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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自己很不满地说。
对方衣领叫雨水打湿了,洇开了一大片,伤痕似的。
“抱歉,下课的时候老师拖了一会儿的堂。”
轻言细语的,说话也十分温柔。
“哦,那不怪你。”他听见自己这样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同样的橘子味泡泡糖递到对方面前:“诺,姜兴,请你吃糖。”
“等一会儿,一一。”
那比自己略高一点的少年低下了头,轻轻将自己脸颊上的一点水渍擦掉了。
“有东西吗?”
“有一点儿。”
少年说完就直起身子了,往教学楼里走了。
陈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并不如何端正的走姿,甚至有点儿漫不经心的。
他抬起头来,看见少年从校服里露出的后颈,有些怔怔的——乌黑的头发修剪得很齐整,中规中矩,气息青涩,一看就是一个好学生。
他想要看清那少年的脸。
想要让那个少年回过头来。
可是他看不清,也张不了口。
“怎么了?”
像是有心灵感应,那少年回过头来。
他的脸像是蒙在一层若隐若现的烟雾里,陈一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温柔的,还有些惊讶。
“一一,你怎么哭了?”
陈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凉的。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落。
眼前的景色忽然变成了毫无遮拦的楼顶,风嬉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在初夏季节里,阳光炽烈,陈一从校园楼顶倏然坠下,掉进了雪白馥郁的花丛里。
今天的天空是湛蓝色,一碧如洗。
铺天盖地的栀子花香淹没了他。
失落与迷惘变成两个小人,戴着帽子敲锣打鼓地在陈一胸膛里唱歌,他的心脏空了一块,不再温热,不再鼓噪——因为他的身体里原本叫人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棉花糖,蓬松又柔软。
但是他淋了场冷雨,棉花糖化得干干净净,连尸骸都融化成了水,顺着雪白的骨缝流出去。
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了。
而且一点儿甜蜜都没有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只尝到一点腥涩的味道。
像眼泪。
像血液。
陈一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眼罩已经叫泪水打湿了,水迹顺着脸颊濡湿了床单,嘴唇里都是温热的,咸津津的滋味。
他擦了擦自己的脸,可是手指觉得疼,手臂也觉得疼。
浸湿了眼泪,变成滚烫的,像是能烧起来。
陈一努力开始回想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
可是他想不起来。
仿佛水中月,镜中花,想起来漂亮又美丽,捞起来就碎在掌心与指间。
他呆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掉眼泪,这眼泪莫名其妙又十分汹涌。
陈一想要努力克制,保持冷静,可胸口闷得厉害,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渐遗忘什么重要的东西。
像一位患上了帕金森综合征的患者,有人一点点擦去他的记忆,将原本正常规整的世界揉捏成绮丽古怪的梦境,让他的思维与世界都开始变得恍惚混乱。
陈一扯掉了自己的眼罩,倏然大亮的视线让他眯起了眼睛。
乌黑眼睫还沾了泪水,湿漉漉的,黏糊糊的。
陈一摸索到了床边,想要站起来,然后又倏然跌了下去。
腿太软了,没有力气,软趴趴的,如同两根熬煮过头的面条。
他磕疼了自己,下意识想开口叫人:“姜……姜兴?”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他。
他像是倏然又想了起来,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陈一躺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抬头看见的是雪白的,毫无变化的天花板。
没有人离了谁活不了,可谁离了爱都活不了。
桌上摆着早餐,陈一走了过去,他脚腕的锁链被牵扯的哗啦啦响着。
他吃饭吃得很慢,左手手指还打了绑带和石膏,陈一现在没什么力气。
吃饭会让他更加没有力气。
可是不吃饭就会死。
饭里下了药,陈一做过试验,减少进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无力,但是也只是缓解而已,依然不能做到恢复正常。
陈一努力理清混乱的思绪。
他怀疑那个神经病给后来又给自己加了一种药,而且这种药会让他精神混乱,情绪失控,甚至是失去记忆。
对方想要一张白纸,可以任他涂抹修改。
陈一打翻了手里的碗。
白碗碎在了地上。
陈一泄恨似的胡乱踢了几脚,将其中一片踢进了床底下。
中午的时候,对方推门进来了,依然戴着面具,手里还端着饭菜
他看见了屋内的一地狼藉,并没有说什么。
陈一就坐在床上,对方拿勺子一口一口喂他,陈一被喂了两口,别过头去:“我自己吃。”
“你手没力气,还是少动一点。”
一夜过后,那人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只要陈一不表现出抗拒之类的情绪,对方就会很平静。
“我不想吃。”
陈一还是很固执。
“为什么?不好吃吗?”
“你以为你把药片磨成粉混在里面没有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