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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节

      “那是反噬。”卫瑶卿笑容淡了几分,却没有完全敛去,声音轻柔却笃定道,“我很早便发现了,他体内空虚、油尽灯枯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反噬?”杨老大夫惊讶了片刻,大抵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奇道,“还有反噬这种说法?”
    “当然。凡事过犹不及,反噬当然也是会有的。”卫瑶卿说着肯定道,“所以杨老大夫您这看相还是挺准的。”
    “莫要取笑老夫!”杨老大夫瞪了她一眼,却并未生气,只道,“总之,大抵就是你说的反噬吧!大天师这个位子迟早要空出来的,你不想争一争?”
    “这个不用吧!”卫瑶卿想了想,看杨老大夫瞪着她,解释道,“李修缘这个位子坐的不安稳,说到底就是德不配位,身上又不干净,有欺师灭祖、卖师求荣之说。既然有这么个先例在前,就算靠争争上了这个位子,恐怕还是会走李修缘的老路。”
    “你不会。”杨老大夫却斩钉截铁道,“你这个丫头机灵的很,便是争上了,也决计不会走李修缘的老路。”
    卫瑶卿轻哂:“可是我不想如此啊!”
    “不想?”杨老大夫怀疑的看着她,显然不信这句话。
    “虽然这么傻气的话听起来不像我说的,但人活着,有些事情总是要坚持的。”卫瑶卿并未看杨老大夫,而是盯着此时绚烂瑰丽的天际,神思仿佛云游天外,“大天师这个位子要坐便要坐的人人心服,不必每个人都喜欢我,可以讨厌我,但服是要服的。所以那个位子,我不想用争的。”
    听起来确实有些傻气,但想了一想,这哪里是傻气,分明是傲气!恃才傲物,有才者才有这样的傲气啊,杨老大夫想了想,也不勉强了,便道:“你不想争,那便算了吧!”说罢转身要走。
    卫瑶卿视线重新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问他:“我若是要争,杨老大夫是准备帮我么?”
    杨老大夫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知晓若是不说清楚,这个丫头估摸着不会放自己离开了,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李修缘虽说坐那个位子才一年多,但手段实力远逊于以往的那些大天师们,做不到却揽了下来,也有好几桩没办好的事情。这个事么,可大可小,想要用这些事把他拉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原来如此。”卫瑶卿笑着,却突然后退了一步,向杨老大夫恭敬的施了一礼,“杨老大夫相助之恩,小女感激不尽!”
    这么郑重的施礼道谢啊,杨老大夫觉得喉咙发痒,干咳了几声,道:“不必如此重礼,老夫……也未必会帮你。”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想用争的,所以一时半会儿自然不需要,她谢是谢的杨老大夫于此事上其实一点都不相干,而且看他如今还在权贵间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不是个多事之人。但若要打听那些事情,就势必要牵扯权贵间的纠纷。无亲无故,却有人为她以身涉险,这不是重恩是什么?
    她现在不需要,杨老大夫便也没有再提,但方才的道谢就代表了这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需要这些,到时候再帮便是了。
    两人话题一转又转到了反噬之上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反噬了呢?老夫这一生救人无数,却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年轻之人便这般的,看来还是没有那个命啊!”杨老大夫说着有些感慨。
    “有没有那个命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因果。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有果必有因,没什么奇怪的。”女孩子眼底笑意舒展,“无故害人总是要还的。”
    有因必有果么?杨老大夫眼皮一跳,暗道他这一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才莫名的松了口气。看着女孩子身上的官袍,蓦地又想起了一事:“郭太师近些时日身体不大好。”
    “原本颐养天年的年纪,末了却碰上夺嫡这样的事。听说秦王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射杀的,此事到现在还是个无头案。又因着皇陵那一遭,大起大落之事遇的终究太多了,有些吃不消了,病了也是正常的,好好将养着便是了。”卫瑶卿道。
    “清河长公主还特地为此推荐了一个有些本事的道婆,去替郭太师看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那道婆竟被扣留在太师府了。”杨老大夫感慨道,“临了时清河长公主还同郭太师吵了一架呢,偏郭太师就是不肯放人!”
    有些本事的道婆?刘道婆么?卫瑶卿心道。
    第854章 窝藏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刘道婆了,也不知道刘道婆为什么竟会被郭太师扣留在府中。如刘道婆这样混迹在权贵后宅之中,人缘广还谋得一个“活神仙”名头的人理当不会轻易被人抓住把柄,更何况杨老大夫说清河长公主还为了她出面同郭太师争执,可见应当不是刘道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扣留的。
    那就有意思了,郭太师扣留刘道婆做什么?总不能是看上刘道婆了吧!她年幼时行走于江湖,也见多男盗女娼之事,一方豪强动用权利扣留美貌寡妇之流的事可有不少。但这种事放在郭太师和刘道婆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是不可能的。郭太师出身大族,自然见惯了美人,也非重色之人,更何况刘道婆的长相离“美人”显然还有很大的差距。
    有点麻烦啊!她不知道刘道婆为什么会被郭太师扣留,刘道婆这样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很难从她嘴里套出话来,虽然郭太师扣留刘道婆是为了她与刘道婆之间的事情的可能性不大,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她可不会觉得身上挂着佛珠串吃斋念佛仁慈的郭太师在审问人时也会同样的仁慈,怕就怕性命相逼时,刘道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这就麻烦了。
    至于闯太师府把人带走显然是行不通的,清河长公主都无法带走的人,她又哪来那么大的面子把人带走?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碰了碰,卫瑶卿回过神来,正对上了杨老大夫惊讶的神色。
    见她回神了,杨老大夫若有所思的捋了捋须,道:“看来卫六小姐认识那个道婆。”
    卫瑶卿笑了笑,道:“听说过。应该是个姓刘的道婆,甚得清河长公主信任,于权贵后宅进出频繁。”
    杨老大夫了然:如果将长安城的圈子细细划分的话,会有不少圈子,譬如权贵圈平民圈这种,权贵圈子中又分老牌贵族与新贵等等,刘道婆吃的开的圈子应该属于权贵后宅妇人间的那个圈子。不要小看那个圈子,于那个圈子吃得开的诸如刘道婆这种人,各家各户都不敢轻易得罪。因为人缘广,“本领”高,她若含沙射影的说一句哪一家哪个人不好,很快那个圈子里便能传个遍,由后宅传至各家在外行走的男人耳中,要不了多长时间,权贵圈子中也能知道的差不多了。不少内宅的手段中都少不了刘道婆这样的人的出没,一般而言,就算知晓这样的人是个“神棍”,未必有真本事,但多数人都不会得罪她,更不要说扣留了。
    即便不是后宅中人,但郭太师是什么人?即便不清楚后宅手段,刘道婆这样的人不能得罪应当也是知道的。可这一次他却不顾清河长公主的意思,公然将人扣留了下来,怕是这刘道婆无意沾染上什么事了吧!而且沾染的还不是小事。
    见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老大夫想了想,问她:“可要老夫替你问问?”
    卫瑶卿摇了摇头,笑道:“多谢杨老大夫的好意,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您这一问被牵连到就不妙了。”
    杨老大夫朝她点了点头,留了一句“有事可来寻老夫帮忙”便离开了。
    其实这个事情若放在平日里的话,她大概会去寻王老太爷,但既已说好了不麻烦他,这条路就行不通了。毕竟进退需得度,一味没眼色的索取那就不是求人而是挑衅是结仇了。
    ……
    ……
    三更天了,更夫打着哈欠敲着梆子在长安街市上走过,走到三街九巷口时显然更暗了,这里到底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俭字当头,自然不会如同富贵人家那般还在门口留着夜灯,更夫瞥了眼黑漆漆的巷口,觉得那巷口如同一张大张的深渊巨口一般等待他走近。更夫停下脚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惧怕。正踟蹰间,只听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当下脑中想象全开,一时想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恶人胡乱杀人,一时又想到莫名出现在城中的鬼物,当下便叫了一声,转头就跑。
    反正梆子他敲过了,听没听见就是那些百姓的事了,再者说来,这些没几个钱的百姓难不成还有精力来为个今日有没有敲梆子来寻他麻烦不成?每日劳作换几个钱财才是最要紧的事。
    更夫未走进去,是以也未看到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巷子中站了一个人,手里拎着拂尘、穿着道袍,慈眉善目的模样,此时她正站在距巷子口不远的灶王庙前,站了片刻,便伸手推开了灶王庙的大门。
    大门一开,带动一阵夜风涌入庙中,穿过窗户缝隙,发出尖锐又摄人的叫声,来人并没有害怕这些风声,只是一脚走了进来,才走了两步便停住了。
    这一次停住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刘道婆!”执刀对着她的人声音低沉沙哑,如粗粝的石子在地上磨一般,并不好听,“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刘道婆转头看向他,缓缓开口道:“我被扣留在郭太师府上了。”
    “他为何扣留你?”
    刘道婆目光转向角落里几个被绑在一处穿着道袍昏迷不醒的妇人道:“你说呢?”
    什么?执刀人心头猛地一跳,本能反应的看向外头:这婆娘嘴不严被郭太师套住话了么?还是那些搜查的护卫又来了?
    外面空无一人,本以为的护卫并没有出现。
    执刀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带着恼怒瞪向刘道婆:“你这装神弄鬼的婆娘到底……”在看到刘道婆目光闪烁的眼神时蓦地回神,“不对!你不是刘道婆!”
    “刘道婆”一声轻笑,声音转为少女的娇俏,连慈眉善目的平和相貌也在一瞬间多了几分妖冶:“我道刘道婆怎么会被扣留住呢?原来是因为窝藏凶徒啊!”
    那易容的女子笑道:“郭太师既然会拿住刘道婆,应当早就来这灶王庙搜过了吧,怎么没搜到你们?难不成这灶王庙里头有密室?”
    第855章 小人
    场面有些诡异,被刀架着脖子威胁的人反而言笑晏晏,一副自在的模样,笑眯眯的说着话,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四周:“……倒是叫我吓了一跳,密室入口在哪里?你们躲在里面么?”
    “站住!”执刀人脸色发白,低吼了一声。
    “刘道婆”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灶王庙上盛放贡品的盘子,见里头空无一物当下便笑了:“从刘道婆被抓起来之后,除了那几个贡品就没吃过东西?也是。想来郭太师的人日日都会前来搜查,你们又带着伤,自然不敢乱跑……”
    “你是谁?”执刀人脸色大变,下一刻便见那边的刘道婆脑袋转向这里,脸上的五官如同被画上去的一般,此时颜料被浸染开来一般往下坠。
    这等场景,如同一个人的脸上披了张画皮一般,执刀人心中大骇,下一刻便觉得脖子一凉,光滑的刃面贴住了他的颈项:“怎的到现在都未听出我是谁来?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们了啊!我记得你们这些人里头也有几个厉害的,怎么不见了?薛行书呢?可有同你们在一块儿?”
    她提到薛行书……
    “是你!”执刀人猛然回神,“你是那个姓卫的天师!”
    “是我!”因为对方站在自己的身后,执刀人看不到对方的反应,但感觉对方似乎点了点头,声音轻快,“是我呀!我没感觉到上回在宫中察觉到的那几道杀气,你们分开来了?厉害的跟着薛行书?没用的躲在这里?”
    听她说到“没用”两个字,执刀人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原本因着几日未食虚弱的声音也一下子响了不少:“你说谁没用!”
    卫瑶卿一声轻笑:“算了,不跟你争这闲气了!你告诉我薛行书去哪儿了?”
    “不知道!”
    手起刀落,鲜血溢向刀面。
    “知道!”这一声来的及时,执匕首的人反应更快,及时收住了。
    卫瑶卿踢了踢他:“说吧!”
    “你疯了!”那个人伸手摸了摸脖子,不意外的摸到了一手的血,当即就尖叫了起来,“你真要杀了我?”
    卫瑶卿神色未变,瞥了眼不远处的灶王石像处道:“密室还有两个人吧,杀了你一个也没关系!快说吧,我没什么耐心的。”
    “我真不知道。”那人低声道,察觉到贴在脖子上的刃面微微用力忙叫道,“是真的!”
    “哦?”不置可否。
    “我们那一日从宫中逃脱之后,在一起呆了两日,那薛行书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又受了重伤,我们轮流背他,可叫累死了。本就不大愿意了,又听闻那薛家小辈抽调走了大部分人马……”
    “这个应该是郭太师做的,当时为了扶持陛下登基,借用了薛家的势力。”卫瑶卿道。
    那人“呸”了一声,道:“反正一个样,薛家已经变天了,我等为薛行书效力本也只是为了他的权势能为我等提供助力,如今薛家都不是他的了,还跟着他作甚?是以我们三个就跟他们分开来了。”
    卫瑶卿闻言,若有所思道:“如此听来也有道理,那几个又为何还跟着薛行书?”
    那人道:“你不懂,我们江湖人士重情重义……”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脚。
    “我要听实话。”卫瑶卿道,说罢又是一脚。
    那人痛叫了一声,忙道:“我也不知……”
    “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用?”女孩子声音悦耳好听,语气欢快,出口却是恶言,“那就死吧!”
    “别别别!”那人尖叫了起来,“我……我好似听他们说过要带着薛行书去南边找什么东西?”
    卫瑶卿眼神晃了晃,手里的刀面微微用力:“哪个南边?”
    “好像……好像是去济南府!”那人有些不确定道,“应该是吧,他们说要找找张家的秘密……”
    张家……的秘密么?卫瑶卿眉头微微蹙起,还有什么秘密?跟长生有关?她觉得可笑,张家的一切禁制对她来说从来不是禁制,她太清楚张家的辛密,所以才会知道张家根本没有关于长生的秘密。
    瞥了眼那个人,卫瑶卿忽然放开了他,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扔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
    “是晚上才出城的匈奴质子的贴身之物,待到早上开城门之后,你们拿着这块玉佩自然能离开。”卫瑶卿道,“出了城,把这块玉佩还给那个质子。他们去往匈奴,人又多,走的不快,应当很快便能追上他们。当然你不还也行,我会将此事告诉那位左贤王……”在城门口碰到智牙师那一通寒暄时,她心情不大好,便顺便带了些东西回来,眼下正好还回去。
    “还!我们还!”那人也顾不得摸脖子上的血口了,拿着玉佩兴奋的浑身发抖。
    “那些护卫还未回来,要走就趁现在走。”卫瑶卿道,“再磨蹭磨蹭就来不及了。”
    “走!走!这就走!”那人不住点头,这一刻简直欣喜若狂,他们不敢走不敢出来便是怕郭太师的护卫在外头埋伏,实力不济便胆小。眼下她能进来,想必外头是当真没有护卫的,不趁着这时候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卫瑶卿转身离开,在踏出灶王庙的那一刻却又突然回头道:“刘道婆会被抓是因为有人匿名递了封信到太师府说看到她私藏逃犯,你们这是得罪谁了?”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话,便走了。
    得罪谁了?能得罪谁了?那人摸着脖子上的血口气的咬牙切齿直骂娘,这灶王庙里的几个婆娘早被他们捆起来了,还能有分身术通风报信不成?除却那几位带走薛行书那老头子的还有谁?本就是为了钱财权势聚到一起的讲个屁的情义!要不是他们这些人,薛行书早死了,也活不到现在。他倒是心心念念的替他们瞒着,熟料他们倒好,一封告密信险些让他们命送于此!
    济南府是吧!很好,谁又去不得济南府了?
    ……