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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雨下得不大不小,打伞也不是,不打伞也不是。空气都是冰凉的,呼吸起来鼻腔里都是寒意,所有一切仿佛都沾上了潮湿的水汽,濡湿得能拧出水来。
他觉得自己的脸被冻得有些麻了,脚尖也是,又酸又麻。
他开始回想起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在自己宝贵的休息日下午,接到了一通来自李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玟告诉了陈一姜立去世的消息。
陈一先是一愣,然后觉出几分不真实来。
死亡好像一直都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当它再一次出现在陈一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恍惚。
他问:“姜兴呢?”
李玟:“少爷在准备回国,应该在下午五点左右就会抵达A市,暂时不会回家,会直接去公寓里休憩。”
陈一说好,要了公寓的地址。
不知道是不是飞机延误了,又或许是起了什么变故,陈一已经在公寓楼下等了三个多小时,依旧不见对方人影。
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它在橘黄灯光之中迅速逸散。
等待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陈一口里的泡泡糖已经换了第五个了。
橘子,葡萄,草莓,橘子,橘子。
那甜蜜的滋味也已经所剩无几,成为鸡肋一般的存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姜兴从前好像也总这么等着他。陈一想。
他初高中那会儿是个完全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时常是约好了早上七点出门,到了九点才堪堪起床洗漱。
有一次,外头下了大雪。A市鲜少下雪,更何况是这样的大雪,陈一觉得很稀奇,走进院子里,傻瓜一样玩了两个多小时,等到想起和姜兴有约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那真是鹅毛大雪,不肯停歇,扑簌簌四处散落,肉眼所及之处都是银装素裹的。天地浑然一色。
陈一气喘吁吁地跑到二人约定的地方。
果不其然,看见姜兴依然在车牌下站着,周遭雪色分明,街上没有行人。
陈一将伞递过去一半,盖住对方的身子,有点不好意思:“你在这站了很久吗?”
姜兴的鼻子冻得微红,围巾半掩住脸庞。
“没有很久。”
陈一就讲:“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
“那你也可以进店里躲一躲啊。”
姜兴将围巾拉下了一些,上头沾着的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我怕你来了看不见我。”
陈一半晌没说话,觉得姜兴这样很傻,也很固执。
不过对方好像总是在某些方面显得特别执着,听不进劝。
就好比小时候姜兴生病的时候总是不肯吃药,有佣人给他买了药,姜兴装作吃了的样子,等人一走开,就将压在舌底下的药吐出来。
陈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兴说,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而已。
陈一说,可是这样病好不了的。
姜兴就说,好不了就好不了,无所谓。
这话实在说的很任性。
有一次姜兴实在病得太重了,半夜发起高烧来,佣人发现之后就将他送到了医院里。
陈一第二天过去的时候,看见姜兴躺在床上,他脸色很苍白,眼睫微微敛着,显得很乖巧。
那个女医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要按时吃药,知道了吗?”
姜兴不说话。
她以为送姜兴来的佣人是他的叔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听你的叔叔讲,你很乖,是个好孩子。”
女医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觉得吃药苦的话,吃完之后就吃颗糖,吃了糖。”
陈一不记得那女医生长什么样了,只依稀记得是长发,很柔顺,说话也轻言细语的,很温柔。
不过自此之后,姜兴就不再排斥吃药了。
又是一阵风刮来。
夜里风大了,吹起来都是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泣。
外面很安静,来往路人很少。
这外头简直滴水成冰啊。陈一心想,简直比那会儿下雪还要冷。
他将伞抬起来一些,在视线里倏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个人相对着,默然不语。
陈一思索了一下措辞,最后还是决定化繁为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讲——“好久不见。”
姜兴穿黑衣,一个人,没打伞,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清瘦且苍白。
他望着陈一,忽然顿在了原地,然后几步走向前。
陈一被紧紧抱住了。
这动作太急促了,太用力了,陈一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他勉强将手抬起来一些,将伞分过去一半。
这拥抱很熟悉。
让陈一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替姜兴挡刀那一回。
这姿态很执拗,也很脆弱。
就像是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雨忽然大了起来,落在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一些溅到了陈一的手背上,他甚至觉得有些疼痛。
陈一没有说话。
姜兴也没有。
时间被拉得很漫长,且缓慢。
寒意四溅,水珠连成一串儿从屋檐下坠。
街上已经彻底没有行人了,大多数人都挤在街边商店屋檐笼出的那一片空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