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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瞅了他斗笠下看不清神色的脸半晌,这才耸耸肩轻笑道:“你可知道先古的神医扁鹊?世人皆道他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他却道自己远不如他的两位兄长。他的大哥医术最高,在一个人病尚未起之时,他一望气色便知,然后用药调理防患于未然,所以天下人都误以为他不会治病。二哥要略次一等,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防止酿成大病,所以名气仅止于乡里,时人皆道他是治小病的医生。”
“而扁鹊医术最差,只能等人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时,才用针灸汤药使人起死回生,却因之被奉为神医名动天下。”青年仍是嬉皮笑脸,半真半假地开口,“本神医要做,自然也是做比扁鹊还要厉害上一等的杏林妙手了!”
沈惊鹤闻言眼神一动,心中却是对这个看似没个正形的俊俏青年多了几分欣赏。他方才口中虽翻来覆去念叨着舍不得伤药,但是谈起病情时眼中谨慎而认真的光亮却是如何都做不得假。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沈惊鹤言辞之中难得多了几分敬意,他边伸手取下斗笠,边组织着措辞诚挚地相邀,“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请神医……”
话音未落,青年却已是看着他露出的半边面容惊艳地瞪大了眼,口中喃喃轻呼。
“美人儿……”
当他没说。
沈惊鹤手颤抖地一顿,猛地把斗笠重重扣回头上,转身就走。
“哎,美人儿你等等我……”青年连忙抬腿跟上,脸上笑容更是灿烂。他还想再叫一声,却因为沈惊鹤侧目冷冷投来的“和善”目光识相地闭了口,没提药箱的那只手也乖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惊鹤强行按捺下不断跳动的太阳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最终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或许能替皇后好好调养一番身子的机会。他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来,望着两眼发亮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心中忽然对自己刚才对他医术的判断有了怀疑。
“……你行医之术既如此了得,不妨帮我诊诊脉,看看我可是生了什么病症?”他还是决定看看这个神医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可别到时候好不容易把他领进了宫中,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凑巧撞了好运的绣花枕头。
沈惊鹤主动将腕上袖子往上挪了几寸,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递到青年面前。
青年熟练自然地接过他的手,三指指端平齐,手指略呈弓形倾斜。伸出中指定关后,再将指目按于寸口,侧首认真辨别着指下脉象。
五十动后,他才睁开双眼,从清心宁神的状态中脱离,面露了然之色,似是对于把脉的结果已经胸有成竹。
“如何?”沈惊鹤一动不动地任他作为,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心下已是信了两分。
青年的手仍搭在他腕上,仔细思忖了片刻,以一种极为专业的口吻笃定出声。
“肤如凝脂……”
……告辞了您!
沈惊鹤一把将手腕抽回,理都懒得再理会一声,拔腿就想离开这个令他心中疲惫不已的是非之地。
青年赶紧凑上前两步,陪着笑脸觑来,试图补救,“咳,你三部有脉,一息四至,尺脉沉取不绝,按之又流利有力,这等脉象……”
沈惊鹤定下步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果然青年不负重托,信誓旦旦地拍胸开口,“这等脉象,那可是喜脉呀!”
沈惊鹤缓慢地别过头,眯起眼定定地盯住他,嘴角竟然逐渐晕开一丝凉薄的笑意。
“呃,哈哈……”没有等到预想中将面前人气得又羞又恼的场面,青年只能搓手干笑着,四处游移的眼神带着些尴尬,妄图发出些声响来打破死一般静寂的气氛。
“你方才说,想要做比扁鹊还厉害的神医?”沈惊鹤无动于衷,脸上笑容更深,挑起的眉头丝毫不见怒色。
青年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他的神色,一时竟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斟酌着犹豫开口,“正是……此乃我毕生所求。”
“哦?那我也不妨帮你一把。”沈惊鹤姿态闲适地缓缓往前踏一步,面带微笑,语调轻快,“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同扁鹊好生讨教一番吧。”
什么?
看着沈惊鹤冷冷勾起的唇角,青年瑟瑟发抖地睁大了双眼,连连退后,四下寻找着逃跑的道路。然而这条巷子却是狭长昏暗,偏又只有一个出口,他只能彻底地怂下来,苦着脸讨饶,“这个这个,所谓喜脉,乃是喜气之脉的简称,说的是美人……呃,小公子你营卫调和、气血充盈。只是细微处仍可窥得一丝寒则凝滞,想来是早年未注意调养身子,底子里仍有几分虚寒。”
沈惊鹤面色未改,私底下却是暗暗心惊。他自然最是清楚,自己这具身子早年过得是怎样一番颠沛流离的生活。江南五六月总是连绵的梅子黄时雨,茅屋顶又总有破漏之处,因而每夜他都是枕着寒凉的丝雨入睡的,又怎么能不落下几股寒气?
“不过你年岁尚小,调理起来倒也还容易。”青年见他仍是面无表情,探头探脑地小声开口,“只取桂枝、生姜三两,芍药六两,炙甘草一两,大枣十二枚,入饴糖一升,微火溶服,吃上月余便可,外以益卫而实表,内以和荣而补虚。”
“多谢,我知晓了。”沈惊鹤将方子又在脑海中默默复述一遍,决定回去后先找御医核实一遍再服用,“时辰也不早了,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