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许阮阮脸色一白:她知道苏水清也心悦崔九公子,苏水清也知道她心悦崔九公子,一则崔九公子有婚约,二则也不曾听过九公子与哪家的闺秀走的特别近,因此虽同是心悦九公子,两人关系倒也不差。可若是苏水清早已跟崔九公子互许,许阮阮心中怒火中烧,苏水清刻意不告诉她,看着自己在她面前诉情意,看好戏一样耍她,苏水清,你真够狠的!
许阮阮的指节发白,那两个小厮还在闲聊,“崔九公子原来喜欢苏三小姐这样的啊!如此一看,倒也相配,说起来连青阳县主都……其实青阳县主当真是生的极好,若不是……”
后头的声音就有些低了,听不真切,左右都是些丫鬟小厮喜欢闲谈的八卦,许阮阮也没耐心再听下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水清你如此耍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倒是那两个小厮提醒了我,呵,我奈何不了你,那青阳县主呢!
待到许阮阮离开,六安看着一只脚曲着蹲在前头的卫六小姐,说不出话来,他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官家小姐。一个人换了两种语调唱双簧,若非亲眼看到,他当真要以为真是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小厮了。
双簧唱罢,卫瑶卿站了起来:“六安我回去伺候主子了,你也回去吧!”
“可是……”六安还想说话。
卫六小姐看也不看他一眼:“我的主子是二品官员家眷,你上不去紫云楼的。”
这个理由……当真叫他无言以对。大人的官阶还真够不上。
“回来了?”回到紫云楼上时,李欢正与身侧几位公子相谈甚欢,看到她回来,却还记得唤她一声。
卫瑶卿点头,走到后头站定。
“这是你的小厮?”那位患有腿疾的崔八公子看了过来,笑的很是温和,他的容貌生的很是俊朗,与崔九公子一母同胞,但名声比起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崔九公子却着实没什么人知道,原因便是在那微跛的左脚上,他患有腿疾,卫瑶卿知道这如今看似不起眼富贵闲人做派的崔八公子曾经也被家族寄予了厚望,只是三岁时的一次意外,让他从此跛了左足。彼时崔远道还未完全放弃他,数次登门请求她祖父施救,奈何大天师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仙,有些病注定是治不好的。那时候她便见过这位崔八公子,此后他便被崔远道放弃了,当时祖父对崔八公子还是很有几分赞赏的:“虽生有残疾,但此等情况下仍能专著一物,安心研究琴道,假以时日,必成天下第一流的琴师。”
天下第一流的琴师或许对许多家族来说值得骄傲,但对于博陵崔氏这个世代在政权漩涡中挣扎的世族来说却并不是能锦上添花的事。博陵崔氏恐怕更需要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样诗词的后辈,卫瑶卿暗道难怪崔远道对崔九郎如此重视,绝不可能仅仅因为那张芝兰玉树的脸。
“小的七安见过崔八公子。”卫瑶卿连忙行了个礼。
崔八郎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子谦,你身后的这个小厮好生出色。”
李欢字子谦。闻言李欢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所以我才特意将她带在身边。”
“可读过书?”崔八郎问她。
却见七安点了点头:“跟着少爷读过一些。”
“不错。”崔八郎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满意,开玩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家少爷不要你了,可以到我这里来伺候!”
崔八郎说这话当真不过一句玩笑而已,熟料李欢却立刻变了脸色,“不可能!”说完这句话,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复又笑了笑,“怎么会呢?”
崔八郎看了片刻七安又看了会儿李欢,转为若有所思。
打趣过后,卫瑶卿抬头,却见紫云楼内原本在上首前几座坐着的青阳县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后一声尖叫声突然响起,最上首的城阳公主皱了皱眉,起身:“怎么回事?去看看!”
第30章 毁了
“听着像是从偏殿传来的。”长乐县主笑了笑,想到了什么似的,“青阳好像去那里休息了。”
青阳这个名字对紫云楼中的人来说都不算陌生,联想到她的作风,众人皆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有人冲进了大殿,似是极为慌张的样子,众人望去,却见正是许国侯家的许四小姐许阮阮。
“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许阮阮似是惊魂未定。
人都走到这里来了,也不能拉到一旁去问了,城阳公主皱眉,“怎么回事,许阮阮?”
“我……我……清清她……躺在华相公的床上……我,青阳她……”
“住口!”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席中的苏夫人立刻出声喝止了她,“许四小姐何故毁我家清清声誉!”
虽是呵斥,但苏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早从侧门溜出了大殿,往偏殿赶去。
许阮阮似是害怕至极的捂住了嘴巴,同时也掩住了自己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苏水清的名声一贯很好,这种事情一出,我看你的名声还怎么好的起来。
正束手无措模样站在原地的许阮阮忽地只觉身上似是有道凉凉地目光在打量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角落里不过站了几个小厮,看了片刻,没有相识之人,便收回了目光。
许阮阮比她想象的更狠,或者不止许阮阮还有青阳县主,对于苏水清这样标榜清高的才女来说,毁了名声简直比杀了她更要狠。卫瑶卿原本不过是想只把苏家牵扯进来,没想到许阮阮这么一喊,可以想象的是,苏水清彻底完了。
“我……我没有。”许阮阮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
苏夫人正要说话,又一声尖叫声响起。
是苏水清的声音,那方才溜出去的大丫鬟慌忙跑了进来:“不好了,青阳县主划花了三小姐的脸!”
“什么?”苏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城阳公主也跟了过去,殿内的歌舞早已撤去。
“如此,我们也去看看吧!”有人提议道,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这世上不缺喜好凑热闹的人。
坐在紫云楼下听到这一出的何太平也不由吓了一跳:自古有言才貌双全,苏水清虽是才女的名头,但容貌也同样不俗,若是当真毁了,苏家精心培养出的才女可就当真废了,苏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刘小姐确实不被青阳县主放在眼中,那再加上一个苏水清呢?这一回,青阳县主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出了这样的事,生辰宴自是办不下去了,不少不欲凑热闹的相继离席。
何太平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卫六小姐扮成的小厮跟在人后,低着头下了紫云楼。
实在忍不住,何太平干咳了两声,那位卫六小姐似乎才注意到了这里,与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向这里走来。
“六……七安啊,这事情……”何太平想到了六安说的话,及时改口。
“我没有想到许阮阮和青阳县主那么狠,原本我只是想让苏家与青阳县主对上,但结果还是远超我的想象。”卫瑶卿说话间也不由叹了口气,她不是什么烂好人,苏水清先惹的她,她自是要还手,这件事她不会后悔,但许阮阮与青阳县主出手这般狠毒,生生毁了一个女子,还是让她觉得委实有些太狠了。
“内宅之地,不见硝烟,你看着或生的美丽异常,或清新可爱的女子出手有时候比真刀真枪的拼杀也混不多让。真刀真枪的伤在皮肉,内宅的伤深入骨髓,毁人一生。我家的明珠儿若是折损在这等事情手上就太不值了。”祖父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内宅之地,明珠儿可以一生都遇不到,但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成为他人鱼肉的对象。我家的明珠儿人这般聪明,一定要小心。”
祖父,我大概明白了。明白了您的苦心,也明白了这世上少有您这样的男子,可以让祖母一生免于内宅的争斗,情深至斯,是为不寿。卫瑶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清明:“放心,何大人,这次你暂且能睡个好觉了,我也是。”
与何太平错身而过。
何太平怔在原地:看来青阳县主又要关回去了。
回去的马车里,李欢在说着先时看到的一幕:“苏水清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一边是青阳县主和她的男宠。青阳县主愤恨之下,划伤了苏水清的脸,伤口那么深,估计苏水清的整张脸都是要毁了。还有那个许阮阮,平素里看着跟苏水清关系那么好,真是好友遇到这等事情不都应该帮忙遮掩么?可见许阮阮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纯良啊!也不知道苏水清哪里惹到了青阳县主,下手那么狠,看着像泄愤。”
卫瑶卿没有说话。
卫府很快便到了,卫瑶玉率先下车,经过她的时候,卫瑶卿只听到她说了一句“谢谢,七安!”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进门了。
“原先还想要你避着青阳县主的,眼下有苏家在,估摸着短时间之内,青阳县主不会被放出来了。”李欢送他们进门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有人说是因为崔九公子,你……你要小心。”
蓝颜多祸水,卫瑶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那我过几日再过来看你……你们。”李欢有些局促地跺了跺脚,朝他们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吃饱了么?”看着揉肚子的卫君宁,卫瑶卿笑问。
卫君宁点了点头:“撑着了。”
“那你还吃那么多?”
“李欢要结交好友,我若是不吃的话,他又要顾上我,岂不是给他添麻烦,他是拿我当朋友,我怎么能给他添乱?”小纨绔摇了摇头,“我都已经比六姐笨了那么多了,若是还不识趣那就太令人讨厌了。”
卫瑶卿很是诧异。
那边卫君宁想了想又道:“对了,六姐,我听他们谈的时候说什么寺的天师要来长安了,是跟阴阳司一样的天师么?”
卫瑶卿心中一动:“可是实际寺?”
“对对对,实际寺。”
“实际寺主修阴阳十三科的国祚之术,主持天光大师是国师,不是天师。”卫瑶卿纠正他。
“对对对,”卫君宁很努力的在回想,“还说什么妙先生的……”
“可是庙远先生?”突然拔高的女声响起,
卫君宁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的六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与六姐接触的不多,最近才开始熟悉起来,记忆中的六姐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让人心安,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双目里闪着激动的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还是他第一次看到。
卫君宁只觉喉中突然有些干涩,原本不甚清楚的记忆一下变的清晰了起来,他动了动唇,艰难的开口了:
“他们……他们说,庙远先生死了。”
长久以来的支撑轰然倒塌!
第31章 怀念
她五岁离京前往实际寺,卫瑶卿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位名动天下的庙远先生时的样子,他吊儿郎当的从树上跳下来:“这么大的孩子就一个人来这里了,啧啧啧,真是可怜。”
“那正好你来带这小姑娘。”天光大师笑眯眯的接过了话,“我看你与她颇有缘份。”
“这么一点点大,大个十几二十岁还差不多。”庙远先生一脸嫌弃的模样,“这么点点大,我是要带孩子么?”
她自幼在族中极受宠爱,虽然未必全然听得懂他们的话,但也从庙远先生嫌弃的模样中察觉到了几分,于是撇了撇嘴,一张嘴,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
庙远先生似是也被她吓到了,末了才不情不愿的说道:“那好吧,我就当带孩子了。”
彼时,那位看破红尘的睿智国师只是笑而不语。
于是接触中,她知道庙远先生来自几千年以后的世界,听着光怪陆离的奇怪世界,她羡慕不已。
“我也想去!”于是她喊。
庙远先生“哈”了一声,捏着鼻子学她说话:“我也想去!说的倒轻巧,当我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我就能回去了。”
所有人都道庙远先生留在实际寺不再出一步,然而却不知他乔装打扮,带着满满五车的书,亲自带着年纪尚幼的她走遍大楚的大江南北,甚至远至南疆。从江南水乡,到塞北荒野,她幸运至斯,小小年纪便有幸看遍这万里河山,从五岁的幼童到十五岁的及芨少女,十年的时间,边学边感受着大楚河山的风光。曾看过金陵富贵乡千金难求的歌舞,也曾在塞北大漠独自穿行半月不见一人,看过江湖豪杰的义气,也能从江湖义气的背后看到江湖险恶。摸爬滚打练就出了一身功夫。没有什么比逆境更能练人,读万卷书就要行万里路。每读熟一本便烧去一本,带着满满五车的书离京,回来之时却只有她与庙远先生身边的两个包裹。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出山?”她曾问。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干扰的太多,未来的那个我也许就不存在了。”
当她长到十五岁的年华,终于下山,他前来相送,仍是那副没有正经的样子:“我好像当真是年纪大了啊,一眨眼,那个小不点就长那么大了。”
“我要去做天师,做大天师回来给先生瞧瞧!”彼时的明珠儿意气风发,带着天赋的聪颖、十年的苦学与见闻摩拳擦掌,只是没想到此一去面临的却终究是家族覆灭的命运。
前十五年她太幸运了,或许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过的幸运,所以如今的苦难接踵而至么?
先生,亦师亦父,嬉笑怒骂间教会了她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可能学不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先生送她的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登上泰山之顶的那一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他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教出的孩子眼界要放的远,置于足下,看不到远处的话,谁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这轮日出就是先生送你的礼物,大方吧?呃,其实是没钱了,昨日晚上那只烧鸡是先生口袋里最后的铜板了。”
眼泪夺眶而出,先生,先生……为什么连你都不在了。
一瞬间,心如死灰。
病来如山倒。
“又病了啊”“吃些药就没事了”“她心有郁结,忧思过多”“心病还需心药医啊”“我这把老骨头三天两头往你卫家跑”还有清朗的男声“祖父让璟过来看看”悉悉索索的声音中,她闭着眼睛在梦魇里挣扎,实际寺、祖父、庙远先生、祖母、她的家人们的身影在眼前交错。
在梦魇深处,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上,跟前是万丈深渊,身后却是虎狼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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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姐,你没事吧!”再次睁眼,入目的是小纨绔发红的双眼,再往旁边看,是大病初愈,撑着龙头拐杖的祖母,众人眼中“没用”的父亲,懦弱的母亲,还有要强却始终记得维护她的二姐。
她笑了笑,一滴泪自眼眶划出:“我没事了。”祖母告诉她哭要哭的是时候,她牢牢谨记,但是这一次,她当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