棵嶙峋的枣树,树下有块大青石,陆玦吩咐了金甲士兵到马车旁待命,自己却拂了那石头上的雪,混不在意地坐下来,他把小孩儿放在自己腿上,将对方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些,又将一个暖炉硬塞进小孩手里,接着便在这北境的大雪里悠悠地讲起了他知道的那段往事。
    讲的过程里,小孩只是静默着,不说一句话,只是讲到他母亲已经去了的时候,小孩垂了眼眸,陆玦便看不清小孩眼里那时候的表情。
    话讲到尽头,陆玦拂掉小孩肩头新沾的雪花,第一次叫了小孩的名字:“乔儿,跟我走么?”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小孩睁大了眼睛,半晌,他终于又伸了那双小手,轻轻抓住了陆玦的衣襟:“你叫什么名字?”问完后嘴唇倔强地向下抿着,仿佛在等什么重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