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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节

      “你没看到这皇陵一片暗红么?若非老夫想办法暂且压住了这坏掉的风水局,皇室早出事了。”杨筠松摇了摇头,“除了另寻他处,没有旁的办法。”
    “那就慢慢找,别急啊!”卫瑶卿笑了笑,继续吃着干果,“陛下在皇城里,阴阳司那里也不消停,你我在这里,谁也管不着不是舒服得很?”
    杨公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良久之后,突然叹了口气,道:“老夫这把年纪了,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见一见张解这小子。”严格来说,他与张解这孩子其实并未相处多久,但那时救他出来,真真是为了留张家一条血脉而行的,本打定主意带着这孩子远离京城,却未料到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他无法立刻离开,张解还被她带走了。到底有些唏嘘和不舍得的,更何况那个孩子又那么听话。
    正在拨拉干果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一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声音笃定,不是安慰,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杨公愣住了。
    ……
    ……
    陛下初初登基,事物繁多,更何况此时的大楚本就内忧外患,那一次在皇陵也死去了不少人,使得如今朝中人员调动频繁、事物繁忙。当然最繁忙的还是初初登基的天子。
    她生而为公主,并不曾接受过所谓的储君教导,一切都需要从头学起。
    郭太师看到几个宫婢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不曾进去,不由停了下来,问道:“陛下还未用膳?”
    宫婢回了一声是。
    郭太师叹了口气,朝那个宁儿点了点头,宁儿会意,进殿不过片刻便出来了,道:“陛下请太师进去。”
    “外祖。”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笑着喊了一声,比起对太后的微妙,这笑容里显然多了几分真挚,她还记得他的拥护之恩。
    郭太师施礼喊了声陛下,女孩子从桌后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来将他扶起:“外祖来的正好,有几处朕还不懂……”
    郭太师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叹道:“你还未用膳……”
    “忙起来便忘了。”女孩子笑着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没办法,以往学的太少了,如今自然要好好学了。”
    郭太师道:“为君责任重大,肩负一国之重,学是应当学的……”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安乐微微点头的动作却又话题一转道,“但饭也是要吃的,保重身体也是重要的。”
    安乐笑着应了一声道:“一会儿便吃,外祖来的正好,朕这边几处不懂得你同朕说说……”
    “怎么没有看到那个卫天师?”郭太师却打断了她的话,“先前是身体不好,前几日听说已经大好了,怎的这几日还是没看到她的影子。你不会的可以问她,或许她知道的会更多……”
    安乐脸上笑容淡淡的,眼神复杂的叹了口气:“朕让卫天师去皇陵那里同杨公解决风水局的事了。”
    “杨公都解决不好,她去有什么用?”郭太师摇头,显然很不赞同,视线落到安乐脸上时,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安乐,你似乎不太想让她接触政事。既如此,当日又为何将她牵扯进来?”
    安乐笑了笑,道:“外祖,朕其实很喜欢她,她从南疆救出朕,那一路护送之情,朕这一辈子都记得。可是……”
    “可是你怕她。”郭太师看着安乐道。
    安乐点头:“是啊,朕怕她,却也更怕朕自己。外祖,你知道么?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你费尽心思花上百倍千倍的功夫学会的东西,她好似一眨眼,看一看便能学会了。朕怕她学的太快,朕追之不及。朕更怕自己,若是长久以往,有朝一日会不会动了忌惮之心,甚至想要她的性命。朕不想如此,所以想让她等等朕,学的慢一点是不大可能了,所以朕想先走几十步,晚一些再让她碰这些。”安乐看着郭太师,苦笑道,“朕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
    第844章 传言
    “她从未对不起朕,朕却防备着她,是不是很自私?”安乐看着郭太师道,“但朕真的怕。就像两个在学堂上学习的孩子,一个天赋平庸,一个资质过人,偏偏天赋平庸的那个却是主人,资质过人的是个书童。主人为了不让书童超过自己,便不让书童看书……”
    郭太师听的苦笑道:“君与臣的事本就难以一言定论。”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办法说,每个君每个臣都是不同的,至于天赋过人的人,他若为君,也会生出忌惮之心吧!
    “其实说穿了还是朕没有用罢了,朕若是如她这样聪明,朕就……”
    “陛下也不需要另一个聪明人来相助了,正是因为陛下需要另一个聪明人来相助,你二人才会相交甚好。”郭太师道,“此事老臣也不知道该如何,惟有陛下自己慢慢摩挲才是。”
    “朕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有事需要她便用她,不需要她便防着她,若是旁人做来定会让朕觉得这个人好生无耻,但偏偏做这件事的便是朕。”安乐道,“外祖,朕最初是想跟她学的,后来却发现她这样的人根本学不来。朕努力过的,可结果却更令朕觉得绝望……”
    郭太师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若是当真重用她,老臣定会劝谏;可你自己已经开始防备她了,老臣又觉得可惜。此时老臣不知道该说什么,陛下只需记得一点,行大事之前一定要三思……”
    行大事,他说的行大事只有一件,这样令人忌惮的臣子难保终有一日不会让安乐生出杀心,要做这件事之前,他希望安乐三思。这样的人定然不会按兵不动,到时候的反扑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当然,他不希望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眼前陷入沉思中的安乐,郭太师又道:“老臣今日来此其实是为了太后……”
    安乐抬眼看他:“太师是要劝朕么?”
    方才还是外祖,现在却已是太师了。郭太师知道她是动怒了,无奈道:“到底是陛下的生母,老臣怕世人以孝道压人。”
    “外祖放心,这些时日朕一直如素为母后祈福。”安乐神色淡淡道,“便是看在外祖的面上,也不会不管母后的。”
    郭太师见她眉头蹙起,低低应了声是便不再提及此事了。眼前的女孩子可不止是他的外孙女,更是天子。
    ……
    ……
    来不及理会停下来朝他行礼的巡逻官兵,陈礼匆匆走入营帐。
    “大哥。”
    正背对着他仔细研究舆图的陈善转过身来看向他,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才开口问陈礼:“怎么了?”
    陈礼道:“我查过了,有能力杀死胡启的江湖高手要么重病在身,要么不在长安,要么从不掺和朝堂之事。当然有些私交很难查到,一时半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证明这些人完全与胡启之死无关。但至少现在,并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线索么?”陈善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对陈礼道,“其实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陈礼忙问什么事。
    陈善道:“杀胡启的有一个是武林高手,你我都从江湖人士这一点上去找,却忘了此人并未用阴阳术不代表他不会。有一个人,现在就在长安城中,有杀胡启的实力,而且与姓卫的那个丫头有些交情。或许正是因为此人的身份太过显眼,以至于你我都将他漏了。”
    多思善谋者会看的更远,有时却反而会犯一些十分可笑简单的错误。
    “实际寺的那个裴……裴宗之。”陈礼恍然,“论实力,虽说江湖之上未见他动过几次手,但其内力却定是远超常人的,天光大师放心他在外行走,定然是有绝对的把握他不会出事。”
    陈善点头道:“当然这些只是推测,要查证的话……”
    “我现在派人去查!”陈礼道。
    “不必了。”熟料陈善思索了片刻却摇头阻止了他,“原本查此事只是为了让我等清楚有这么一个人提早防备而已。不管此事裴宗之是否插手了,都提醒我一件事,以往我都不曾盯在意过此人,如今却可以找人盯着了。”
    陈礼闻言神色愈发凝重:“若他当真出手了,那么此事是不是实际寺的意思?天光大师是不是也会暗中相助于李氏皇族?素闻实际寺精通国祚推衍,他们若是掺和其中,怕是军心难测啊!”
    在民间百姓心中,实际寺的存在几乎等同于世外高人、“活神仙”这些存在,这当然是实际寺几百年的经营,若是此时被传出来实际寺暗中插手相助李氏皇族,怕到时候天下百姓都会以为这天下理当姓李,他陈氏是逆贼,所谓的成王败寇也要看民心。就算最后得胜了,民心不向怕是也难以坐稳帝位。
    “放心,如今实际寺的主人仍然是天光大师,天光大师允过我不会插手便不会插手。至于裴宗之,他一日未成为实际寺的主人,就一日不能代表实际寺。”陈善轻哂,“再如何传的笃定他就是下一任的国师,可归咎到底他还不是,你放心好了。”
    陈礼却道:“世外高人也是个人,万一天光大师爱徒情深,一时插手了呢?”
    “你也知道他是个人。”陈善笑道,“三弟,你以为我如此笃定只是因为天光大师的一句允诺么?我笃定是因为他不敢赌,所以一定不会插手。”
    实际寺之所以成了如今人人口中“活神仙”一般的存在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其对于国祚的把握未曾差过,几百年未曾出过差错,以至于今日的“封神”。一旦有过差错,实际寺也就不再是如今人人口中的“活神仙”了,跌落神坛之后,往日里清高的闭门不出,令多少权贵高手无奈折返。这些人不生气是因为不敢对“神仙”生气,若是对方不是“神仙”了,那就不同了,彼时的清高必然招致怨恨,实际寺挡不住天下人的怨恨。
    所以“实际寺”这三个字既能保他逍遥自在,却同样的也是一道拘束人的枷锁。小的差错还可以在背地里暗自解决,而事关天下鹿死谁手的差错,却不是背地里能够解决的了的。一旦跌落神坛,实际寺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麻烦。
    天光大师不敢拿实际寺几百年的经营来做赌注,所以一定不会插手放出这样的传言。
    第845章 走动
    一连多日的晴好仿佛也驱散了帝王先去的阴霾,毕竟新君已经登基,从新君登基之后的一系列举措看来,这是一位仁慈的帝王,至于远在千里之外打仗的黄少将军等人,战事到底离长安城还很远,或赢或输偶尔有过一断食日的骚动之后便也渐渐平息了。长安城的百姓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似乎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却在城中随处可见的巡逻官兵。
    婢子端着茶盏点心穿过红漆回廊向正中的花园石桌走去,茶盏点心放下,婢子便缩着手退到了一旁,坐在石桌两旁的两个少女似乎正在说话。
    “大姐,我……我想在家修行。”明明是少见的好相貌,却因她眼中的惶惑不安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薛止娴看着身着不知哪里弄来的道袍的薛芷柔,开口问她:“前几日父亲是不是来找过你?”
    听到“父亲”两个字,薛芷柔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慌忙摇头:“大姐,我……我没同他说话,是他突然从花丛里扑了上来,而后便被人拉开了,我真的没有同他说话。”
    薛止娴嗯了一声,笑了:“府里的状况我自然清楚,自祖父过世之后,咱们薛家的爵位一直没有落下来……”换句话说就是曾经的怀国公世子薛瑾瑜还是个世子,并未袭爵,按理说爵位空了将近两个月,早当有人要提出袭爵之事了,可直到如今也无人提及。这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薛芷柔脑子再怎么不灵光,到底是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大抵能猜到一些,一向被视为薛家倚仗,聪慧睿智的决断人祖父竟犯了大罪,以至于家里交出了免死金牌,若非薛止娴在夺嫡之中站对了地方,新君会不会清算薛家还不好说。如今不少人都在说薛家只剩个空壳子了。家不成家,这是她唯一能想到此时可以形容薛家的词。
    “父亲又病了,你近些时日少出去走动,知晓了吗?”
    芷柔忙不迭地点着头,看向身边几个眼生的婢子,家里的不少老人似乎都不见了,有的是生病了,有的是告老归家了。薛止娴连遮掩都未遮掩,或许是因为无需遮掩了,这个薛家做主的人早已成了她了。想到这里,薛芷柔忙缩了缩肩头:“大姐,我会听话的。”
    薛止娴笑了笑,起身:“我有事出去,你自己在家里呆着吧!”转身之时却又停了下来,看向她,“对了,父亲病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知晓了么?”
    薛芷柔不住地点头,生怕点头点地慢了,会惹她生气一般。
    薛止娴笑着转身离去,对待薛芷柔,她手下留情自然是有缘故的,一个是薛芷柔蠢,一个蠢笨的人留着,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另一个原因便是若不是薛芷柔搞出什么礼佛的事情,家里的事情还没有这么快被发现,不破不立,不得不承认,此事也间接成就了她的机会。
    ……
    “卫天师,有人来找你了。”有工匠敲了敲外头的石门,道。
    坐在石屋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着《风水宝鉴》的卫瑶卿抬起头来,正见从外头走进来的薛大小姐。
    “稀客上门啊!有事么?”卫瑶卿将手边小碟中的零嘴儿往前推了推,看着薛大小姐坐了下来,见她四顾张望,便道,“放心,这里没有别的人。”
    薛大小姐这才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我祖父的事情。”
    卫瑶卿愣了愣,眼睛一亮。
    “你找到你祖父了?”
    “你没找我祖父?”
    两句话一前一后响了起来,相较于卫瑶卿略略一愣的表情,薛大小姐的反应显然要大的多,她双目圆睁看着卫瑶卿,似是不敢置信。
    “若是等我祖父回来,你我都要出事!”薛大小姐愤怒的拍了拍桌子,指着那一碟零嘴儿,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吃?”
    卫瑶卿又往嘴里扔了颗果子,看着她奇道:“不是府衙的人在找么?再者说了,我便是要找,手下哪里来的人?”
    “我以为你一直在找……”薛大小姐只觉得气的胸口隐隐作痛,“之前为了得陛下庇佑,我薛家的人脉都已经过了陛下的眼,若是要动这些人,难保不要同陛下说一声……”到底是不大方便的。
    “那你担心也是无用的。”卫瑶卿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道,“左右令祖父好了之后会回来找我寻仇的,哦……你现在如此光明正大的拔了他的人,他也不会放过你,既是早晚都会见到的人,你又急什么?”
    真是好有道理……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薛大小姐甩袖又坐了下来,看着半点不担忧的她:“我虽不知道我祖父身后的那些人是谁,但也知晓那些人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你以为若是找上门来,你便能轻轻松松的逃掉?这种时候还吃得下?”
    “麻烦是麻烦,吃是吃,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么?”卫瑶卿看了她一眼,道,“说来,你如今是闲的很?陛下没有召你入宫做事么?”她说着拍了拍桌上那本《风水宝鉴》,“我不一样,我就很忙了,陛下对我觊觎厚望,我可不能辜负了陛下!”
    “不牢你费心了,陛下近日多次召我,有意立个御前女官,问过我此事。”薛大小姐白了她一眼,道,“你那叫什么厚望!”
    “怎么不是厚望?”女孩子指了指四周,“这是皇陵,皇陵风水事关天子安危,国祚走向,如此重要之事怎么不是厚望?”
    “那你真是好生厉害的天子宠臣!”薛大小姐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
    “真是好生厉害的天子宠臣!”长安城中裴相爷府上,裴羡之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神情中嘲讽意味十足,看着眼前的裴宗之,道,“听说那个和你关系不错的卫天师被发配在皇陵改风水局呢!”
    裴宗之抬头看他:“她去皇陵也是阴阳司的天师,领着朝廷的俸禄,你一个俸禄都没有的人那么高兴干什么?”
    裴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