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节
“陛下应该也是知道消息了,传令使应该是去军中传令的……”
“若是让陈述回去,这仗也是要打的,而且有陈述在,陈善如虎添翼,更了不得,如此想来倒是好事一桩。”少女点了点头,“所以我说刺杀陈述的是壮士。”
“但是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是想再拖一拖的……”
“拖不了多久的,陈善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少女说道,“你还记得陈工的死吗?虽说早已是悬案了,但城阳长公主说自己离开时陈工没死。若是当真如此,你觉得陈工是怎么死的?说不定陈述亲手杀的。陈家几兄弟感情好是不假,但是这样无底线的退让不会长久的。拖一拖有意思么?能拖得是因为陈善忌讳前朝余孽与边疆匈奴,他不想为他人做嫁衣,仅此而已,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难道你们还当真以为陈善是个无底线退让的怂包啊?他为陈述退让一则有怕为他人做嫁衣的缘故,二则也是陈述是个良将,但这些退让都是有限度的。”
女孩子声音波澜不惊的响起:“而且,我听说陈善起家是因为当年陈王造反一事,诺,就是庙远先生的那一篇引得天下一群文弱读书人慷慨激昂的文章,虽然这群读书人文弱了一点,但也有擅长,他们拿不起兵器,有人拿得起啊,靠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自然能引来不少追随者。后来陈王兵败,据说当年未曾做出大恶的旧部有不少被编入陈善旗下,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旧部定然不会半点长进也无,想来都成了军中得利的将领。造反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这些人跟着陈善,说不定会总结出了不少经验,不必再走弯路了,反正都是熟手……”
这话说的,造反还总结出经验来了?
一阵干咳声响起,卫瑶卿看向发出干咳的黄石先生:“嗓子不舒服?要不要去抓两贴药?我跟那个太医署退下来的杨老大夫关系不错,可以让他帮你看一看。听说你现在在国子监混日子,想来手头不大宽裕,诊金给你免掉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黄石先生连连摆手,“我没事,只是你这话若是让朝里那群官员听到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只是苦了百姓……”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女孩子说着,看到看过来的黄石先生和裴宗之时。突然肃起了脸色,“我随便说说的,这件事暂且不提了。你消息那么灵通,想来知味园里的事情不用我再说了,帮我查一查那几个溺水而死的纨绔服食的五石散。”
“这个你直接去问王家的人不是更好?”裴宗之掂了掂手里的糖心糕,似乎在试着份量,“何必那么麻烦?”
“能问到我也不会寻你了。”女孩子说着垂下眼睑,“那一天,大抵是王栩看我可怜兮兮的神情有异,便动了恻隐之心,多说了两句。”
那天她确实情绪激动,险些奔溃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的感觉和观察力退化了,有些人,越是濒临奔溃,越是情况危急,反而越是冷静。一幕幕她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那天,他说已经替我想过了,若真有人教唆杀人的话,对于吸食五石散神志不清的人,就算有证据教唆杀人,也不能如何。他说这句话时眼神看向别处,有些愧疚,手指微微动了动,身体微转向旁处,我与他也算相识了这么久,王栩的一些小动作也多少清楚一点。而上头几个小动作显然是撒谎时才会有的动作。”女孩子声音冷静的有些出奇,“除非是自小撒谎成性,训练过的,一般人都不可避免的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如王栩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自小这般训练,不过他大抵也知道有小动作,刻意压制或者改变过了,素日里不容易发现,但并不代表没有。我认识他那么久,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的。”
“王栩或许有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想为难他,便干脆自己来查好了。”她说着看向眼前不动声色,捏着糕点的人,“所以我来寻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查出了有关联,也未必能定罪。”裴宗之想了想问道,“或许王栩也是这个想法,才没有同你说。”
“那是他的事。定罪和按律办事是官府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只要真相就够了。”
只要真相就够了!这……还真是她会说出来的话。纵使乖巧了一段时日,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静静蛰伏与修整,女孩子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如此的……恩怨分明!
第597章 公道
都这般说了,自然多说无益。
女孩子起身,压了压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这副对容貌分外看重的模样看的黄石先生直蹙眉:“你……这是做什么呢?”
“美人计啊!”女孩子说着招了招手,扭着腰肢走了。
“她……她干嘛呢?”黄石先生愣愣的看着,一时难以回神。
“她不是说了么?美人计啊!”裴宗之起身,“你总不会以为她美人计当真是准备对我用的吧!至于她要对谁用?你好奇的话,跟着就是了。”他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今日不去当值了。”
留在原地的黄石先生嘀咕了一声:“我也不想去。”而后站了片刻,转了转眼珠,也偷偷出了门。
这一走,直到临近午时才回来,一进门,就对上了坐在院子里,手里抓着一只雀儿在玩的裴宗之。
“你在干嘛呢?”也不知道裴宗之对这雀儿做了什么,即便已经松手了,这雀儿还乖乖的站在原地,不跑,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今天想吃烤黄雀。”裴宗之道。
黄石先生只觉得稀奇,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你要吃烤黄雀,这雀儿怎的都不逃?”
“它想抓捕蝉的螳螂,我正巧路过,看它吃饱了,便抓过来了。”裴宗之戳了戳黄雀的脑袋,“它吃螳螂,我吃它,你说烤黄雀撒些蜂蜜好吃么?”
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凑到裴宗之身旁,一脸神秘的挤了挤眼:“你猜她去干什么了?”
“谁啊?”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裴宗之问了一句。
“她呀!”黄石先生比了个口型,直起身子,干咳一声,“今儿心情不好,我也不去国子监了,便出去逛了逛,恰巧看到她在街上走,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原来你跟踪她。”裴宗之会意。
黄石先生拇指指了个方向:“这个方向往前直走,离此地没有多远,有一处宅子。里头莺声燕语,站在宅子门口,都能闻到脂粉味了,她扭着腰就走进去了,也不见人拦她,你知道是何人的产业么?”
“啪嗒!”一本册子落在了石桌上,黄石先生伸手一番,但见册子里夹了一张叠了好几叠厚厚的一沓纸。
“这是……”
“我画的长安城的地形图。”
“地形图长安城书斋里就有啊!”黄石先生不解,手下却没有停,而翻了开来。
厚厚的一沓纸铺平之后整个石桌都放不下。
“你这地形图画的真大!”黄石先生感慨道,“两张石桌都放不下。”而且画的密密麻麻,一眼看上去,人都有些头晕。
“我这是画给自己看的。”裴宗之说着起身,目光在地形图上扫了一眼,伸手指向其中一处,“可是这里?”
黄石先生比划了一下裴园的所在,而后看了一会儿,但见地形图上,连路旁的商铺都画的十分的详尽。半晌之后,黄石先生点头:“不会错,就是这里。”
“这是权贵豢养美人的宅子。”裴宗之说着,收起了地形图。
黄石先生伸手想要阻止:“我还没看够呢!”
“想看自己画去。”裴宗之将东西收了起来,“宅子的主人是长安城老牌的世族,不过现下几代都已经没落了,袭了祖上的爵位而已。”
“哪一家?”
“安康侯。”
想要去拿地形图的手一顿,黄石先生一脸讶然,“这个时候找安康侯?她要如何个舌烂莲花法才能不被安康侯赶出去?安康侯只有一个独子啊,眼下还死了。”跟安康侯这种权贵不能讲道理,虽然这件事怪不到卫家头上,说起来卫家才是受害的那一个,但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人的出身决定了他可以不讲道理。
“你看到她被赶出去了么?”裴宗之反问。
“这……倒没有。”黄石先生愣了一愣,“不过呆了一个多时辰,她便从里头出来了,而后就回去了。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没什么奇怪的。”裴宗之抓着黄雀起身,“这世上的人只要有所图,就有办法。”
……
……
到家的时候,李氏在卫瑶玉的院子门口哭,沙哑的哭声听的人悲戚不已。
周老夫人眼圈红红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倒是一向懦弱的卫同远难得硬气了一回,骂李氏:“够了,你莫哭了。要哭莫在这里哭,回自己房里哭去!让二姐儿听到,心里怎会好受?”
李氏点了点头,表情滑稽可笑的哭着走了。
“六姐儿。”看到她过来,卫同远招呼了一声,“你来的正好,你二姐儿她……她谁都不肯见,将我等赶了出来。她素日里虽是一贯如此,但实则,你的话,她总是听的……”
“我知道了。”安抚了一番卫同远,让周老夫人同卫同远先回去,卫瑶卿深吸了一口气,走入院中,扬声喊道,“二姐,是我。”
沉默良久之后,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进来吧!”
推门而入,屋子里除了卫瑶玉之外没有旁人,药碗、勺子的碎片摔在地上,卫瑶玉半坐在床头,除了眼圈发红,倒是没有如李氏那样歇斯底里的哭。
“我……我其实没什么事。”卫瑶玉撇过头去,感觉到她在床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母亲整天在我屋子里哭,哭的我听得都烦了,听得人都抑住了,所以,才将人赶出来的。”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坠楼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但那时候,我觉得我好似想到了很多。我以为我会死,但我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
“五层楼,那么高呢!掉下来,我居然还活着,我已经很高兴了。”
“人不能要太多,是不是。我掉下来的时候,看到你跟着跳下来,快吓坏了,不过好在你没事。”
“六妹妹,你说……”察觉到身边坐着的女孩子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卫瑶玉转过头来,对上了面前女孩子的眼睛。她眼圈发红,却没有落泪,只是这般看着她,而后伸手,递来一张帕子,“擦擦眼泪吧,二姐。”
那一瞬间,压抑在心底里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已经筑起的心房瞬间坍塌,她抱住眼前的女孩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样的哭泣,没有任何美感,如同孩子一样,放声痛哭,只是纯粹的想哭,想发泄内心的情感,如此而已。
哭声中,夹杂着心底的呐喊:“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
“我知道。”女孩子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抚着,似是安抚,声音低低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个公道,我定替你讨回来。”
第598章 尽力
“这个公道,我定替你讨回来。”话说出来其实很简单,但要做到,真的难。走到屋外,院里无人,显得空荡荡的。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她提步向院子角落里的梅花桩前走去。
一脚踩在梅花桩上,却不由叹了口气。说到做到,并不容易。尤其还是这样的承诺,她不知道卫瑶玉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一个女孩子如此近乎于“大言不惭”的承诺的,这样的信任有些沉重,但既然信得她,总要博一搏的。
从院子里走出来便碰上了枣糕,看着小丫鬟挤眉弄眼的神情,卫瑶卿笑了,很是配合的抬了抬手:“走吧,有什么事直说吧!”
小丫鬟当下会意,拉着她回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两个人,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颇为狼狈。
“崔八公子,怎的弄成这个样子?”卫瑶卿愣了一愣,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是从泥土里滚了一圈么?”
崔琮有些尴尬,手里拿着枣糕给他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污迹:“没从泥土里滚一圈,只是爬了墙。”
卫瑶卿看了眼他不正常屈着的腿,再看看一旁比他模样还狼狈的贴身小厮,会意:“倒是挺不容易的,怎的不走大门?”
“我倒是想走大门,”崔琮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迟疑,但这迟疑也不过片刻,很快便释然直言了,“但昨日才走到门口,便被母亲带回去了。所以今日,我便借口出来,找了十三做掩护,爬了回墙。说来……我还从未爬过墙呢!”
枣糕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方才我去小厨房的时候,看到崔八公子从墙头爬了过来,同他的小厮摔了一跤,怕引起什么麻烦,便将他们带过来了。”
“你母亲……改主意了?”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问他。
崔琮擦脸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晌之后,苦笑了起来:“卫六小姐果真料事如神,在知味园那般慌乱的时候,还能说中我母亲的心思。”
“其实此事也能理解,你的母亲,总是偏心于你的,她会改主意,这并不奇怪。”卫瑶卿说道,“清河崔氏的门第,在世人眼中本就高了三分,原先我二姐姐好好的,你坚持,她也同意了。但现在不同了,我二姐姐坠楼,今后恐怕也要不良于行,她又怎会同意结这门亲事?”
“这是母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崔琮肃然道,“我崔琮绝不会负了卫二小姐。”
“崔八公子有情有义,你会出现在这里,我便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卫瑶卿说道,或许不是崔璟、王栩那等被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辈,没有诸多顾虑,不得不说,崔琮是她见过的难得一见的君子,“八公子行事风光霁月,我自然不曾怀疑你。”
风光霁月么?崔琮眼底黯了黯,其实也不尽然,如今再如何的风光霁月,也掩盖不了年幼时犯下的错事,就如同白纸上的污点,污点再小,白纸越是干净,就越显眼。
“八公子?”女孩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似乎有些疑惑。
崔琮回神:“没事,方才走神了。”
女孩子狐疑的瞥了他两眼,接着说道,“但是我二姐姐性子要强,就算崔夫人不提,怕也是会退婚的。”她说着站了起来,“你想见二姐姐的话,我让枣糕带你去。”
“这亲事我不会退的。”崔琮抿了抿唇,站了起来,朝她抬手施了一礼,而后看向枣糕,“请带路。”
短短几天的功夫,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第二日,踏入阴阳司的时候,她的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接着!”白玉瓷瓶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抛入了她的怀中。
“这是……”少女神情讶然。
梁妙真扳着脸,给了她一个后脑勺:“炼丹的时候多炼了一份,接着吧!”
拔开瓶塞闻了闻,好似是练好的固本丹,卫瑶卿道了一声谢,空荡荡的阴阳司里响起了一阵回音,回以她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