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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她也不见有多惶恐害怕,也不急着辩解求饶。
    到头来,还是乐央自己觉着无趣,又主动开口问道:“近几日,你可曾见过春和?”
    沈琼觑着乐央的脸色并不似要生气的样子,但这种喜怒不定的人,哪怕眼下的态度还好,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动怒的。
    但她也不敢撒谎,怕万一乐央是明知故问,自己反倒落个欺瞒之罪。
    想了又想,沈琼无奈道:“前两日他到铺子里去挑选香料,打了个照面。”
    乐央冷笑了声,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神情。
    沈琼并不清楚乐央与春和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而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听天由命。
    片刻后,乐央复又看向沈琼,忽而笑了声:“我在这山中无趣得很,你就留下来陪我住上几日吧。”
    沈琼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地看了回去。
    她在心中设想了许多情形,然而怎么都没能料到,乐央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怎么,你不情愿?”乐央似笑非笑道,话音里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自然是不情愿的,”沈琼闷声道,“但横竖我也不能违背您的意思,所以情愿与否也没多大干系。”
    听了她这回答后,乐央反倒又笑了起来,神色稍缓,回头吩咐侍女道:“去让人收拾个房间出来,给这位沈姑娘住。”
    乐央只留下了沈琼,并不允许旁人留下,别说是江云晴了,就连一直跟在沈琼身边伺候的桃酥都不行。
    桃酥焦急得要命,想跟上去,但又被沈琼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于是来时四个人上山,回去之时就只剩了三人。
    沈琼随着乐央长公主来到了别院,此处是专门供给贵人们暂住的,虽不比宫中奢华,但也是极清幽雅致的,比沈琼自个儿在梨花巷那院子还要好上不少。
    见着长公主并没有要磋磨自己来泄愤的意思后,沈琼那颗心也就渐渐落了回去,既来之则安之了。
    沈琼能猜到乐央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将自己扣下,看看春和会不会过来求情罢了。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焦虑忧愁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就当自己是来山间修身养性的。
    “你倒是心大,”乐央见她神色自若,威胁道,“就不怕我会做些什么?”
    “我若是怕,您就不做了吗?”沈琼反问了句,随后又抿唇笑道,“要么我就先求个饶,长公主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乐央扬了扬眉,嗤笑道:“你就庆幸是在此处落在我手里吧。”
    她才被御史参了一本,遭了皇上训斥,如今又是在大慈恩寺的别院,于情于理都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是前些日子在京中,决计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再者,沈琼的性格也出乎意料地合胃口,若不是有春和的事情牵扯其中,乐央兴许会挺喜欢眼前这姑娘。
    乐央虽然是嚣张跋扈,但却并不是蠢到毫无所觉,能看出来沈琼对春和没什么意思,更不曾阳奉阴违暗通款曲。她将沈琼扣在此处,的确是想看一看,春和究竟是会继续躲着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找过来求情。
    别院中供给的也是素斋,沈琼饥肠辘辘,也懒得费脑子去想那些麻烦事,专心致志地吃了一整碗米饭,将碗筷一放,便进内室休息去了。
    别院里伺候的小丫鬟并不知晓内情,见沈琼这般自在,只当她是乐央长公主请来的朋友,态度倒是愈发恭敬起来。
    乐央从严嬷嬷那里得知此事后,差点给气笑了:“这沈琼真是……”
    “不管怎么说,至少是个心思坦荡的,比那些表里不一的要好。”严嬷嬷趁势劝道,“其实,您何必非要同她过不去呢?那个春和就真这么好?”
    乐央沉了脸色:“我自有打算,您就不必再劝了。”
    她是个倔脾气,打定了主意的事情任是谁说都没用,严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按下春和的事情暂且不提,片刻后转而又道:“说起来,您觉不觉着这位沈姑娘有些面善?”
    先前见面的时候,乐央只顾着威胁沈琼,哪怕是打量她的模样,也只是从美丑的角度来评判的。如今经严嬷嬷一提,乐央平心静气地回忆了下沈琼的模样,倒真从她那眉眼间寻常几分相熟的感觉来。
    “的确是有些像雁姐,若说起来,连性情有有几分相仿。”提起故人来,乐央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些,片刻后又无奈笑道,“您为了让我放过此事,连这法子都使出来了?”
    严嬷嬷摇了摇头:“老奴并无此意,只是偶然想起罢了。”
    乐央倚在梳妆台前,倒也不再想春和的事情了。
    她偏过头去,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长叹了口气:“一转眼,雁姐都走了二十年了,年岁不饶人,我也老了。”
    她这些年来锦衣玉食,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是位雍容华贵的美人。如今被勾着想起了那些个旧事,心中只觉怅然若失,一时间倒也顾不得什么情情爱爱的,第二日再见着沈琼时,态度不自觉地便好了些。
    说来也是奇怪,乐央先前并不觉着如何,可被严嬷嬷提醒了一句后,再看沈琼的时候,便越发觉着像了。
    沈琼被她这柔和又怅然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大自在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而后轻咳了声:“长公主,轮到你落子了。”
    乐央回过神来,她扫了眼棋盘,拈了枚棋子信手一放,开口问道:“你是从南边到京城来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沈琼愈发莫名其妙。
    拉着下棋是山中无事打发时间,倒也还罢了,怎么还突然问起身世来了?
    “没了,”沈琼垂眼看着棋盘上纵横的脉络,“我很小的时候,娘亲便过世了,家中再没什么亲人。您兴许也知道,我曾嫁过个夫婿,后来遇难没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可配上那苍白的小脸与微颤的眼睫,让人看着便觉得心软了些。
    乐央想了想:“你父亲呢?”
    “不晓得,”沈琼如实道,“云姑说,当年我娘是孤身一人带着我到江南去的,从来没提过我爹如何,兴许是死了吧。”
    乐央听得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眼一旁的严嬷嬷,又问道:“你娘亲叫什么名字?”
    沈琼这次没有直接回答,疑惑道:“您怎么想起问这些?”顿了顿后,方才又道,“我娘姓沈,单名一个夏字……怎么,您认得她?”
    乐央摇了摇头,但却并没说话。
    她的棋艺原就不算多好,还心不在焉的,再加上沈琼并没有放水,不多时就败下阵来。
    沈琼慢悠悠地将棋子分拣了回去,觑着乐央的神情,问道:“还要再来一局吗?”
    “罢了。”乐央并没那个心情,正想着回房去歇息,却又有人来回禀,说是秦王殿下来了。
    沈琼捡棋子的手一顿,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
    “如今这紧要关头,他不在宫中哄着皇兄,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乐央不明所以地同严嬷嬷交换了个眼神,“请他进来吧。”
    若论及辈分,裴明彻是要唤乐央一声姑姑的。
    乐央从不掺和侄子们的勾心斗角,只专心寻欢作乐,尤其是近些年,愈发撇得一干二净,生怕被牵扯到夺嫡的争斗中去。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朝堂后宫都被立储之事搅得一团乱,裴明彻挑着这时候过来,着实是让乐央没法不多想。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想多了。
    裴明彻进了这院子后,目光便落在了沈琼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后舒了口气,这才上前来问候乐央长公主。
    乐央将此看在眼中,一头雾水地问道:“好好的,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姑姑见谅,”裴明彻复又看向沈琼,“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第51章
    乐央将沈琼扣下, 原本是想要等着春和来的, 只是没料到春和还没动静,倒是自家侄子先找上门来了。
    “你……”乐央看了看一脸坦然的裴明彻, 又看了看面无表情装傻的沈琼, 只觉得头都大了,“你们又有什么干系?值得你专程过来跑这么一趟?”
    沈琼垂下眼睫, 紧紧地抿着唇,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
    她也没料到裴明彻会过来, 毕竟按理说, 云姑最多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春和,怎么说都不可能求到裴明彻那里去的。
    裴明彻神色自若道:“她是我的心上人。”
    乐央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目瞪口呆地看着裴明彻,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不知她何处得罪了姑母, 我代她陪一个不是, ”裴明彻大抵是在场众人里最为淡定的了,顶着乐央震惊的目光, 面不改色道, “您就别为难她了。”
    “你等等, ”乐央指着他的手都有些颤, “将这事给我说得明白些。”
    乐央虽不掺和朝局政事, 但也知道太后一直在给裴明彻张罗亲事,可都被他推三阻四地回绝了。她没少听太后抱怨,心中也觉着莫名其妙,如今这消息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春和不春和的了, 只想按着裴明彻将这事给问个清楚。
    “就是您听到的这样。”
    裴明彻并没准备遮遮掩掩,态度坦然得让乐央头都疼了起来,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你推三阻四的不肯定亲,难不成就是为了她?”
    裴明彻虽没回答,但态度却已经很明显,乐央气道:“你荒唐!”
    她虽不掺和皇子们的勾心斗角,但心中多少是有偏颇的,再加上太后素来喜爱裴明彻,她打心底也是更希望裴明彻能夺得储君之位的。
    对于皇子而言,若是能娶个世家闺秀,无疑是添了助力,可偏偏裴明彻就跟不开窍似的,死活不肯应下来。如今知晓内情,乐央只觉着荒唐得很——只不过以她平素的作为,实在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旁人荒唐。
    沈琼毫无防备,被这一声吓得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恰对上裴明彻那温柔的目光,随即又移开。
    她实在不想掺和到皇家这些事情中来,甚至想离开,等到这对姑侄争出个所以然来再说。
    裴明彻并不与乐央争吵,只站在那里平静地等候着,但态度又坚定得很,像是不带沈琼走就决不罢休似的。
    他这般油盐不进,乐央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只觉着心中有许多话,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先从哪一句说起才好,目光在裴明彻与沈琼之间来回转着。
    “姑母放心,”裴明彻主动开了口,“大事上我自己有分寸。”
    乐央:“……”
    她知道,裴明彻的确有说这话的底气,哪怕没有岳家作为靠山,他如今的胜算依然很大。
    毕竟他自幼聪敏,无论是诗书策论还是骑射功夫都没得挑,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孩子。前些年因安王与贵妃在其中作怪,以至于疏远了许多,翻案之后,皇上则是加倍愧疚起来,如今变着法儿地弥补贤妃与裴明彻母子。
    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又有旧疾缠身,朝臣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催着立储,安王倒台之后清洗了一波,如今属意裴明彻入主东宫的人不在少数。
    但饶是如此,乐央仍旧觉着不可理喻。
    她一直以为裴明彻是个不近女色的,结果一转眼,竟然跟沈琼扯上关系,着实是让人一头雾水。
    沉默许久后,乐央终于开了口,但却仍旧没有应下裴明彻的要求,只是说道:“我近来暂居别院,无趣得很,留她住下也不过是陪着说话解解闷罢了,并没要对她做什么。你倒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非要将人给接走不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长公主竟然仍旧不肯放人。
    裴明彻对这位姑姑的性情很了解,知道这是位吃软不吃硬的,故而也没就此翻脸起争执,只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姑母觉着无趣,那我也留下来住上几日好了。”
    此话一出,沈琼不由得抬眼看向了裴明彻,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
    毕竟就这两日来看,乐央长公主的确没有要磋磨她的意思,更何况听着这话劲,如今朝中形势正紧,裴明彻若真是有意争那储君之位,就不该为着这事在这里消磨时间。
    可裴明彻却好似压根没看到一样,乐央见他固执至此,也懒得再劝,只冷笑道:“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留下来好了,回头若真是因此误了大事,别后悔就是。”
    说完,乐央便拂袖离开,回房中去了,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方才姑侄二人谈话,侍奉的丫鬟都知情识趣地避让开,乐央一走,这院中就只剩下了沈琼与裴明彻了。
    沈琼手中攥着几枚棋子,轻轻地摩挲着,低声叹道:“我没什么大碍,你还是尽早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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