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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个奇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这样想——刚满一个月的婴儿是多么的脆弱,连骨头都是软的,一点着凉和疏忽可能就会让他们命丧黄泉。
没人知道陈一的母亲究竟在那一瞬间是怎么爆发出这样的反应能力。
大概母亲有时候是会变身超人,所以察觉不到痛楚和恐惧,也丝毫不在乎那迎面而来的钢铁巨兽。
人的本能应该是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母亲却能硬生生将这种本能改变。
将保护孩子,作为她唯一的本能。
无数个必需的因素加起来,再恰巧遇上那么一点侥幸,最终才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能创造奇迹。
陈一就是那个他母亲在面临无数抉择之中,毅然而然放弃自己生命所创造出的千万分之一的奇迹——年轻健康的女人完全有那个时间,可以侧身避开那穿透轿车的钢筋,却因为陈一,她弯下了腰,用自己柔软得不堪一击的身体将刚刚满月的婴孩温柔地护进了怀里。
至死不曾挣扎,也不曾松手。
而被鲜血染红的婴孩蜷缩在自己死去的母亲的怀里,一无所知。
他还体会不到悲伤,只是扑闪扑闪着眼睛,迷茫而无辜。
这场灾难感动了事发当场无数人,却没能感动陈瑜这个心如磐石的父亲。
他匆匆赶来,又匆匆带走陈一,匆匆给自己的妻子举办葬礼。
等一切尘埃落定,陈瑜便立即回了公司。
而陈一则被他随手扔给了家里的保姆。
陈一没见过他的母亲,甚至照片也没有——陈瑜觉得那些照片都很晦气,在陈一一岁的时候就都烧了。
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忍不住想,古来有祸星降世之说,或许对他的母亲来说,自己和陈瑜就是那个祸星。
医生正替陈一清理手臂的伤口——里头在打斗过程之中,沾进了些玻璃渣,先前还未觉得,当那亢奋退去,便察觉出疼来了。
他龇牙咧嘴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弟弟。”
陈辞有些意外,然后面色更柔和了些,陈一简直要被那算得上是怜惜的目光看得起鸡皮疙瘩了。
他知道陈辞之所以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多半是把他当孤儿了。
而林降,也恰巧是个孤儿。
其实林降并不能算得上传统意义上的孤儿,他有个奶奶,只不过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他那些叔叔伯伯瓜分了剩下的家产。
林降则像踢皮球一样,在各个亲戚之间周旋,寄人篱下地活着。
大概林降从前也过得不好,所以十八岁之后他就独自出来生活,半工半读。
这都是陈一从前查到的事情,林降确实过得不太好,甚至可以说很辛苦,总在颠沛流离。
陈一忽然意识到,其实夏北光与林降是何其地相似。
对于林降而言,自己是不是跟秦泽没有什么区别呢?
陈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名片,放到了桌子上:“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最后一个伤口也终于处理好了,医生嘱咐陈一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最后忌口一点,也不要吃太辣的。
陈一道了谢,扫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折腾完这一遭,他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边路灯亮了一路,蜿蜒远去,夜间空气是有些潮湿的冰凉。
陈一扫了眼公交车站牌,果然已经错过了最后一趟。
夜里温度比白天足足低了七八度,陈一的外套沾了血,被他丢进了垃圾桶,此刻就穿了件毛衣,那毛衣也是血迹斑斑的,偶尔行人路过,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还有人上前询问陈一是否需要帮助或者报警。
陈一摇了摇头。
那中年男人看了陈一一眼,叹了口气,居然往他手里塞了几十块钱。
他仿佛很了然似的:“我儿子跟你一样大,其实有时候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也不要怕,一定要相信公安警察,那些小混混真的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男人说:“一看你就是刚上高中,快回家吧,明天应该还要上学吧,别让爸妈等急了。”
“对了,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少白头了。唉,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有那毛病。后来找人给配了一副祖传秘方,我一般不告诉别人,但今天见你颇合我眼缘。”那男人掏了掏口袋,竟抓出一张纸:“让我看看,这是当……当归一……一两?”
他努力想要看清,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了:“算了,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一到晚上啥也看不清楚。”
陈一讲:“这倒是不需要您多说,可以看得出来的。”
他本来不想收对方的钱,奈何那位中年男人却非常热情,无论如何也要陈一把钱收下来,一直拿着钱往陈一手里。
“叔叔。”陈一挣扎不得,默然了:“这是我的嘴,不是口袋。”
中年男人:“……”
当陈一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的时候夏向阳已经睡了,他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半了,陈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饿意。
饥肠辘辘。
陈一换了套衣服,下楼吃了个夜宵。
做夜宵的是位年轻的夫妇,非常和善,即便已经霓虹闪烁,夜色深沉了,这儿的摊子还是很热闹,熙熙攘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