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11章 拭目
一回就足够了。这句话可不是她说的,而是她的祖父。
江湖险恶,唯有你自己去体会。一句话,让她生于簪缨世族,长于山野江湖,学的是世族百年的教导,体会的是精彩江湖的险恶,十一岁那年,祖母生辰,她从实际寺回来,平生第一回 接触马球,在一旁看了一天,了解了一番马球的规则之后,她就上场了。只是她未想到,马球再危险也是一样贵族的运动罢了,哪比的上以性命相博的江湖?
于是众人口中难而危险的马球在她手中宛如一样简单的玩具,她尽兴了,身边那些同样出身贵族少年少女们就不尽然了。
那一天之后,祖父问她:“打马球尽兴么?”
“尚可吧!”她想了想,答道。
“那这一回就足够了。”祖父笑望了过来,告诉她,你是内家功夫的高手,却去与一群顶多习了一点拳脚的贵族少年少女比,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胜之不武。
好在她对马球也未特别热衷,而后便未再碰了。
李欢笑的直打颤:“他六姐啊,打马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卫瑶卿也未解释,只是看向马球场中:“要不,你带我下去看看?”
“也行。”李欢看了一眼身着青色胡服的少女,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早便动了这心思,心道也好,先让她接触接触,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打马球年年都有人出事,前年一位三品大员的嫡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去年有两位,一位摔瘫了,一位直接入了葬,就前几个月还有人出事,不过所幸救回来了,自此对马球再也不碰。
带着卫家姐弟走入马球场,李欢搓了搓手,牵了他自己的马过来:“那啥,六姐啊,我的马温顺,你先试试。”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我就在边上,莫怕!”
卫瑶卿看向这头棕色毛鬓的马,似是还未成年,乖顺的被李欢带了过来。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而后一个翻身上马。
动作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连李欢都有些惊讶,忍不住拿手肘去撞小纨绔:“卫君宁,你六姐比起你来好多了嘛,我还记得你头一回上马,翻都翻不上去。”
小纨绔脸皮厚的很不以为意,连忙拍手:“六姐,好!”
卫瑶卿双腿一夹马肚子,就骑着马跑了起来,速度之快,连李欢都吓了一跳,不过好在看她骑着马跑的很稳,李欢便未立刻追上去,看着卫瑶卿跑了一圈回来了。
“怎么样?”李欢得意的扬了扬眉,“我这匹马听话吧!”
“很适合。”卫瑶卿点了点头,却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李欢。这匹马性格很温顺,虽说跑得不快,不过打起马球来,至少是不太容易受伤的。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最重要的。
李欢笑了笑,正要说话。
后头响起了一阵轻嗤声。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正是先前在回园门口挑衅他们的武三郎,他身后的小厮手里牵了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鼻子里喷着气,时不时的晃了晃头,看着就不怎么好驯服的样子。
“马听话算什么?自古烈马难驯,像这种跑不快的马,送我都不要。”武三郎冷笑了一声,目光略过卫瑶卿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欢脸色一沉,刚要发怒,目光在看到那匹马时,也不由愣了愣:“你这匹,难道是那匹火绒?”
“哼!”武三郎冷哼,“算你有几分眼界。”
说话间,李欢已低声向卫瑶卿和卫君宁解释了起来:“这匹马曾经是黄少将军的马,跑得飞快!前两年黄少将军骑这匹火绒真叫威武,后来,黄小将军去了边关,听说这匹马换了好几个主人,脾气太大,不好驯服,不知怎么的竟到了武三郎手里头。”
说完这话,便见那位卫六小姐点了点头:“确实是匹好马!”当时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她就发现了。
“武三郎,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虽然说对这匹马李欢赞叹不已,不过当着武三郎的面李欢却毫不客气,“你驯服的了火绒么?”
武三郎脸色一僵,看到不少人朝这里望了过来,不由沉下脸:“谁说驯服不了?”
“口说无凭,那你跑来看看啊!”李欢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武三郎沉下脸来,夺过小厮手里的僵绳。
小厮连忙劝道:“公子,这……”
“滚开!”武三郎手里的马鞭顺手甩了那小厮一鞭子,一脚瞪了上去,那匹火绒果然是不服驯,开始挣扎了起来,武三郎也没有说的那般大胆,眼看火绒跳了起来,连忙从火绒身上滚了下来,抱着脑袋落地滚了一圈。因下来及时,没受什么伤。
“这也叫驯服啊!”李欢抚掌大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要是这样算行,那我也行!”
武三郎脸色涨的通红,周围取笑声音不绝于耳,这些贵族的少年们可不会卖武三郎面子,奚落时毫不客气。
武三郎狠狠的瞪了李欢、卫瑶卿与卫君宁一眼,转身走了,小厮牵着火绒想要跟上去,被他甩了一鞭子,谅到了一边。
待到武三郎离开了,卫君宁才连忙拉住卫瑶卿的手:“六姐,教我打马球!”
“你的马呢?”
小纨绔愣了一愣,而后求助的看向李欢。
李欢笑了笑,招手唤来小厮,不多时就牵来了一匹黑色还未成年的小马:“卫君宁,这匹不错,够听话!”
“六姐!”小纨绔巴巴的看了过来。
卫瑶卿笑了笑,低头捡了几颗石子,而后走过去,随意的相隔洒成两列,两列正中几乎正好可容一人一马通过。
卫瑶卿手中拿了一根马球杆,问李欢又要了一根,翻身上马。
李欢见卫瑶卿一手执一根马球杆不由愣了一愣,却见卫六小姐先骑着马跑了一圈,似乎在试马,而后突然加快了速度,紧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去。
“危险!”李欢才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就听见两声不大的敲击声响起,而后两道弧线划过,稳稳落网。
随后便见那几颗石子接二连三的飞起落入网中,马上的女子双腿夹着马肚,后仰躺在马背之上,李欢张着嘴看着这等危险而又有几分出奇美感的姿势,不过转眼,那一列十几颗石子尽数落入网中,女子这才起身重新拉住了僵绳,向这边过来。
“好,六姐,好!”小纨绔兴奋的鼓掌,用手肘撞了撞李欢,“怎么样?我六姐厉害么?”
李欢还张着嘴,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说话间,就见卫六小姐已经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将球杆还给了李欢,李欢动了动唇,这才反应过来,翘起了大拇指:“好看!”
这真是一句出自本能的赞美,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不说在马上打马球,就是骑马,这样不拉僵绳仰躺的动作也是十分危险,危险的同时却又赏心悦目。
“我要学这个!”小纨绔指了指卫瑶卿方才的动作。
“先把散落在地上的石子打入网中吧!”卫瑶卿说着拍了拍小纨绔。
小纨绔应声上马。
伸手一球杆,却见石子抛出去一段距离,而后落了地,离马球网却还是老远。
“记得一杆入网,别以为纨绔是那么好做的!”卫瑶卿抬眼看他,“至于那些好看的姿势等你能一杆入网了六姐再教你。”
“那我多久才能学会?”小纨绔一脸的跃跃欲试,李欢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你聪明不聪明了,有没有做纨绔的天赋了。”
“当然有。”小纨绔立刻拍了拍胸脯,“我卫君宁可是要做第一纨绔的人。”
“那我拭目以待了。”卫瑶卿说着摆了摆手,“来时我瞧着离这儿不远就有一间干果铺子,我出去买点零嘴儿,你先自己练着。”
“让汤圆去呗!”这回出来,六姐身边丫头枣糕没跟着,就跟了个汤圆和赶车的老蔡,小纨绔立刻就想到了指使汤圆去跑腿。
“不用,我自己去挑。”没想到卫瑶卿一口回绝。
“诶,六姐!”小纨绔连忙出声唤住了她。
卫瑶卿回头,却见砸过来一只钱袋,小纨绔朝她眨了眨眼,“六姐,你们的零钱儿哪有我多,用我的吧,六姐的自己存着买珠花去!”
说话间小纨绔已跟着李欢骑着马跑了出去。
卫瑶卿看了手里这个半新不旧的钱袋片刻,默默地收了起来。
第12章 以待
跑了两圈,挥了几杆,除了一回勉强入网,其余的无一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瞧着六姐做的那么轻松,怎么我做起来就那么难啊!”卫君宁瞪着马球网出神。
“你六姐可不一般!”李欢感慨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我总觉得她深藏不露的感觉!”
“那当然!”卫君宁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那可是我六姐,亲的!”
“瞧你得意的。”李欢拍了他一巴掌,而后紧接着一声痛呼,马球杆脱手。
“武三郎,你打人!”李欢捂着手,双目圆睁,怒气冲冲的望了过去,在家里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几时忍过这样的气?
武三郎冷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马球杆:“我是打球不小心打到了你!”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李欢大怒,随着他这一声怒喝,顷刻间围过来几个少年,李欢素日里也是广交好友,这一下,立刻过来不少人转向了武三郎,纷纷呵斥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武三郎也不怕,看了一眼身后的赵三公子,冷哼了一声,“自己没用怪我咯?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啊!”
归德将军赵孟夫的公子赵明德转了转手里的马球杆:“少废话,本来就约在下月十五要比试一番的,不如今儿先来个热身,哪一方赢了哪一方道歉!”
“比就比!”到底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争意气的时候,激不得,立刻答应了下来。
少年推推嚷嚷的在前面走着,李欢愤怒过后,脸色却有几分苍白,偷偷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卫君宁:“君宁,我的手怕是握不住马球杆了,原本是让你来做替补的,如今怕是要你上了。”
卫君宁听了一愣:“不过我这几斤几两,你也知道,万一……”
“无碍,你就站在边上充个人数便好,剩下的有章之林他们在。”
“那好吧!”卫君宁想了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
卫瑶卿一步踏出了回园,绕到一边的回园与张家相隔的巷道中,这一条巷道叫作天师道,因着道口太宗亲赐的张家宅院而得名。
张家不曾没落时,这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风水地,背靠张家,邪祟不侵。
巷道并不深,连同张家在内,坐落了七户宅子。
卫瑶卿刚走到巷口,便看到了方才在回园门口与武三郎争执时在人群中围观的几个小吏,她目光在看到不远处一座小轿时,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恍然。
那位“颇有美名”的石忠堂石御史竟将宅子安在了这里,巷道与回园的马球场不过一墙之隔,甚至以卫瑶卿的耳力还能听到马球场里头传来的喧嚣声。
不过她的目的可不是这位石御史,卫瑶卿想着看向那棵自张家祖宅中延伸出厚厚枝杈的古杏树,这棵古杏是自太宗皇帝赐下祖宅时便种下的,历经三百余年,早成百年古树,它见证了张家的崛起,也见证了张家的迅速衰落。
今儿穿着胡服,是以倒也方便,卫瑶卿后退了几步,借力翻上了这棵大树,只是人才跃上大树的瞬间,便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呆了。
黄符纸飘摇,细长的朱砂线横穿张家祖宅的正中,无数摇曳的锁魂铃在张家祖宅中密布。如此阴险的手段,为的竟是禁锢张家人的冤魂,让他们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里,不得投胎,无法潜入轮回。到底该是何等大仇,竟连她张家人的魂魄都不肯放过!卫瑶卿十指紧扣,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也浑然不觉,心里涌起了泼天的恨意:祖父教导她与人为善,我张家世代矜矜业业,除凶点煞,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这样的痛似乎积蓄了明珠儿十五年来所有的恨意,一点一点延绵开来,永无绝期。
张家做错了什么?世代不得善终,除凶点煞,到最后却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死后还不得安宁。
眼泪被重新忍了回去,大恸过后,她似乎哭不出来了,也不需要哭。还记得祖母在世时,悄悄告诉她,女子哭可以,要哭的好看,哭的是时候,哭给对的人看,没有对的人,她有什么好哭的。
这样阴邪的锁魂大阵,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破解的,需要实际寺的一样宝物。这一刻卫瑶卿无比庆幸明珠儿的十五年韶华没有虚度,否则,她该如何去报这一腔血海深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族亲们,你们看着,我会解开锁魂大阵,我会为张家亲手报这血海深仇,一个都不会放过。
风起百年古杏花落,簌簌白雪般,席卷着一地的哀恸。
卫瑶卿找到了树杈中央一处回形的洞口,拔下头上唯一的簪子,将簪头旋开,倒了一点朱砂出来,迅速画了几笔,轻喝一声:“显!”
一座拳头大小的洞口出现在她眼前,伸手从洞中拿出一块长形黑漆漆的木头,一把青竹雨伞,摸了摸伞柄处的封蜡,完好无损,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重新封了洞口,从古树上爬了下来,掸去了身上的尘土。
回去的时候,绕了一趟干果铺,卫瑶卿挑了几样零嘴,先将雨伞和木头放回马车中,这才拎着零嘴儿往马球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